顾南枝的心被割裂成两半,竟不知该如何对凡儿解释那人的身份。 “他是让娘亲害怕、伤心的人, 凡儿懂么?”月一抚住顾凡的发顶,用她能理解的言辞解释。 “凡儿懂得,凡儿会害怕学堂里的夫子打手心, 会因为村里养的大黄老死而伤心。”她用稚嫩的小手擦掉娘亲情不自已流下的清泪,“娘亲别伤心, 凡儿乖乖的, 娘亲去哪儿, 凡儿就去哪儿。” 顾南枝泪如雨落,泣不成声。 月一则对顾凡道:“那凡儿也去收拾自己的包袱好不好?” “好。”顾凡迈着两条小腿奔去主屋收拾自己的玩具。 顾南枝用手背抹掉脸颊湿润,吸了吸鼻翼,平复激动的心绪。双眸仿佛被泉水洗濯,猫眼石般清润,她嗓子还带着哭腔,低低地换他:“月一。” 两人早有化名,但她还是习惯叫他原来的名字。 小幅度抬起的手指又落回袖中,终究是没能亲自帮她抹掉眼上的泪花,“梅娘可想好我们逃去何处?” “还没有……”她委实没有想好三人要逃去何方,只想离陆修瑾越远越好,永远不被他抓住。 “那我们回小桑村。”他语气笃定,仿佛是一早就决定好的。 顾南枝犹疑,“小桑村?可是……” “梅娘,小桑村闭塞,他不会寻到我们。” 他所言不无几分道理,三人在小桑村生活近五年都未被发现,一朝入江南便被寻到踪迹。 “好,我们回小桑村。” ** 西子湖畔人山人海,一转眼她就化成泡影,了无痕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想象。他是思念她的,思念到听见与她相似的音色,便以为那人是她;思念到凭空嗅到她独有的鹅梨帐中香。 现在他竟已经思念她到生出癔症了么? 摩肩接踵的人群经过身侧,拥挤喧嚷,不时撞到他的肩肘,道歉的声音响起可就像隔了一层空气,闷闷作响。渐渐的,他整个人都笼在一层透明的罩子,来来往往的所有人都有心,惟他本该存在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 “陆修瑾,她还活着,你不是在发癔症。” 脑海里的声音不受嘈杂影响,清晰无比地响起,唤回他濒临溃散的灵魂。 薄唇阖动,他无声地吐出字:“多谢。” 他就像坠落深渊的人,在长长久久的黑暗中逐渐适应,昏黑的天空泄出一丝光亮,他循着光亮爬出深渊,却发现那丝光是假的,他仍旧处于深渊。比绝望还绝望的是虚构的希望。 若没有陆修宴,他恐怕已经崩溃。 湖面漂浮撑开的绸伞,伞面的荷花与荷叶相映,石桥下掉落的绸伞似也在提醒他,方才的一切不是臆想。 “公子!”陈元捷拨开人海,来到陆修瑾的身前。 不久前,他寻到舟楫可以靠近画舫,回到原地却发现王爷不见了。他四处寻望,终于在石桥上找到王爷。 “她还活着。” “什么?”陈元捷霎时蒙圈,可这么多年已经死去又能让王爷挂念的除了顾太后还能有谁?“太后还活着!?” 不待陈元捷如何大惊失色,陆修瑾迅速地做出决策,他们二人分开从石桥的两个方向去寻顾南枝。 可茫茫人海,不惊动江南郡守发动官兵寻找,凭他们单薄之力寻找顾南枝无异于大海捞针。两人寻了整整一日,月上柳梢头,人影凋敝都未能寻到。 他们赶在宵禁的最后一刻才回到客栈,陈元捷累瘫在圈椅里,双脚酸胀麻木。 却见陆修瑾一袭玄衣仿佛要融进窗外夜色,沉冷的眸光是从未有过的灼灼热意,他一定要找到她。 