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枝紧紧攥住衣襟,她留在此处会是他的拖累,保住性命才能解决他的后顾之忧。 唇色咬得发白,她狠心转过身,朝山路奔逃。 双拳难敌四手,陆修瑾纵使身手再了得,也有精疲力尽的时候,如今的挣扎抵抗不过是徒劳。刺客首领默然退出,跟随在顾南枝的身后。 陆修瑾眼睁睁目睹其中一个刺客追击顾南枝,心下担忧,手中剑划破空气犹如长啸龙吟,刺客们团团包围,拖住他的脚步。 小桑村有月一照顾,顾南枝甚少出村,对道路不甚熟悉,加之慌张无措,她居然跑到一处山崖。 山崖高数百丈,向下望去可见平静的霜林湖,朦胧水雾已经被日光蒸散,湖面幽邃得像蛰伏山野巨兽张开的深渊大口。 她被刺客追赶,无路可逃。 顾南枝转过身,刺客离自己有三丈之远,对这群亡命之徒求饶根本无用,而她身后就是百丈悬崖,既然不能决定生,那就决定死。 梨花缠枝绣鞋的鞋跟不断后退,再退毫厘便会坠落。 脚底摩擦的细碎沙石散落,在空荡的山谷间传出回响。刺客首领觉察出她的企图,刹住脚步,没有再上前。 顾南枝也随之停下后退。 剑刃在泥地上比划,他倒写下两个字,从顾南枝的方向看去写的是“过来”。 她身处皇室,曾听闻豢养的刺客死士会断舌,以免他们被抓住后泄露主子的身份。 他是来抓她的敌人,她才不要过去。 崖边,琼琚裙袂若蝶翼翻飞,她若幻化成蝶,顷刻间就要坠落深渊。 “枝枝!” 不远处传来陆修瑾的嘶吼,顾南枝恍然回神,停下后退的步子。 陆修瑾急着来寻她,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后背的衣裳被剑划破,露出深可见白骨伤口,左臂也被利刃贯穿,鲜血奔涌,有敌人的有自己的,整个人恍若从血里捞出般。 陆修瑾与刺客首领扭打在一起,他身负重伤,攻势减缓,叫首领抓住破绽,踹落悬崖。 解决陆修瑾后,刺客首领捉住顾南枝,并将她从崖边拉回来。 陆修瑾攀住边缘,摇摇欲坠,刺客露在外面的双眸有快意划过。 崖边的泥土松动,他的身形猛然往下滑落三尺,顾南枝的心跳一刹那骤停,她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挣脱刺客的束缚,俯在崖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刺客眼中的快意被惊愕取代。 陆修瑾拼尽全力攀住边沿,连牙关都在颤,却在见到她时扬起欣慰的笑。 顾南枝用尽浑身解数也只能止住他下滑的趋势,咬牙切齿也想将他带上来,“陆修瑾,你还不能死……” 可是孱弱的她怎么能将玉山一样的英武男子拽回,崖边碎裂,她与他一起坠落。 遽然的失重感让顾南枝大脑空白茫然,耳畔响起聒噪的嗡鸣,以至于她没能听见刺客撕心裂肺的叫喊—— “梅娘!”
第58章 坠 ◎利刃自上而下,贯穿陆修瑾右手◎ 山崖鲜少有人涉足, 草木野蛮生长,边缘横生出的枝干足有一丈长,陆修瑾手疾眼快用剑攀住枝干, 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顾南枝不放。 “咯嘣”本就受伤的肌骨崩裂, 令人牙酸的响。 陆修瑾咬紧后槽牙, 使出浑身解数将顾南枝拉上来。 两人困在繁茂枝干,山间的风儿喧嚣,吹得枝干摇晃,有种将落未落之感,脚底下就是万丈深渊,跌落必定粉身碎骨。 