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睿也抬起眼,看见了帷幕后的清冷凤眸,愈发恭谨,低垂下头。 她一声令下,凤辇起行,往明光殿行在所而去。 东行数十丈,过阙。 远远看见旗旄飞扬,一列岗哨卫士,甲光森森映日,提携着最锋利的箭矢、锃亮的刀,锐气冲天——这是郎官精锐中的精锐,旌旗列处,代表着戒备最森严的“禁中”。 无令闯禁中是死罪,可不奏立斩,王孙贵胄也不例外。 为朱晏亭执辇的宫人不敢向前了,远远停下来,无论如何令下,也不敢再近一步。 朱晏亭望着禁中之内长长漫道,向随行的太医令索了一枚参片。 此时椒房殿的人都开始阻拦了,鸾刀也钻入辇中,强硬进言道:“殿下改日再来,不可莽撞了!” 朱晏亭拨开她的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鸾刀跪在地上,红着眼哭求:“殿下!众人皆知此事不可为!禁中禁地怎可一而再,再而三?殿下不为自己计,也要想想腹里的小殿下!” 朱晏亭面上扯开一笑,那笑浮于皮上,浸不入眼底,有些惨然的意味。 “就当他来得不是时候。”她喃喃道:“顾一不顾二,到此为止吧。” 鸾刀心痛无己,泪流满面:“当初长公主怎么教导殿下的,成大事者沉得住气,殿下怎么就不听劝呢?只要回去等个两日,大局就定了,殿下!” 她望着哀声泣泣的鸾刀,终是舍不下心就此去,提袖给她擦拭眼泪,眉宇柔和下来。 “李弈从小跟我说,事成于谨慎,败于骄狂,贪嗔痴怨皆摒去,若要击败对手,必须轻装上阵,我一直都没有做到,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俗妇。”她自嘲低笑着,将参片含在舌底,起身欲出,鸾刀紧攥她衣袂,被她扯衣掼开。力竟将她推翻在地,朱晏亭头也不回。“可笑,人心千算,算到底不过是,人是人,人心是人心。” 她在车中低声说完了这句话,掀帘幕而出。 再开口时,已是严令:“再有胆敢阻拦孤者,立诛。” 她摊开手,掌心里金光粼粼,是可以调兵,在宫里诸符信中权力仅次于玉玺的皇后之玺。 这枚金印在她离开椒房殿时已被褫夺,却在这个最紧要的关头,孤零零,沾着血,滚在她掌中。 …… 距离桂宫约莫十几里的位置,舞阳长公主府,其内应用了五个字来形容此时御前的状况。 “滴水泼不进。” 连数日前入宫伴驾的恒王齐渐也失去了联络,极其诡异反常的,诸宫门再没有他出宫的记录。 他一个成年男子,竟像消失在了宫里一般。 齐湄在投壶。令侍女捧着壶,箭就随意的横在手里,往壶里扎,十有九不进,歪到人身上就是一个血洞,她神情木然,浑然未觉。 丞相之子、羽林军大换血以后升任的羽林左监郑无伤这时节也在她府上,正负手焦躁踱步,急得一脚往前来报讯的阉人踹去。 “没用!” “无伤哥哥,下足要慎啊。”齐湄笑着睨他一眼:“这可是长乐太仆丞派来的,宫里人。” “宫里人也不知宫里事要他何用?这是什么时节?若一直探不到,就坐以待毙不成?” “你当禁中省中是你家门庭?你那些鸡鸣狗盗嫖宿娼妓的事也垂拱可得?”齐湄冷笑道:“你不也是羽林左监了,为了你的职位我可没少出力,你又知道了什么消息?还不是只能靠孤,没用的东西。” 她毫不留情面,当着一屋子人,斥郑无伤如训家仆。郑无伤心里急怒,憋得面色紫涨,心里纵骂上无数句贱妇,也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齐湄说的是大实话,她以先太后嫡女身份,暗里继承了明恭皇太后在长乐宫的势力,朝堂里也有一批依靠明恭太后得以拔擢的势力,不买丞相的面子,只买她的面子。舞阳长公主现在已经是长安城中最能“手眼通天”的人。 她都得不到的消息,确实没人再能拿到了。 郑无伤讪讪半晌,少不得重新坐下,陪笑道:“恒王殿下入宫那日正好我休沐,那晚上赵睿入宫代替中郎将掌禁中了,羽林军轮值都被冻着,宿在宫里,出的出不来,进的进不去。” “赵睿。”齐湄将他提到的这个名字拿出来,单独念了一遍:“不若你找赵睿娶的同昌去,她比我能耐。” 郑无伤早知她因同昌公主封长公主事与齐清落下嫌隙,哪里敢接这话,唯唯诺诺避而不言。 齐湄手中箭矢一掼,又一侍女应声倒地。 周遭人见惯了,将人麻袋一样拖出去,举帕擦拭鲜血,清水洗地,又换了个侍婢进来。一气呵成有条不紊,拖下尸首换个人不过半盏茶时间。 那侍婢生的瘦小,进来就死死埋着头,裙里瑟瑟,是两股发战,袖子也颤着,头顶壶跪不稳。 瞧见她,齐湄眼里迸出亮光,呵出兰息,伴着浅笑。 “我有个礼物,要送给无伤哥哥。” 郑无伤满脸不解:“什么礼物?” 她把手里的小箭搁下,换了一支足三尺的长箭,锋利的箭簇就有一寸来长,泛出寒光。齐湄像得了个最有趣的玩具的孩童,兴致盎然将箭对准了那个婢女的心口。 就在她即将掷出,将那人击杀当场时,外面通报“丞相府来人,求见无伤公子。” 齐湄面露不虞,又不肯让精心设计的此幕草草了事。 意兴阑珊,扬了扬眉,任郑无伤去见。 嘱咐他:“速回。” 而后端起茶盏,施施然饮茶,含笑端详那婢子临死的惨淡之景。 这时,她府上养的谋主宾客从外头进来。 