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顾南枝扶进主屋坐好,舀起一勺粥,吹拂到合适的温度,再递到她的唇边,“梅娘刚醒来,身虚乏力,用点粥吧。” 顾南枝拂开他的手腕,“这是怎么回事?我是怎么回来的?” 月一放下勺子,呼吸由浅转深,很快又恢复原先的平稳,“梅娘你晕倒在出村的必经之路,是路过的村民发现你后赶回来告知我……” “怎么会?那里是山崖,没有路的,荒山野岭根本就不会有人涉足,村民怎么会去那里遇见我。” 难不成是刺客将昏厥的她带到山路边才被村民发现?刺客打晕她,留下一命已经匪夷所思,又怎么会大费周章把她带去山路? 月一被她的声声质问截断话尾,清峻的容颜浮现伤心神色,“梅娘若不信,我去找村民作证。” 他起身欲走,衣角被她虚弱的力道拽住,轻轻一扯就能扯开,但他立时停住脚步。 顾南枝饱含歉意,“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你莫要难受,我不会再问了。”她怎么会忘记,陆修瑾大闹婚礼以月一的性命相要挟,她出于无奈随陆修瑾离开,但也切切实实是弃他而去,让他难堪至极。她不能再伤害他了。 “那梅娘将清粥喝了吧,身体为重。”月一顺阶而下,舀起尚有余温的粥,带有一丝执拗地喂给她。
第59章 月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顾南枝不好再拒绝, 她喝了一口,软糯的粥艰难凝滞地咽下,食不知味。 整洁的主屋瞧不见那个活泼灵动的小人儿, 她握住他递过勺子的手臂, “凡儿呢?” 月一避开她的眸光, “村民发现你的时候,只有你一人,凡儿不在。我亦四处搜寻,寻不到凡儿。梅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会晕倒在山路?” 凡儿竟然还未回来! 顾南枝来不及回答他迟来的问话,起身要去山崖,说不定陈元捷带着凡儿就在那儿附近。 “铛——”手臂被她轻撞, 瓷勺落在地上摔成粉碎。 顾南枝无暇顾及, 她忧心忡忡, 自己已经失去他,不能再失去凡儿了。 平日半个时辰的路程,她拖着虚弱的身体足足走了两个时辰。山道与崖顶有打斗痕迹, 荒草被剑斩断,干涸的殷红渗透泥土, 崖边的血迹尤多,她知道那是属于谁的鲜血。 金乌坠落,薄暮冥冥, 山谷间荡起楚楚凄风,穿过树林枝叶响起鬼哭狼嚎般的风声。 顾南枝被抽去主心骨, 酸胀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 失重般后仰。 月一及时握住她伶仃的双肩, 一言不发默然给予支撑与温暖。 他总是这样,一声不吭做着为她好的事,如一棵参天大树,努力长出浓密苍郁的枝叶,是为荫庇树根旁的娇花。 顾南枝一路踉跄奔来,嗓子干疼如吞砂砾,她几番启唇才找回声音,对他解释:“月一,大婚那日他用你的性命做要挟,我没有选择。他把我带回江南城外的一处水湾宅院,在那里他并没有苛待我和凡儿,我还和阿姊重逢了,但命途多舛,阿姊目眇,他还找来名医给阿姊治病。” 听她说陆修瑾对她的好,月一心如刀绞,哑声道:“所以你原谅他了,想与他在一起对么?那为什么还要回小桑村?” 像一个卡了关窍的傀儡木偶,顾南枝迟缓地摇首,“不是的,我从未放弃过回来的念想,我想要我们一家好好过日子。”她略过与陆修瑾剪不断理还乱的牵缠,“他见我去意已决,终于答应放我和凡儿归家。” 她眼眶湿红,双肩止不住颤抖,“可就在他送我与凡儿归家的时候路遇刺客,他坠落山崖,凡儿也失去踪影……” 她和月一、凡儿在江南初初站稳脚跟,开了一个日益红火的茶坊做营生,眼看日子就要这么过下去。命运弄人,让她在西子湖与陆修瑾遇见,平静的日子被打破。她被陆修瑾捉去别院,好不容易说服他放过自己,在归家的路上却遇见刺客,刀光剑影打碎了她即将得到的安宁幸福。 “月一你说,为什么啊,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我只想要平静安宁,为什么他就不肯施舍呢?” 呜咽抽泣被山风吹散,又丝丝缕缕地钻进月一的耳蜗,他遽然握紧双手。 肩胛骨承受不住力道,发出咯吱声响,顾南枝痛呼出声。 月一猛然松开她,手臂虚虚环在她身后,想要拥抱又不敢触碰,他哽咽道:“梅娘,对不起,对不起……” 他反复呢喃,顾南枝以为他是为失手捏痛自己而道歉,摇首表示不在意,并安慰他:“我无妨的,你不要自责呐。” 她的安慰催化他的伤心,眼角滑过湿润,温热的泪珠滴入泥土,“对不起梅娘……” 是他不好,是他将凡儿弄丢,是他亲手摧毁了梅娘向往的生活。 但只要凡儿没死就还有机会,他会帮她寻到凡儿。 月上中天,顾南枝与月一回到村子。 屋舍前的篱笆小院似有一团黑影,借着月光,那是个身姿高峻的男人。 顾南枝挣开月一的搀扶,飞快奔去,生怕慢上一步那道影子就会消失她所见的景象变成幻象。 黑影也觉察到她的接近,肩膀上冒出一个戴着虎皮帽的小脑袋,甜甜地喊了声:“娘亲!” “凡儿!”顾南枝心下一松。 那黑影转过身,走得近了,见到他的全貌,赫然是陈元捷。 是了,陈元捷带着凡儿逃走,凡儿能在此,是陈元捷将她带回来。 凡儿扑进顾南枝怀抱,她紧紧抱住凡儿,难掩失而复得的激动。 待她们母女的情绪稍作平静后,陈元捷已按捺不住询问,“王爷呢?” 当时情况紧急,对方人数众多,他们还有妇孺要保护,他只得脱身离开。