而他们离头顶的山崖有三丈远,如此近的距离如今却又那么遥远。 陆修瑾左臂与后背的伤血流不止,他脸色苍白, 浑身乏力, 即便不坠落山崖, 也会耗尽气血而亡。 手中剑割碎衣袂,简单地将伤口包扎,他对顾南枝道:“此地不宜久留, 枝枝抱紧孤。” “可你的身体……”顾南枝并非有意拖延,观他身体状况已是强弩之末, 她提议道,“我自己一个人无法脱困,若你有方法, 不如脱困后再来解救我。” 枝干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并且陆修瑾的情况也不适合再带着她一个拖累, 她身子轻, 枝干能承载得更久, 不如赌一赌,让他先上去,再来救自己。 陆修瑾摇首,“崖顶的刺客不知是否撤离,就算撤离,孤也不能将你一人留在此处。” 枝干从悬崖的缝隙长出,扎根之处有断裂声。 “快走,来不及了!”陆修瑾催促。 她不走,他也不肯先行,再拖下去两人都会死。顾南枝只得抱紧他,双臂勾住他的后脖,尽可能不触碰他的伤口。 陆修瑾攀登山壁,就在他们双足离开的一刹,风吹日晒的枝干承受不住重量,咯吱断裂,落入崖底。 再晚上一瞬,他们也会随枝干一样坠落,粉骨碎身。顾南枝心头一阵后怕,凛冽的山风肆意吹拂发丝,透过皮肤侵入肌骨的寒冷,唯身前之人的体温给予她源源不断的温暖。 “别怕,孤一定会带你上去。”他不忘抽出空安慰她。 有他在,慌乱的心仿佛都能在顷刻间安定。 剑刃一下下在垂直的石壁上凿出凹痕,陆修瑾缓慢地向上攀爬,过于用劲手臂的伤口撕裂,鲜血渗透包扎衣料,风中弥漫淡淡血腥。 他的气力随着鲜血一起流逝,仰首望去,乌云蔽日,天色灰冷,他们距离崖顶还有一段距离,不长,但他仅剩的气力不足以支撑两人一同脱险。 “他们的目标是孤,枝枝你上去后不要管孤,尽快逃离。” 顾南枝不明白他为何停下,两人身躯相贴,离得极近,抬眸只瞧清他割金碎玉般的下颌,“你若是累了就歇一歇,不必耗费力气与我说话,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的。” “你不是拖累。”他否认,看向她时,眸里积年的雪融化成缱绻的温水,不忘嘱托她道,“枝枝,等你脱困后元捷会寻到你,孤在云中有些私产,长安的开鸿钱庄里也有银钱,这些孤悉数交予元捷打理,你只需与他知会一声,他便会交给你。 孤得与你道歉,孤骗了你,凡儿的夫子是太学太常,他博学广识,称赞凡儿聪颖出众,若为男子必怀有栋梁之才,可孤觉得才学不拘泥男女。世道艰难,女子更是寸步而行,若有那个奴才侍奉你们,孤也可心安。 孤所留私财浅薄,但能护佑你们母女余生不愁生计,衣食无忧。” 她第一次听寡言的他说出一大段掏心掏肺的话语,顾南枝心底生出惘然不安,“你是不是累了?不要放弃,我们一起上崖顶好不好?” 他只笑着望向她,神色是从未有过温柔,就像冰天雪地里开出的冰花,冷硬剔透的花瓣舒展,露出柔软的花蕊。 她莫名害怕,威胁他道:“你不许用其他的法子,我们俩人要么一同上去,要么一同……坠落。否则你休想取得我的原谅。” 不久前,他宁可不要性命,都要换取她的原谅。 陆修瑾欣慰道:“能得枝枝同生共死的一句话已足矣。”他顿了顿,“枝枝,把孤怀里的乌玉环拿出来。” 他支撑不了太久,顾南枝依言照做,从他的衣襟处掏出那枚有缺损的玉环。 “你将它交给元捷,元捷见了便会明白。” 为什么他不亲自交给陈元捷,而是让她转交?他们不是说好要一起上崖顶的么?