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不羡慕新人了,她知道,不过数月,曹老爷便会抛弃她一般抛弃新人。 因为啊,他不过是在寻一个耳后有朱砂痣的姑娘,或许她的名字里还有“月”,而她们,都不是她。 原来只是某位故人的替身吗?她们只是蝼蚁,只是玩物,爷们儿压根儿就不把她们当人看。 怪道对她缱绻温柔,原来不过是借着她的身子睹物思人。 赵姨娘觉得没劲透了,她回了小院避世,过起不争不抢、犹如被打入冷宫的日子。 原本她想得极好,这院子里有吃有喝,不必像此前在楼里那般抛头露面讨生活,还有丫鬟婆子可使唤,那不是顶好的日子吗?是她此前梦寐以求的生活呀!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奴才下人们看着他们的主子荣光不再,各个起了新的心思,攀附起得势的新人来了。 既然连老爷都不管赵姨娘的死活,那下人伺候她又怎会尽心呢? 要是赵姨娘还有本事让曹老爷顾念旧情,那倒还好,可她连曹老爷的面儿都见不着,又谈何诉苦呢? 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这个炎凉世道,向来如此。 赵姨娘夜里连口热茶都喝不上了,她想发作,丫鬟竟先她一步顶撞:“就是碧云院里的夫人也没得让人半夜动伙房烧水热茶的,姨娘就忍一忍吧!” 前两日先是寻借口克扣她屋子里的炭火,如今隆冬天里,深更半夜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赵姨娘不止身冷,这心也冷。 她后悔入了曹家,还不如就待在花楼里!好歹只要她肯舍下脸皮来待客,不至于连热茶热饭都吃不上!
第59章 赵姨娘日渐憔悴,若不是身边的丫鬟偶尔提点一句她都几日未曾上妆了,赵姨娘也没发觉她早已不复此前那般鲜妍。 明明是娇花一般的年纪,却过早枯萎了。 她自苦地哀叹了一声,可她打扮得再好看,又有谁来看呢? 这一日,暖阳破冰,将隆冬天里的雾气照得毛茸茸的。那种圆融而温柔的色泽,映入木轩,落下一地碎金。 赵姨娘望着日复一日升起的艳阳,转瞬之间洞悉世事。只要不死,总得这样过日子不是吗? 她无人取悦,那便取悦她自个儿吧! 于是,赵姨娘戴上了那对最为贵重的金摺丝珍珠串儿灯笼耳坠子。 这耳坠子精妙华丽得很,一盏金制华盖,四角挂落珍珠络索,是她受宠时期曹老爷赠她的首饰。 时过境迁,再妆点起自己来,也没了原先那种愁闷。 赵姨娘只觉得今儿个口脂颜色俏丽,头面儿也锦绣富贵。 她像是多日不见光了,和日光迎面遇上的一瞬,那光头刺得她眼睛热辣,睁都睁不开。 就在她抬手挡眼的一瞬息,头上的朱钗被她的袖子上的镶边给勾到,直直落入了水中。 赵姨娘慌了神,要知道她身上贴己的贵重首饰不多,往后过得落魄,没准还要典当东西呢,哪能让白花花的银钱就这般丢了。 旁边的小丫鬟也是急得团团转,生怕赵姨娘指使她跳水寻宝贝。 这隆冬天里,水面都结上薄冰了,池水冰冷刺骨,要真跳下去,那不得没了半条命吗?! 小丫鬟慌忙寻了借口,道:“我……奴婢帮姨娘去寻人来!” 说完,她一溜烟跑了。 赵姨娘蹲着身子望池面,她忽然想到,若是她此刻和首饰一齐落水,怕是也没人会来救她吧! 没人在意她的死活,身边也没个牵挂她的人。 赵姨娘正出神呢,不远处有人三两步冲上来,厉声喊:“赵姨娘!有什么想不开的,值得你跳湖啊?!” 是个男子的声音,浑厚踏实,给她带来几分心安。 赵姨娘回头望去,是个生面孔,也可能从前他来过,自己却从来没在意过。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就连下人来她的院子里,她都要好声好气招待了。 赵姨娘慌忙辩驳:“我没想跳湖。” 那正值壮年的男子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就好!那您待湖边上是做什么呢?” 男子的脸不似曹老爷那般俊秀,长得还算周全,不过有种农家小门小户当家汉子的憨厚感,笑得没心没肺,让人心里都敞亮了。 赵姨娘眨了眨眼,道:“我珠花落水里了,丫鬟正在帮我寻人来捞呢!你呢?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往我这里跑?” 赵姨娘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说话的人,即便不合规矩,她也不打算追究。人都要苦死在这吃人的大宅院里了,谁还管体统! 男子这才想起今儿个来寻赵姨娘的目的,他提了提手里的木胎彩漆菜蝶黄花纹食盒,道:“哦,小的姓吴,是伙房里的厨子,姨娘就喊我老吴吧!快过年了,夫人吩咐厨房给各院姨娘都送碗乌鸡汤来。喏,这是给您的!” 赵姨娘头一回分到这样的“小灶”,心里头蔚贴。她抬手捧了一下食盒,掌心传来一阵暖烘烘的触感,惊讶问:“伙房离小院挺远,这鸡汤还热乎的呀?” 老吴有一些讨巧的心思,不过各院姨娘都没发觉,唯有赵姨娘问起来了,他憨憨一笑,道:“小的怕天冷,汤凉了会凝一层油花片儿,因此特地用厚毡子将汤盅都蒙上,这样送到各院姨娘手里,鸡汤还是暖手的。” 这是讨好人的心意,有殷勤奉承的意味在内,却并不讨人厌烦。 