疑惑问她:“才打了个照面,郑公子怎么在和皇后的人说话?” 齐湄目中惊澜一掀,蓦的抬眼。 “那人是朱恂妻子王氏的侄儿王侃,浮浪之辈,元初年还打着皇后戚的名号招摇过市呢,今年才消停了些。旁人我还不认得,说起他谁人不晓?他是朱家人,怎会效力于郑公子?” 那谋主说着,悄声凑近。 “不才在外听了些风声。近日,丞相和皇后往来颇深。殿下想想,你只意在取李弈性命,你的舅舅、丞相阁下却为何迟迟不动手?他在拖什么?等什么?” “不才斗胆谏言一句。长公主殿下,需时时明察……” “与皇后真正有血仇的,只有你一个。”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31 19:43:02~2021-11-16 14:3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囍、木星上的雨、迪歪、从此花开共赏、lullaby、向上、可乐一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寅咕咕 25瓶;千机° 20瓶;szqn32 15瓶;lullaby、泰利纱熊熊、崆峒山传人、siqisiqi、maruko 10瓶;25280711、因为有你小葵 9瓶;从此花开共赏、IID 6瓶;53096619、不知道、鬼脸嘟嘟 5瓶;倦倦的小石 2瓶;木星上的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山河(六) 齐湄抚掌感叹, 望着那个瘦瘦小小,脑袋低埋的婢子, 想起了送这个细作来的人是谁—— 婶婶啊! 常日里搂着她叫的亲昵、什么事都助着她、杀人的活也帮忙的, 临淄王后! 从来都雍容容,温吞吞,和气一团, 背叛皇后与她出主意的时候全没见眨眼,转头背叛她时也连一件衣裳都不换呢。 “是啊,是啊。”齐湄笑出声来, 不知是在回答她的谋主, 还是在自言自语。 …… 郑无伤与王侃说完话进来的时候, 正看见一青衣客卿与舞阳交谈,她面带娇笑,将人屏了去,一双杏目睁着,笑吟吟望向他。 分明笑的如烈阳之璨,郑无伤却觉背后发凉,心忖:不知谁又惹了这疯妇, 又作此癫狂之态。他本厌恶至极,却不得不曲意奉承, 也无暇顾及她的喜怒哀乐, 问道:“阿湄,人呢?” 齐湄只做不知:“什么人啊?” “朱令月啊。”郑无伤面色焦急:“此人不可留,殿下速速杀之。” 齐湄眉眼之间笑意流转,语调也是抑扬顿挫, 一副逗弄孩童的做派:“哦?无伤哥哥怎么知道, 人在我府上呢?” 郑无伤皱眉道:“方才王侃来说的, 这人知道得太多,手里还拿着对我家不利的太后懿旨。皇后殿下为我家擒了,为了避人眼目先带到殿下府上了。” 齐湄面上笑嘻嘻,眼眸却浮了阵阵惊颤。 何以如此,为何如此。 她本以为这是皇后安插细作的阴谋,但怎会有阴谋说得举世皆闻,连郑家都知道了。 朱令月说:她是皇后派来的细作,意图瓦解她和丞相、长亭侯之间的信任,方便分而破之。 郑无伤说:她是皇后为了避人眼目,送到她府上的。 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难道,都是假的? 亦或,都是真的? 如若都是真的……齐湄忽感一丝寒意侵来,神思百转时,郑无伤神情已经越来越焦灼。“殿下,此女攸关我举家百口人性命所系,千万不能儿戏啊。” “我为什么要把人给你?” “怎么不?我父是你亲舅舅!” “皇嫂也是孤的亲嫂嫂,她对李弈以兄事之,李弈不也算我亲兄长?”齐湄嗓子里还笑着,脸已沉了下来:“孤问,为什么要把人给你?” 郑无伤只觉无法和疯妇说理,反问道:“那求殿下不吝赐教,殿下为何不给呢?” 齐湄冷笑道:“人,是交给孤的,不是你家的。” 郑无伤骇然问:“殿下和我家是两条心?” “你家都和我皇嫂这么亲了……”齐湄问:“是当孤黄口小儿一样糊弄吗?” 郑无伤这才明白过来她的芥蒂所在,忙解释道:“你要对付的是李弈,又不是皇后殿下。皇后殿下难得向我们示好,又归还了朱令月那个贱人,这于她于殿下于我家都是好事,三家共赢,有何不可呢?” “皇后不是真心和你家结盟的。”齐湄耐着性子,冷冷说:“否则她为何把人送给我,而不是直接送给你们?” 郑无伤眉头皱得更深了:“殿下和我家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 郑无伤眼里闪过一丝怀疑:“为何不一样?” 齐湄一腔怒火越憋越旺,森然质问:“若有人杀你血亲,你会与他再握手言好?你这个蠢如猪狗的东西,没有听过,事有反常即为妖吗?” “可……” 可杀她血亲的不是你吗? 郑无伤一句话到了喉咙里,意识到不能说出来,话锋一转—— “可,李弈并非她的血亲,不过是章华长公主的家奴罢了。”郑无伤怔怔看着她:“谁会为了一个家奴和相邦翻脸?她又不是三岁孩童了,还不能懂这点事?我家现在于她大有好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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