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彦爬起来便去抢刀,可他根本不是吊梢眼对手,非但没抢到,还被刀刃划破手臂。 秀秀去扶谢瑛,吊梢眼蛮横的单手举起刀来,刀风几乎擦面而过,却没预料到的疼痛。 吊梢眼手里的刀掉落,想回头,才发现后脊射入箭头,穿过前胸露出血色。 呕了口血,他趴倒在地上。 是何琼之! 他拽起云彦,健硕的身躯溅满鲜血,只一眼,瞟过屋内十几个姑娘,道:“云大人,你可真是英猛果敢啊!” 咬着牙,太阳穴突突直跳。 心里却道:真是不自量力! 箭矢如雨,鼓声震天,压倒性的对阵不费吹灰之力,何琼之很快率兵剿灭流寇,没有一人逃脱。 谢瑛和秀秀是混在那十几个姑娘中被护送下山的。 泠泠火光中,对面是乌压压的黑甲精兵,乍一看去,浩瀚壮阔气势雄浑,在这样秋雨淅沥的时节,这夜显得肃杀冷厉。 而在当中,有一人一马尤其高大精健,泛着冷光的甲胄阴鸷的不敢让人直视,秀秀没有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忍不住揪着谢瑛的衣角,哆哆嗦嗦说道:“娘子,我害怕。” 谢瑛比她更怕! 因为她不经意抬眸,一瞬看清高头大马上坐着何人! 严阵以待的军队,围拢成密不透风的队形,他们似在等候将领的军令,一旦发下,便有撕裂万物的气势。 谢瑛稳着呼吸,不敢看他,她手脚冰凉,头皮发麻,只望着近在咫尺的姚妈妈,暗暗想着,快一点,只要爬上马车,就能悄无声息的离开。 那么多人,他不会发现自己。 雨下大了些,打的她看不清前途。 秀秀攀上车辕,回头接谢瑛的一刹。 一支箭矢噌的擦过耳畔,钉进两人之间的位置,箭羽翁鸣摇晃,秀秀吓得连叫都忘了,只瞪大眼睛直直盯着那支羽箭。 谢瑛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往车上爬,甫一坐进去,便急道:“快赶车,快!” 马鞭扬起,车子压着泥水嘎嘎前行。 谢瑛颤着双眸,喉间又痒又干,她根本不敢回头,脑子里不断想着,要快,要快! 马车猛地刹住,秀秀摔趴在地,谢瑛跟着摔了下去,手指摁在碎瓷,血透出来。 周遭静的可怕。 雨点啪嗒啪嗒不断砸在车顶,就像割开心口放任流血,令人窒息的绝望。 她手抖了下,微缩着拔下瓷片。 呼吸渐急,心跳如鼓擂,车外仿若无人,可马车一动不动。 “倏”的一声,车辕再次钉进箭矢。 马受了惊,扬起蹄子原地打转,车内人不得不抓住车壁稳住身形。 车帘晃动间,谢瑛看见马车前方黑压压的甲胄,如同一面巨大的网子,将她所去前路堵得严丝合缝。 那双眼眸阴翳淡漠,浑无顾及的在她面上仔细逡巡,唇轻扯,唤她:“过来。” 谢瑛浑身发冷,扒着车壁不肯挪动。 秀秀挨着她,惊慌失措的像只初飞的鸟。 周瑄反手从箭囊拔出箭矢,搭弓上箭,挺拔的身躯微微后仰,手臂拉满弓弦,慢慢对准车帘后的人。 谢瑛启唇,心口被人攫住一般,她睁大眼睛,耳边传来他清凉的不耐。 “下一箭,不会射偏。” 箭头直指,秀秀面门。 “过来,到朕身边。”