日铸雪芽、樱桃煎、绵软清透的音色、鹅梨帐中香……陆修瑾猛然想起春飞燕的异样,让陈元捷连夜去查。 陈元捷曾上刀山下火海,这点苦累算不得什么。只要王爷能振作起来,他做什么都愿意。寻到活着的顾太后是个契机。 这些年来,王爷明面上弄权□□,独断专行,实际整肃大瀚朝堂,还复清平,待有朝一日还政于陛下。眼见王爷的身体每日愈下,他不敢想象一旦还政,再无牵挂的王爷会如何。 明灭的烛火在灯芯燃尽的那一刻熄灭,房间遁入黑暗,陆修瑾枯坐在临窗圈椅,一夜未眠。星移斗转,天边的启明星取代夜里的长庚星,晨曦如舒展的昙花瓣儿透过菱窗,洒在他的眼眸,仿佛也随之浮起一缕希望。 门扉轻响,陈元捷带回消息。 春飞燕的掌柜是一对夫妻,广陵人士,丈夫名唤于昭,妻子名唤顾梅,两人育有一子名为顾凡,三月前迁来江南,目前住在梧桐巷。 若把南枝,图入凌烟,香满玉楼琼阙。南枝即梅,她果然还活着。 陆修瑾前去梧桐巷,找到顾南枝的住所。兽首衔环的大门边有两株一串红盆栽,黛色的瓦与白色的墙,清泠色调里的鲜亮缀色。大门并未关严实,轻轻一推便开了,可见屋主离开时的仓促匆忙。 陆修瑾跨过门槛,这是一座二进出的小宅院,整洁秀美、古朴雅致。 透过海棠纹花窗,仿佛能想象到她在这里起居的景状。 穿棠梨色罗裙的清丽娘子,闲适地躺在四四方方天井里的竹编躺椅,耳边蝉鸣阵阵,她或许会捧一卷杂记,或许会浅笑地看着蹒跚学步地孩童,戏弄青花凤穿菊花大缸里栽种的荷叶下的几尾红鱼。 眼睫一霎,女子与孩童的身影俱已消失不见。 走进庭院,陆修瑾端起一旁竹编小几上的碧玉茶盅,茶芽直竖,如兰似雪,可冰凉的温度传递到指尖,告诉他何谓人走茶凉。 是她最爱的日铸雪芽无错,春飞燕里与他相隔玉石屏风的是她,擦身而过的帐中香也是她的味道……陆修瑾内心涌起切切实实的欣喜热切。 “王爷,宅子里无人,估计走了至少有六个时辰。”陈元捷搜寻过整个宅院,向他禀报。 陆修瑾的指腹摩挲杯口,那里有一抹淡红口脂,“会找到她的。”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一定会找到她。 陈元捷深夜搜集到的消息不过一星半点儿,要想深挖顾南枝一行人的生活轨迹并不难。 他们还未走出小宅大门,一个妇人推开门扉踱步进来,“梅娘!春飞燕的伙计告诉我,你今日未去茶坊,可是发生了何事?” 姜氏绕过影壁,便在院子里见到两个陌生男子,为首的站在天井下,墨发束玉冠、衣摆绣凌霄,日光兜头洒在他的身上,却照不进深邃的凤目。 一触到那人眼神,姜氏莫名打了个冷战,却不见梅娘与其丈夫孩子的身影,心生戒备,“你们、你们是谁!梅娘他们呢?”莫不是擅闯民宅的贼子?那梅娘他们可就危险了。 姜氏后撤跑出去打算报官,然而手臂被人拽住,“娘子误会了,我们是这宅子主人的家人,专门来寻她的。” 陈元捷随口编造理由。 “你们是梅娘的家人?”姜氏不再跑,警惕地打量他们,他们所穿的衣料缎子精贵、纹样繁复,委实不像擅闯民宅的贼子,再细听口音,也不是江南人士。 陈元捷见她信了自己的说辞不再逃跑,便松了手,“娘子可知晓这家人去哪儿了?” “哼。”姜氏一哼声,根本不愿搭理他们。 陆修瑾行来,“在下着急寻此处宅子的主人,娘子若知晓不妨告知。” 光影随他的走动而变换,精雕细琢的面容在屋檐遮挡下,一面暴露在光亮中,一面陷入昏昧。 