凡儿年岁小,又不能将她安置好后就不管,离他们最近的是江南,但江南隶属江南王封邑,他只有辗转广陵搬救兵。 王爷不久前曾修书广陵郡守,广陵所派的精锐之兵正在路上,他与广陵军相遇汇合,再次折返遇刺之地时,王爷早已不在。 他多方打听,找到闭塞小桑村的位置。唯恐军队惊扰村民,便命军队掩藏好在村外驻扎。他则在顾凡的指路下,来到顾南枝在此处的家。 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死询问陆修瑾所在,像是按下什么开关,顾南枝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短浅,垂首闭目,竟吐不出半个字。 陈元捷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顾南枝时,被月一及时制止。他怒瞪月一一眼,心急如焚,语气也不由带上几分咄咄,“王爷在哪儿?” “他坠落山崖了。”呜咽的女声带着浓浓哭腔,“他后背与左臂都负伤,深可见骨,他把生的机会留给我,我是想救他的,可是刺客还在,他的右手被长剑贯穿,掉落山崖……这里是他给我的玉环。” 陈元捷对那枚乌玉环再熟悉不过,那是王爷随身佩戴之物。王爷交代过他,若有一日玉环离人,便代表王爷遭遇不测,将自己的身后事都交给怀有玉环之人,此人也将是他陈元捷保护之人。 可王爷那般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的人怎么会遭遇不测呢?陈元捷一时不信,虎目圆瞪,诘问道:“那你为什么安然无恙的活下来?刺客谋害王爷,又怎么会留你一命?你必定是骗人我的!” 顾南枝泪如雨下。月一挡在她身前,“她不知,你别再逼迫她。” 陈元捷抬起拳头砸向院中的槐树树干,槐树被震得颤抖,枝叶摇晃坠落。他对顾太后心生怨怼并非没有根据,但转念一想,王爷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为顾太后活下来,还将乌玉环交给她,王爷深爱顾太后至厮,他又怎么能迁怒她。 他长舒一口郁气,隔着月一对顾太后道:“方才是我不对,还望太后海涵谅解我。” 顾南枝怀里的凡儿噤声不敢说话,抬起两只小手为娘亲抹掉眼泪,顾南枝被她无声的动作抚慰,再听陈元捷的道歉,她本就没有置气何来海涵谅解? “我已不是太后,再说你怨我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介怀。” 陈元捷心心念念王爷安危,“还望太后将王爷……坠落的具体地点告知我。” 陆修瑾的属下与他一样是个固执性子,顾南枝并不在意他没有改口,将坠落的地点详细告诉他。 陈元捷了解情况,知晓山崖极高,掉下去粉身碎骨无疑。他的手捏了又捏,骨节咯嘣作响,“王爷不会死的,那年我随王爷征战,匈奴放火焚烧牧草,欲把大瀚军队烧死,但王爷神兵天降般率援军浴火而来,解救我们于水火。王爷他不会死的……” 顾南枝默默,生机渺茫,她也希望他能活下来。 顾凡经历刺杀,惊吓与惧怕在见到娘亲后烟消云散,剩下连日来东奔西走、风尘碌碌带来的疲倦,她窝在娘亲瘦弱的怀抱昏昏欲睡。 顾南枝本就劳心伤神,身体一度虚弱晕厥,抱着凡儿的双手有些脱力颤抖,月一便将凡儿抱进屋内。 他没有点灯,一是自己对屋舍十分熟悉,二是避免惊扰凡儿。 院子里的交谈声跟随月光一同漫进戳纱窗户。 顾南枝惶惶,惊悸不安问:“你可知埋伏刺杀的是何人?” 屋内,月一正为凡儿掖被角的手势一滞。 “除了江南王还能有谁?王爷前来江南,便是为了想搜集那包藏祸心反贼的证据。” 屋外,顾南枝怔忪,他并不是特意捉拿自己的,西子湖的相遇是偶然。 陈元捷兀自说道:“江南王狡诈奸猾,都怪我上次夜探王府的时候暴露行踪引起他的警觉,竟然被他的人顺藤摸瓜,掌握王爷动向,提前埋伏。若是我们再晚一些出发就好了,有广陵军护驾,王爷也不会被逼坠崖。为何王爷不肯再等等,等广陵军抵达……” “是我。”顾南枝截断他的话,浓浓的内疚涌上心头,眼眶与鼻头发酸,“他问我何时想回去,我归家心切便说明日。他不肯等,唯恐拒绝我,会令我失望,所以他才亲自送我回去,让人钻了空子。” 他与江南王的明争暗斗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他是因刺客所逼而坠崖,但她就没有半点责任么?如若她不执拗归家,如若她将他的犹疑放在心上,多问一句,是不是他就不会生死不明了。 顾南枝陷入深深的自责,堪堪止住的泪水,再度涕泗滂沱。 陈元捷笨嘴拙舌,不会说安抚之话,他偏首道:“王爷不会就这样殒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率广陵军去山崖下搜寻,一定会找到王爷。” 临走前,他对顾南枝道:“顾太后保重,你还有小王女需要照料。”倘若真的寻不到王爷,顾太后与小王女就是王爷留存在世间的唯一血脉。他没有保护好王爷,不能再让王爷的血脉有所折损。 陈元捷走了。 顾南枝惓惓地倚靠槐树,一件外衫披在肩上,她听见身后之人的叹息:“梅娘,回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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