第41章 何谓真正的无耻◎ 雨很大, 淋到身上冰凉刺骨。 云彦脚步虚浮,浑身仿若烧起来似的,秋雨不能浇灭焚身烈火的炙热,他脑中嗡的一声炸开, 拳攥起, 阔步冲出人群。 谢瑛就在车上,明眸对峙着圣人, 她害怕却又执拗, 横起手臂撑在车门,那样纤瘦的身躯却有无穷尽的力量, 她不肯下来,于千军万马之前渺小如粟, 仿佛下一刻, 便要飞蛾扑火, 不顾生死。 他得过去, 他要救她。 这念头催命似的,云彦越走越快, 眼看就要跨出重重包围,手臂被人猛地拽住。 何琼之沉眸盯视,低声斥道:“你不要命了!” 云彦血液不断翻腾, 灼烫的嗓音沁着焦急:“她不想去,你没看到吗?她根本不想下车!” 手臂被钳住,何琼之攥住他不肯松手, 握刀的硬茧透过衣裳硌着云彦,他用力甩, 反被何琼之擒了腕子扭到身后, 士兵用麻绳利落捆了, 见他还在挣扎叫喊,撸下脖颈上的汗巾团成一团塞进他嘴里。 云彦目眦欲裂,急愤之下青筋鼓出白皮,如案板上豁开膛的鱼,死命的想逃离束缚。 何琼之走到他耳边,阴暗着嗓音说道:“你死了不打紧,别连累十一娘。” 云彦动作停滞,抬头瞪着他。 何琼之手掌压住他肩,叹:“你就当她死了吧。” 漆黑的夜空劈开一道闪电,倾盆大雨兜头泼下。 雨中的人,依旧稳稳坐于高头大马,雨水沿着甲胄汩汩滑落,幽黑的眼底,已然开始涌荡云雾。 他握着箭矢,将弓弦上满,对面车上,谢瑛挡在秀秀身前,手在抖,隔着雨帘,看不清她面上神情,可从她端直的脊背,毅然决然的姿态来看,她是宁死也不肯过来了。 周瑄冷笑,倏忽一转,箭矢破开大雨直直窜向车外人。 谢瑛兀的睁圆眼睛,几乎下意识就去阻拦,然扑空后坠下马车,“嗖”的一声鸣响,箭矢钉到姚妈妈脚前,只差一寸,就能穿透脚掌。 姚妈妈僵硬的站着,一步不敢乱动,她张着嘴,双手不知所措。 谢瑛趴在泥水里,手掌撑起上身,合眼,剧烈跳动的心慢慢平复,她爬起来,碎瓷割破的掌心生疼。 马上那人一手握弓,一手勒住缰绳,如地狱罗刹,背光的脸看不见一丝表情,只那般幽幽望着,便叫人浑身生寒,畏惧胆颤。 谢瑛往前走,逼人的压迫感愈发强烈,就像有条细丝缠裹着脖颈,她喘不过气,睫毛被雨淋的睁不开。 近前,仰头。 那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狭长的眼眸冷的阴翳淡漠。 腰间一紧,周瑄俯身单手将她提到马上,大掌箍在她小腹,摁到自己胸口。 灼热的胸膛像烙铁一般,谢瑛试图往前,被他握的更紧,后脊传来砰砰强健的心跳声。 周瑄掀开眼皮,往不远处队中瞥去。 何琼之握紧手,深吸了口气。 “驾!” 帝王一声肃喊,军马奔腾滚滚而去,乌泱泱的士兵紧随其后,沿着官道迅速呈合围之势将登州城里外圈住,密不透风。 周瑄赶赴登州,日夜兼程,不知疲乏,精兵强将皆是战马,沿途所过流寇闻风丧胆,四散而去,沿海一带水匪猖獗,适逢水患,更是多处作乱。 如是雷霆之威,挟天子之怒,令县衙府道倾全身之力剿灭内贼,抵御外侵,本想凭天灾顺势起风偷占蝇利的百济、新罗和倭国等流匪仓皇逃窜,各渡口恢复有序,船只货物俱无缺减。 登州县衙充作公用,县丞哪里见过天子,战战兢兢唯恐疏漏,恨不能抓几个工匠临时修葺,将这府衙装饰的雄浑俊伟。 后院屋内,周瑄尚未除甲,三两步走到圈椅前,摁在扶手上弯下腰去。 谢瑛侧脸,避开他滚烫的呼吸。 粗粝的手指握住她下颌,强行掰正面朝自己。 “谁打的?”声音蕴出薄怒。 谢瑛垂着长睫,涂抹黢黑的脸被雨水冲刷的格外难看,滚成条条沟壑最终汇聚在腮颊,露出来的指印清晰可见。 吊梢眼用足力道,眼下已然红肿鼓起。 