赵姨娘眼眶有些热,她莫名来了点心酸的情愫,哝囔:“我都这般光景了,还值当你这样上心伺候。” 赵姨娘这话说得贴心贴肺,也有点僭越的亲昵在里头。 老吴被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接。他只觉得赵姨娘这样好看的女子,居然不得曹老爷喜爱,真是怪诞。 老吴打哈哈跳过这句话,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哦!想起姨娘还有东西落湖里,不如小的帮你捞上来吧!” “唠了一顿闲嗑,倒是把正经事忘记了!”赵姨娘笑得眉眼弯弯,道,“好呀,那就多谢你了!” 得了美人一句谢,老吴身子骨都软了。他唾弃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那院中的主子娘娘都是天仙一般的人儿,他就是田地里的泥腿子,哪敢肖想呢! 而赵姨娘说话软声软语,也是别有用心。 笼络好了小厨房的人,可不就能吃口热乎的?凡事也得亲力亲为,为自己筹谋嘛! 老吴有美人殷切的目光注视着,寻朱钗更是用心。 他咬紧牙关,朝着水池一跃而下。 “扑通”一声,男人就落了水。 这天寒地冻,身子里的骨血筋脉泡了水可要冻伤了,老吴犯不着这般卖力! 赵姨娘急得团团转,道:“老吴,你快些上来吧!我不过是想你去寻笊篱什么的捞一捞,可不敢让你亲自跳水去捡呀!” 老吴会凫水,两三下便将朱钗捞上来了。 老吴亮着一口白牙朝赵姨娘笑:“没事儿,这不寻着了吗?往后姨娘可别往湖边凑,这水深呢,没点功夫的人估计就沉塘了。” 老吴的脸都被水给打湿了,在艳阳底下泛出粼粼的光。原本瞧他只能算寻常的眉眼,如今犹如镀上一层金光,显得愈发耀眼了起来。 赵姨娘没的心慌意乱,她急忙垂下眉眼,道:“快起来吧!这冷风吹的,小心受寒。要不这样,你来耳房坐一坐,好歹烘干了衣裳再回去!” 伙房里当差的人各自有躲懒的法子,寻常帮主子送点东西,完事儿了躲哪处抽一杆子旱烟也不一定,都是苦差事,谁也不会计较谁。况且老吴还是厨子,底下也有几个小学徒料理着,谁敢寻他的过错,触他的霉头? 何况他各院姨娘都送完了鸡汤,唯有赵姨娘不受宠,他特地留在最后送的。 左右没事儿做了,留半个时辰不打紧。 这般想着,老吴翻身上了岸,老实巴交地跟着赵姨娘去了耳房烘炭盆子。 赵姨娘见此前伺候的丫鬟出去寻人,半天都没回来,心里也明白,这是怕她指使小丫鬟下水寻首饰呢!嘴上说出去帮忙寻人,还不是见她抖不出威风,故意躲懒怠慢,等饭点再回来,把这事儿岔过去便算完了。 赵姨娘叹了口气,可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连个小小下人都能骑在她头上耀武扬威了。 不过也好,院子里寂静,没人瞧见老吴烤火,也传不出闲话,她也不必提心吊胆的放风。
第60章 老吴跳湖里捡簪子,不过是一时意气。这上了岸,冷风吹来,湿透了的袄子紧贴他的脊背腰身,那冷意无孔不入,直往他的骨头髓缝里钻。针扎似的,戳在他的白毛孔子里,浑身都疼。 直到入了耳室,赵姨娘亲自用火折子点了炭火,这才觉得活泛了起来,整个人都回了神。冻到僵直的手脚渐渐回温,虽说不似此前那般冷了,可湿漉漉的衣物粘缠着肌肤,还是让人觉得不爽利。 老吴想要褪下棉袄子,架在炭火盆上烤一烤,待一刻钟的时间就回伙房去,不然在院子里待太久,他也怕人疑心,叫小丫鬟碎嘴,抓住话柄儿。 脱衣服烤火才快嘛! 老吴舔了舔下唇,想提议这件事,又没脸和赵姨娘说。 他欲语还休的模样,瞧得赵姨娘心间乱跳。 赵姨娘摸不着人的门道,只见男人垂眉敛目的模样有些羞怯,又瞥见他那紧贴着腿根的湿裤子,一刹那面红耳赤了起来。 她……她不是故意看到的,只是惊鸿一瞥罢了。 赵姨娘在心里无声辩解,奈何老吴压根儿就没在意到这一点。 他小声道:“姨娘,我这湿衣裳烤烤火才干得快。” 赵姨娘不明就里,道:“那你烤呗!左右没别的人,咱们都是苦出身,都懂各自的难处,私底下不必这般拘谨。” 老吴憋红了脸,小声说:“我……我得脱衣服,方能烘干袄子。” 这样一说,赵姨娘便懂了。她也羞得说不出话来,径直跑到隔壁房里,丢下一句:“啊,那你脱吧!” 说来也好笑,赵姨娘是楼子里出身,最懂烟视媚行地伺候男人。她自来是通情窍的,何时有过这般羞窘的时刻? 如今想到邻间耳室,老吴脱掉湿漉漉上衣的模样……他看上去挺壮实,衣裳里头包裹的皮肉,说不准还有几分健硕肌理吧! 赵姨娘为自己所不耻,她是太久没见到男人,因此见一个想一个了吗? 约莫一刻钟后,老吴和赵姨娘请了个安,便行色匆匆离开了小院。 赵姨娘悄悄回到耳室,瞧了瞧一地的湿濡痕迹,又看了一眼袖囊里那一支被老吴捞起来的朱钗,莫名面红心跳了起来。 赵姨娘的生活原本如一潭死水,今日偶遇到老吴这一桩事,让她平静无波的心池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真是怪哉! 她这算……思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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