她幡然醒悟过来,“陆修瑾你——” 双唇被他攫住,呼吸交融,炙热而滚烫,像是即将燃尽的火焰迸发出最后的灼烫。 依依不舍地结束绵长的吻,陆修瑾将她抛上崖顶,自己脱力往下坠。 天旋地转间,顾南枝回到崖顶,她顾不上翻滚时的擦伤,比起坠落悬崖殒命,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她踉踉跄跄来到崖边,俯身见到崖壁上的玄影,她对他喊道:“我、我去想办法救你上来。” 可这里是鲜少有人涉足的山野,她哪里能寻到绳索。顾南枝在崖上焦急地想办法,她脱下外衫撕碎,把碎布条连结成绳子。 若有生的希望,怎会心甘情愿赴死?陆修瑾的左臂受伤严重,疼痛早已使他的麻木,他缓了缓,顾南枝安然脱险,他身上骤轻,仅剩的力气或可一搏。 他粗喘地攀上崖边,左臂尽废,便用右手死死攀住边沿,五指抠进地里,指甲外翻,鲜血淋漓。 顾南枝扔下布条做的绳,奔上前去拉他,然而她没有觉察到身后蒙面刺客的靠近。 蒙面刺客的速度比她更快,一柄利刃自上而下,狠狠贯穿陆修瑾的右手。 陆修瑾痛苦低吼,手背绷紧的青筋被血染红。刺客拔出利刃,旋即将他踹落山崖。 迸溅的殷红洒进眼眶,顾南枝的视野猩红一片,她惊惶呐喊:“陆修瑾!” 她像是看不见身前的山崖,只想抓住他的衣角,即将与他一同坠落时,后脖一痛,双目昏黑。 ** “陆修瑾,不要死……陆修瑾!”躺在床榻上的顾南枝遽然坐醒,她胸膛不住起伏,好半晌才略微恢复平静。 她心有余悸地打量四周,简朴的一桌一床一椅,屋舍不染纤尘,窗明几净。 这里是她在小桑村的家。 她不是在山崖么?怎么回到小桑村了? 她与凡儿、月一搬去江南,在西子湖遇见陆修瑾,他们慌怕地逃回小桑村,妄图通过嫁人逃避他的捉拿。但婚礼被他打砸,她被带回江南关进城郊宅院。 他想求得与她重新开始的机会,许诺一年之约,他还帮她寻到阿姊,姊妹团圆。 秋雨瓢泼的夜,他不惜以性命相逼,求她原谅,她做不到,而后他心灰意冷,终于放她与凡儿归家。 归家的路上遇到刺客埋伏,他为了护她,坠落山崖…… 是啊,她不是应该在山崖么?怎么会回到小桑村,莫非所有都是她的一场梦? 梦也好,她没有被捉,他亦不会坠崖,至少他还活着…… 素净的枕边露出一点墨色,顾南枝怔愣,拔开填满糠麸的布枕,下面赫然压着一块乌玉环。 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 顾南枝惊悸的心悬吊,她赤足踩在地上,往山崖的方向奔赴,去寻找凡儿和陆修瑾。 或许他没死呢,他还在崖边等待她的救援。 明知道他双手俱负重伤,但她不愿放弃那微渺的希望。 门扉推开,大亮的天光照进眼眸,双目被明亮刺痛,却依稀见得庭院里渊渟岳峙的身影。 她粲然一笑,“陆……” 双眸适应光亮,瞧清那人的模样,不是陆修瑾。 月一在小厨房熬煮清粥,听见主屋动静转头,他没错过她微弱但欢喜的称呼,以及面上僵愣的笑颜。 他的心头划过涩然,就连手指直接贴在滚烫的粥碗都未反应过来。他依旧端着清粥向她行去,无比忧心道:“梅娘醒来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万一伤到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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