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似有理有据评判这猪头肉的好处,实则说的话全然夹带私货。 猪头肉肥美好吃,柴瘦也不赖,各有各的吃法,无需这般挑剔。 柳川看了一眼猪头,憨厚一笑,道:“这点我倒是没主子想得透彻,瞧着哪个大就把哪个提回来了。” 一个是贴心贴肺的义兄,一个平日里惯爱压榨人的老板,相比之下,当然是柳大哥更可亲。 玲珑帮着柳川讲话:“没事儿,反正这猪头肉就咱俩下酒吃喝,我觉着好就是好,不碍着白老板什么事。” 白梦来见他俩吃饭都要将自己提溜出去,摘得干干净净,更不满了,道:“谁说我不吃猪头肉的?真是浑说一气儿!” 柳川纳闷不已,道:“主子,您确实不喝酒也不吃猪头肉啊……你嫌猪头肉色丑,味儿大。此前我在院中吃酒佐肉,还让你赶出金膳斋,说味道冲到你呢!” 白梦来想起这茬子事儿,尴尬地咳嗽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不知猪头肉好,如今得了趣,还不许我吃两杯酒的?” “您肯吃,那自然是好的。”柳川和玲珑都没有白梦来这般细腻敏感的心思,见他肯赏光一同吃酒,自然最好。 两人在关公像前结拜,今后就以兄妹相称。旁的什么生死与共一类话,两人立场不同,随时能闹掰,便都很识趣,按下不提了。 白梦来瞧着两人唱戏似的喝下血酒,啧啧叹道:“你俩倒熟悉得快,左不过出去跑了一回圈,竟沾亲带故了起来。” 这话酸味太重了,饶是娇憨如玲珑,也品出三分味来。 她迟疑地问:“白老板,你是嫉妒我和柳大哥结拜为兄妹吗?” 闻言,白梦来急忙撇清:“呵!笑话,我怎么可能嫉妒这种事来?你以为你谁呢?一个是我随从,一个是我丫鬟,我作为主子为何要想不开,嫉妒起你俩一团和气?你们关系好了,一同将伺候我得妥帖,不是更美吗?” “那你为何作拈酸吃醋状,一整日板着张脸?”玲珑好奇极了,忍不住问他。 白梦来语塞一瞬,含糊不清地道:“我不过是为柳川鸣不平!” “此话何解?”柳川给玲珑斟酒,也小心翼翼坐到了杌凳上。 白梦来的瞎话张口就来:“你想想,你认妹子可有什么好处?猪头肉是你出钱,酒水也是你出钱。她不过嘴甜,博两句‘柳大哥’便能让你心甘情愿买单。什么哥哥妹妹的,不过是拿你当钱袋子来使!” 这番话将玲珑都惊呆了,她无奈极了,道:“我还真没想让柳大哥花销。” 柳川也觉得这话有点歪理,便护着玲珑,道:“既然作为她兄长,帮着置办点东西实属正常,若是有朝一日玲珑出嫁,便是妆奁,我也是想帮着添些的。何况,这一句‘柳大哥’就足够我心里热乎一阵子了。主子是不知道,家中有妹妹的感觉,和孤身一人时,那是真不一样。您要是不信,让玲珑喊你句‘哥哥’,你品一品。”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玲珑也乖巧地听柳川的话,忙不迭喊了句:“白哥哥!” 这句“白哥哥”,亲热之余,又带了点活泼,听得人浑身筋骨都酥软了。 白梦来微微一怔,别扭地“嗯”了一声。 娇滴滴的一声“哥哥”,哄得人直把心肝都掏出来。 怪道说妹妹好,有个知冷暖的人确实是不一样。 白梦来瞧着玲珑那双雾濛濛如小鹿的漂亮眼眸,低语:“罢了,还是喊‘白老板’吧。” “为何?是我喊得不好听?”玲珑不解地问。 白梦来垂下细密纤长的眼睫,轻轻啜了一口酒,道:“你喊这句哥哥,我倒不好意思再压榨你干活了。” 闻言,柳川同情地看了玲珑一眼。 玲珑也很无语,又硬生生喊回了“白老板”。 原来白梦来是怕她借“哥哥”的名号占便宜啊!她是那种人吗? 这厮打的这个算盘,让玲珑满怀亲近心思都淡了。 她咬着酒盏,抿着微辣的桃花酿,心道:“白梦来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满腹坏水,尽想着不干人事!”