廊庑外,两个黑甲兵架着吊梢眼扔到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他啐了口,甫一抬头便觉疾风袭来,面上骤然抽疼,腮帮子火辣辣的如同炸裂,一颗大牙裹着血腥气崩出嘴来。 他捂着脸,还未开口又被抽了一鞭,倒刺刮着脸扯破皮肉,他哀嚎着打了个滚。 地面很快泛起猩红,他再不敢抬头,伏在地上抖得筛糠一样。 “左手还是右手?”阴冷的声音比秋雨还凉,吊梢眼下意识往回缩。 周瑄漫不经心扔掉长鞭,没了耐性:“左手还是右手?!” “饶命,贵人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这一回,我山上的东西都给您...”吊梢眼瞥到躬身低头的县丞,还有数名登州官员,脑子轰隆一响,便知今日不能善了。 从前他也被抓过,可多番打点犹能绝处逢生。 这一回,不大妙! 周瑄睨了眼,撂下话转头步入房中。 “全剁了,喂狗!” 凄厉的惨叫几乎刺穿耳膜,谢瑛小脸发白,虚虚往窗外看去,只见人影晃动,似拖着什么拉出门廊,大雨冲击着地面,腥气漫过缝隙钻进鼻间。 她咬着牙,神思一阵晕眩。 手腕被握住,摁进冰凉的清水,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将淤泥洗净,没有半分残留后,周瑄拿出随身携带的巾帕,低头擦去水珠。 他不发一言,周身仿若笼在霜雾中。 棱角分明的脸庞清贵疏离,长眸掀开,对上谢瑛湿润的眼睛。 “疼?” 他问,手上动作不由轻缓很多。 她手很软,握在掌中滑腻如玉,瓷片割破的伤口沿着掌腹斜进纹理,扎的很深。 劫后余生的欢喜来不及品味,又被捕入笼中。 谢瑛看着他,看他无不细致的上药,缠纱布,最后捏着她手指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 她只觉得毛骨悚然,往后抽手,周瑄上前握住那细腰,吐气湿热。 “去洗洗,朕等会儿来看你。” “你答应过,若我活着便放我走。” “走?”周瑄笑,抬手扯了下衣领,凉眸扫过她郁结的面庞,“你能走去哪?” “你无耻。”谢瑛既想骂他,又惧于他的森寒,脱口而出的指责毫无底气。 “你以为朕为何出现在此,被愚弄,被你和朕最信任的臣子联手欺瞒,朕忍着,等着,为的就是这一日!” “朕要亲手抓你回去!” “走?做梦!” “无耻?今晚你有大把时间体会何谓无耻!” 阴翳笼上眉间,轻视的目光自谢瑛领口慢慢往下,“洗干净自己,别让朕闻到半分别的男人的气味,谢瑛,你能去哪?”手指捻到她耳垂,猛一用力,谢瑛哼出声来。 俊秾的面上闪过杀戮,继而拂袖出门。 廊下阴雨浓稠,谢瑛急喘着呼吸,瞬间反应过来他话里含义,她起身,奔到门口,却被侍卫拦住去路。 “何将军呢?”她从头到脚仿佛被浸在冰水中,茫然地环顾四下,不见何琼之身影。 书房,案面堆积如山。 县丞揩了把汗,七魄没了三魂,自打登州水患以来,大大小小案件应接不暇,他有心无力,时日一久,堆叠的愈发没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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