姜氏扫一眼,他的面容辨不清神色,周身的气度却是矜贵内敛。她开了口,仍旧没好气道:“我不管你们是梅娘的夫家人还是娘家人,你们早不来寻她,现在她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生活,你们不是来寻她的,是来打搅她的。” 一字字一句句化作利刃切割心脏,陆修瑾按住心口,遽痛难忍。 陈元捷见王爷面色灰败,催促姜氏道:“娘子还是赶紧告诉我们她的去处吧。” 姜氏一转脸,没给他们留好脸色,“我不知。” “公子,我们走吧。”顾太后不在此处,他们再停留也无用,王爷还沦落不到被一个无知妇人言语中伤的境地。 胸口的闷痛稍减轻,陆修瑾迈步缓慢,皂靴踩在条石踏跺,便听身后的妇人道:“怪不得勤勤恳恳的梅娘居然未去茶坊,原是来了一双虚情假意、打秋风的家人。可怜凡儿爹爹在她还没出生时就战死了,梅娘含辛茹苦将凡儿带大,现在又要让人抢了去。梅娘走了也好!” 姜氏是故意捡酸话说的,就是要让那两个打秋风、讨白食的人好好听着。 陆修瑾却转过身,面色苍白,眼尾惨红一片,唇角微颤,努力克制不能自已的自责,“凡儿的爹爹没死,就算她离开江南,我也会找到她。” 【📢作者有话说】 陆狗:听说我战死沙场?
第49章 另嫁 ◎我所遇芸芸众生犹如过眼云烟,都不及你。◎ 阴阳交割, 青绿的山头染上夕阳余晖的金灿。 顾南枝一行人是傍晚才堪堪风尘仆仆赶回小桑村,生火做饭是来不及,只得用行囊里的干粮将就一餐, 随后又收拾好主屋的床榻, 让赶路疲倦得睁不开眼的凡儿好好睡一觉。 数月未住人的屋舍覆满尘灰, 月一让顾南枝哄凡儿入睡,他片刻未歇就去清扫拾掇。 简朴床榻上,凡儿睡在顾南枝怀里,轻柔地手一下又一下抚顺她的脊背,哄她入睡。凡儿本就疲乏,顾南枝没抚多久,就将她哄睡。 她坐在床沿揉了揉脚踝,小桑村委实闭塞, 有一段路崎岖窄小, 车马难进, 只能硬走两个时辰。 “娘亲……”睡熟的凡儿喃喃梦呓,顾南枝将素净被褥盖在她的身上,轻手轻脚离开屋子。 屋外莽莽荒草里的颀长人影正清扫落叶与杂草, 顾南枝怎好意思什么都不做。她走进旁边的侧屋正欲整理衣裳,包袱解开, 一片正红色映入眼帘。 竟是两套婚服,婚服上用金线刺绣龙纹与凤纹,绸缎华贵质感极佳, 一看便是精心准备过的。 从月一的包袱里无意见到两套大红婚服,顾南枝一时百味杂陈, 难以言喻。指腹触摸连理枝的纹路, 微硬的触感让她脑中的思绪愈发清晰。如若没有在江南遇见陆修瑾, 她说不定真的会与月一就这么过下去,为了凡儿需要一个爹爹也好,为了报答他当初救自己出宫、五年以来的悉心照顾也罢。 屋门被推开,身后传来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呼唤,“梅娘。” 顾南枝吸吸鼻翼,转过来打趣道:“月一看上了哪家娘子,三媒六聘都未准备,怎么就准备好了喜服,万一那位娘家不答应呢?还有我们就这么不告而别地回小桑村,你在江南心悦的娘子会不会生气?” 月一急急上前握住她的手臂,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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