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着一身品竹色长衫,瞧着像是个怕冷的主儿,颈子上圈了一道毛茸茸的皮领子。若是身材不过颀长,围了毛领会显得四肢短矮臃肿,偏偏白梦来不在此类,能将那雪貂毛领子的短板化为长处,多了一条围脖,反而显得清贵高雅,像个名门贵公子。 玲珑暗暗愤恨老天不公,这样难缠的主顾,竟赠予了他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让他祸害人间。 白梦来睥了玲珑一眼,知晓她此刻咬牙切齿,定然是没安什么好心。 他稀得理她的满腹黑水,左右是些浅显的蠢心思,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白梦来大度地和她问话,摆出既往不咎的架势来,问:“你方才咋咋呼呼,是想同我说什么呢?” 玲珑这才想起来,同白梦来讲:“先前我在山脚下见到雪狐狸了,听人说,那是特地下山来讨要吃食的。熟悉了山路的雪狐狸,日后若有人在雪山里迷路,还能帮着带路,你说有意思不?” 白梦来琢磨了一番,若有所思地问:“敢情在这地界,狐狸倒是个保家仙了。” 白梦来倒是听说这北方地域有供奉保家仙的说法,里头的门道分为五大家,也就是胡黄白柳灰五大仙儿。其实细细说来,不过是狐狸、黄鼠狼、蛇鼠,还有小豪猪,即为刺猬。民以食为天,平日田地山野里最常见的就是这几种活物,自然就认为它们是守着粮食的地仙儿,要妥善奉养。 白梦来对这些不太信,不过入乡随俗,他倒也没有争论的心思。 他朝伙房走去,果然在屋隅角落寻到了一处神龛,里头摆着一只白瓷狐狸,红眼粉鼻,姿态慵懒,雕琢得惟妙惟肖。那小庙底下摆着满满当当的陶碗,有热气腾腾的馒头,有晾干的柿饼,都没落灰,显然是刚供上的。 这里的人还挺信保家仙的,白梦来有了成算,问起烧水的堂倌:“小哥,你这儿信奉的是哪路仙家?” 他说完,还给堂倌丢了一枚海棠银锞子,供他赏玩。 堂倌一见是白梦来,又下意识抬手,接来银锞子,喜不自胜地道:“嗳,爷,大清早的给您请个万福。说起这小庙啊,供的是胡白仙儿,就是雪狐狸。咱这荆州,家家户户都养这个,可祈求财源广进的。” 他虚虚护着白梦来往屋外走,指着不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道:“那雪山顶上还真有狐仙呢,有人瞧见过。” 他忽然想起一桩辛秘事儿,鬼鬼祟祟地道:“和爷说啊,这永嘉镇的钟记布坊就出过狐仙呢!” 白梦来听他说起钟记布坊,嗤笑一声,激他讲后文:“浑说什么?这世上哪来的狐仙?” 堂倌吹牛踢到了铁板,也急了起来:“您还真别不信!您出去随便问问,哪家不知晓钟记布坊出过狐仙夫人的事儿?” 玲珑紧赶慢赶追上白梦来,还没来得及歇落一程子,就听到了这匪夷所思的故事,忙追问:“狐仙夫人?打哪儿来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说相声故事,可不就差个捧哏吗? 此时玲珑适时递火点鞭,堂倌便顺着话茬子往下说了:“几位的口音听着像外来客吧?肯定不知道当地的事儿。二十多年前,钟记布坊还是钟大家当主子的时候,某次在雪山上遇到个国色天香且不知来历的美人儿,把人接回府中过生活。那美人儿岂是肉眼凡胎?分明是雪狐狸变化多端,幻化成的美人。她有道术啊,生了一对双生闺女后,把钟大家克死在海上,随后美人也和那一对双生闺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市井里都传啊,说是雪狐狸变成人寻男子产小狐妖,生完了便抛弃了男人,把小狐妖也带回雪山上修炼了!” 玲珑同白梦来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是知晓这一对双生女的去向,那不就是钟景和钟瑶吗?狐仙什么的,真是无稽之谈。 玲珑纳闷地问:“你们怎么笃定她们是狐仙?” 堂倌解释:“听钟家人说啊,这双生女和美人夫人的背上都有狐狸印,那就是狐妖的神印,做不得假。所以说,越是漂亮的女子越危险,保不准是哪路仙家来勾魂呢!” 堂倌说起这个都心有戚戚,那段时间,大家供奉雪狐狸更是起劲了,生怕一个开罪,让狐仙勾了魂魄去。 玲珑如果不知道钟姨娘的存在,兴许会信这些东西,如今知道了内情,听起传说倒觉得乏味没劲得很。 可见,所有神秘故事都是未知全貌的时刻最美好。