第27章 玲珑在永嘉镇玩了两日,总算回过神来,她困惑地问柳川:“柳大哥,咱们来永嘉镇是干啥的?” 柳川被她问到这种直击灵魂的问题,深思一瞬,道:“不知道,一切听主子安排。” 白梦来看两只呆头鹅窃窃私语,气不打一处来,道:“指望你俩办事,咱们金膳斋都得休业关门了!” 玲珑讪讪一笑,道:“听白老板的意思,你这边是有进展?” “自然。”白梦来抻了抻绣满祥云白月的袖口,沉声道,“这两日,我寻人打听过,钟记布坊的高嬷嬷乃是府中老管事之妻,是府中待了三四十载的老人了。” 玲珑不懂其中关窍,追问:“这又如何?既然是老人,不就说明她了解钟家的事,说出的话更可信吗?” 白梦来斜了一眼玲珑,道:“你此前也在曹家待过,你来说说那些高门大院的下人平日里是如何待人处世的?” 玲珑细细琢磨一番,道:“大户人家的下人都挺拘谨的,生怕自己浊口臭舌戳了哪个主子的肺管子,因此鲜少开口讲话,在主子面前也不敢打闹闲侃。我当时怕被钟姨娘赶出慧珠院,也很少和人攀谈,一面儿只做自己手上的扫洒事。” “这就对了。” “怎么就对了?”玲珑的脑子还是没能绕过弯来,呆呆地望着白梦来。 见她困惑,一副有求于人的模样,白梦来莫名心情大好。 他大发慈悲点化她,道:“钟家也是荆州的富户,布坊生意做得大,就连在皇城也听过他家的招牌。越是生意大的商户,越发重规矩,生怕被人瞧着一身铜臭味,看轻了去。这样的人家里七七八八的规矩,比起皇城曹家那是不遑多让。因此,高嬷嬷都是腌浸阴司家宅里的老人精了,又怎会犯酒后胡言乱语编排主子家的错呢?” 这样一想,倒把玲珑和柳川吓得面面相觑。 柳川问:“那主子的意思是?” 白梦来冷冷道:“自然是有上头的人授意,这才敢酒后乱语,将主子家是被狐妖夫人克死的事儿说出去。” 玲珑觉得他的分析很有道理,她舔了舔下唇,道:“确实是这样……只是这番话全是咱们的猜测,可有依据能佐证?” “依据么……”白梦来势在必得地笑,“可不就是事在人为吗?寻一寻高嬷嬷,逼得她开口,不就真相大白了?” 白梦来一笑百草枯,绝无好事。 玲珑觉得他怪渗人的,摸了摸起了白毛尖儿的脖颈,听他后头的差遣。 白梦来指派柳川去高嬷嬷的娘家蹲点,这几日高嬷嬷她娘去世了,正在家中办白事呢,保不准能寻到和她讲话的机会。 而玲珑则跟在白梦来身后,和他一道去了永嘉镇县令府衙,让小吏通报师爷,和他要了一卷《永嘉镇志》。 玲珑见白梦来和师爷称兄道弟,很是奇怪,私底下问:“白老板,你在永嘉镇上有亲戚?” “没有。”白梦来淡淡道。 玲珑挠了挠头,问:“那衙门的师爷怎就和你称兄道弟的?” 白梦来嗤笑一声,道:“不过是知晓这师爷平日里惯爱作威作福,上酒楼吃酒又付不出银子。见他拿官威压人也不中用,因此上前去解了围,宴请他吃了一顿。酒囊饭袋的人,用点钱财就能套近乎,可不好用?一桌价值一两的宴席,只需他拿个地方志来换,是他赚了。” 闻言,玲珑不免感慨:“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钱真是万能之物。” “可不?”