第24章 玲珑听完了堂倌的故事,顿感索然无味,奈何白梦来似乎嗅到了猫腻,不经意间追问起:“听闻钟家是大家业吧?这等辛秘事,又怎会传给你听?想必是几手消息听来混淆在一块儿的,以讹传讹吓唬人呢!” 白梦来字里行间都透露着鄙薄的意味,好似堂倌压根儿就不认识钟家人,这是吃了酒吹牛胡诌乱说。 堂倌本就是做下等行当的,平日里见到达官贵人要点头哈腰,受气也是多数。本就是心比天高的性子,觉得自己早晚有一日能攒到钱来,池鱼跃龙门,也开个客栈,当被人奉承的掌柜。 如今他被白梦来直戳了当地讽刺了一顿,心下不服,于是也急了眼,略微高声地道:“小的怎么就是胡说了呢?爷是不知道,那钟家的高嬷嬷惯爱咱们客栈煮的一道青椒鱼头,每隔个半月就要带家中侄子来吃一次酒。这不是酒酣耳热时,不经意间说出了口吗?从钟家人口中流出来的话,总是一手消息,不至于弄虚作假吧?” 白梦来知晓了他想知道的事,唇角一勾,淡淡道:“是,这般倒不算撒谎了。” 堂倌被他肯定了一句,赌起来的那一团气儿瞬间松了,高悬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气顺了,他反应过来,此前对白梦来是不是言辞太过犀利。 还没来得及反思,就被路过的掌柜一巴掌拍脑门上,呵斥:“你这龟孙,吃火药啦?这般和客官大爷争辩?” 堂倌一见掌柜就好似老鼠见到猫一般哆嗦,忙道:“这不是闲话两句吗?小的又没说什么……” 白梦来也帮腔,道:“不过兴起多嘴几句,不必苛责。” 他惯会做好人,此时也丢了掌柜两枚银锞子,堵住他责骂的嘴,随后走了。 掌柜的一见那银锞子,回过味来,睥着堂倌,道:“这位主子爷赐在客栈里的赏,那就是店家的,他给了你多少银锞子?” 这是想私吞啊!堂倌暗道不妙,捂住袖囊,哝囔:“没多少。” 掌柜的道行高,眼尖瞧见了他的小动作,一扯人袖子,抖落出一枚银锞子,得意洋洋地道:“拿来吧你!” 白梦来扬了扬唇,将后头的动静听了个满耳。 玲珑见他笑得不怀好意,便知这是白梦来的套儿,擎等着堂倌去钻呢! 她无奈地问:“你故意暗示掌柜的,你给了堂倌赏钱?” 白梦来大大方方承认:“不然呢?谁让他和我说话这般不客气?” “还不是你故意激的……” 白梦来挑起眉头,鼻腔内轻轻哼出一声:“嗯?你是对老板不满?” “那倒也没有。”玲珑学乖了,不是气急败坏的时刻,不惹白梦来,免得被他算计。 几人来永嘉镇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的,自然吃过早膳就要上路了。 这里离镇子近,左不过赶车一个时辰就到镇子里了。 今日玲珑穿了一身白银赫赤翻领紧腰胡装,足登鹿皮靴,是时兴的打扮。这样明艳俏丽的模样,被田间满覆的皑皑银雪衬了衬,显得更为耀眼。 她意气奋发地跨上小白龙,鲜衣怒马地奔走,很是张扬,教路人看直了眼。 只是…… 马车中的白梦来盯着玲珑腰间革带别着的配饰,缄默不语。 他实在忍不住,打帘,道:“你成日里立个腰刀做什么?今日穿胡服骑装也就罢了,平日里穿对襟襦裙还要架着个腰刀……明明是女儿家,成日里摆个男子配饰,难看不难看?” “不难看啊。”玲珑被他训懵了,傻乎乎地答。 白梦来被她这话堵得呕血,见她好似耿介君子神色坦荡荡,反倒显得他存了惯爱刁难的小人心,成日里长戚戚。 白梦来蹙眉,道:“你这样摆着腰刀不合适,浑似那没规矩的山野人家养出的孩子,哪家矜贵淑女是你这样的?往后还嫁人不嫁?” “不嫁啊。”玲珑又天真烂漫地答了一句,这一次,白梦来是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算了。”他索性放下帘子来,不理会这个长着榆木脑袋的姑娘。 柳川方才在前头探路,没顾上白梦来和玲珑斗法。此时他骑马回来,见玲珑蹙眉困惑的模样,问:“怎么了?你和主子又吵起来了?” 这些时日相处,柳川知晓玲珑纯善,已经有泰半的心思将她当妹子了,因此也会多关照一些。 玲珑觉得白梦来阴晴不定,平日里不好相与,此时小声地道:“白老板问我嫁不嫁人。” 柳川吃了一惊,白梦来何时在意过旁的女子婚嫁之事,难不成…… 他抿唇,严肃地道:“我猜主子是嫌你不会赚钱,想将你肆意嫁人了,换彩礼呢!” 玲珑越想越心惊,这很符合白梦来的心思,哝囔:“怪道要让我当名门淑女呢,原是打的这个算盘!怎么办?柳大哥救我!” 柳川深思熟虑一番,道:“这也好办。主子不是说要你装贤良淑德吗?也就是说,他瞧上的人家爱的就是这一口,你反其道而行之不就成了?” 玲珑如梦初醒,笑出声来:“对哦,柳大哥真聪慧!” 柳川憨憨一笑:“那可不?咱是你大哥嘛,大哥就是要给妹子出主意的人!” 随后的几天,玲珑开始了她的不嫁人计划。 她当着白梦来的面,抬手夺过对方的茶盏,三两口牛饮下肚。 见白梦来满脸困惑,她朝他眨眨眼,还倒立拇指,比了个“废物”的手势。 白梦来额角青筋暴起,沉下心来问柳川:“玲珑这是发哪门子的疯?” 柳川是帮玲珑出主意的人,哪能卖了她,于是他串通一气,道:“可能这是她的真性情。” “是吗?”白梦来语塞。 玲珑见这招效果不大,又想出了昏招。 她趁没人的时候,特意没规矩地踢开白梦来的寝房,将正在屋里擦拭手脂的白梦来拉起,勾住他的脖颈,做出男子间勾肩搭背的架势来,道:“白梦来,咱俩一同出去逛逛?” 为了表示粗鄙,她嘴里还叼了一根牙签,以示狂放。 白梦来头一次被女子这般亲近,他能嗅到玲珑身上若有似无的兰花香,一时间,心下惶惶不安。 他没面子极了,抬手将玲珑扯下来。 他平素是多么喜怒不惊的一个人,竟也会被玲珑惹到气急败坏。 白梦来死死握住玲珑的手腕,咬牙切齿地喊:“玲珑!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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