白梦来凉薄地道,“这世间能让人变鬼的,不是权,就是钱了。” 两人感慨了几句,在街上随意寻了个茶楼坐下歇歇脚。 能被白梦来看上的茶楼,自然也是有些门道在里头。 茶楼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二楼的乌木回廊外头覆了绣纹繁复的帷幕,竟是知晓为客人们避风用的,掌柜家心思巧妙得紧。 玲珑随侍白梦来入茶楼,里头烧了火炉,整栋楼都暖融融的,脚底下又铺了一层毡毯,落足之处,微微下陷,好似踏在云端。 在这般冷的时季里,还有这样舒适的去处,怪道这栋茶楼里全是身着绮罗绸缎的达官贵人,合该生意鼎盛。 见玲珑东看西看,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白梦来觉得好笑,道:“比起跟柳川去刺探高嬷嬷行踪,是否还是跟了我到处吃喝要好?” 白梦来聊起晨时的事来。 那时,白梦来派柳川蛰伏于高嬷嬷娘家附近打探消息,玲珑也想一同前往。 白梦来怕两人凑一块儿玩闹,唐突了旁人,暴露行踪,因此假借“护他周全”的命令,执意要将玲珑带在身侧。 玲珑起先还老大不愿意,如今跟着白梦来吃香喝辣,又开怀了起来。 她羞赧一笑,道:“确实,跟着白老板出门,吃穿用度总是好的。” 白梦来见她有眼力见儿,这回倒不呛她了。 白梦来和掌柜家订了一间厢房,又问起有没有姑娘家爱吃的点心。 白梦来出口阔绰,茶楼里的人自是满心满意招待:“有的,两位上房里小坐片刻,我拿点心谱子过来给您瞧瞧。” 两人在厢房里坐定,玲珑接过点心谱子,纳罕地道:“嗳?这砂糖冰雪冷元子还有逃暑不是夏季吃食吗?怎么如今快隆冬天了,还上这些冰凉点心?” 帮着记录贵客点菜的侍女解释:“小姐有所不知,咱们锦绣茶楼里烧了地龙,好比三伏天,又因地制宜,借了冬日雪霜,制清风饭与清凉饮来,可不心思巧妙?” “这倒是。”玲珑没话说,点了份奶乳冷元子。 待侍女走后,她同白梦来道:“这店家可真聪明。” 白梦来微微一笑:“何解?” 玲珑眨了眨眼睛,说:“若是夏日用冰,开销多大,寻常人家莫说有个冰山摆房中消暑了,就是冰饮也是鲜少吃的着。可这冬日就不一样了,烧炭烧柴总比买冰要便宜,还能取雪山的冰块来制甜点,平日里吃不着的,如今都吃着了。楼里还热乎一团,全然不会冻肚子,可不就是精明?” 白梦来听她专心致志地说,只笑不语,算是嘉许。
第28章 熏着荷花馨香的包厢里,白梦来怡然自得地喝着冰雪烹茶。 所谓冰雪茶,乃是将冰压着陶壶里的茶叶,闷上一整晚。被冰冻化开的冷茶和沸水烹煮的热茶的口感完全不一样,别有情调与风味,算是当地特产。 白梦来这头喝茶,玲珑那头想起一些街坊巷里的趣闻,碎碎念给他听。 这一瞬息,白梦来倒不嫌弃玲珑聒噪了,还有点岁月静好的意味在里头。 他想起柳川说的话,身边有个人确实比孤身一人闯荡人间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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