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副将喝大了,结巴着附和,当场许诺,等来年春天他满十七岁,会再为他升一级官职。 第二件事,雪虐风饕的一个清晨里,锦阳来的家书被送到了他手上,是沈秋歌寄来的,秦烨只能依稀辨认其中内容。 秦母的病,更严重了,沈秋歌垫钱为她寻了锦阳城里最好的大夫。 信里写着,大夫说,最多还有两年。 第三件事,他认识了一个叫燕昭的少年。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有将士火急火燎的跑到他的帐子里,说林副将唤他过去。 “秦哥,真飞黄腾达了,别忘了兄弟哈。” “可不是,我看这次就是要给秦烨提官了,估计不用等到开春了。” “兄弟,回了锦阳,帮我看看我娘!” 嘈杂的起哄声此起彼伏,秦烨微楞,只一瞬过后,仔细将那封家书收好,敛去眸中不可见的氤氲水色,沉默着走进肃杀的寒意之中,快步向林副将的帐子而去。 冷气砭人肌骨,秦烨的心却跳动的格外剧烈,叫他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正身处数九寒天。 中军帐里。 林副将端正坐于最正中的军案之后,只是掀开帘子进去时,秦烨的目光却不自觉地先落在了另一侧的黑衫少年身上,他从未见过如此清瘦的男子,入眼便是一截冷白的鹤颈,比帐外的漫天飞雪更胜一筹,修长的腿翘起,懒倦的撑着下巴靠在椅背上,似乎是察觉到了凝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那少年微微侧目。 墨发被随意的束起,柳眉凤眸,朱唇皓齿,眼尾的小痣殷红,四目相对之时,唇边扬起一抹明艳的弧度,秦烨第一次觉得,美也是可以被用来形容男子的。 “秦烨,给你介绍一下,他叫谢昭,是刚来的新兵。” 林副将的话音落,那少年抬起的腿撂下,坐直身子,含笑朝着他点头示意。 北齐军纪严明,历来新兵入营的时间,都是已经被定好的,秦烨在这里两年多,从未见过有谁是被破格征收的,那少年虽只着最简略的黑衣,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却难遮掩,薄唇轻抿,他也朝着燕昭颔首。 “这个,谢昭第一天来,腿上的伤还未全好,你多看着点他……” “林将军,属下有话,想单独和您说。” 林将军话说到一半,便被秦烨打断,愣了下,面色为难,倒是那被称作“谢昭”的少年十分体恤的开了口:“那你们聊着,我先出去熟悉熟悉地方。” 说罢,便自顾自的站起身子,走了出去。 少年的脚步声很快被横扫而过的料峭北风吞噬,又过了稍许,林将军才听到堂下秦烨带着三分冷寒的声音:“林将军,属下不知为何如此安排。” 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但凡进了北齐,皆是一视同仁。 秦烨瞳中有鄙夷的神色一闪而过,林将军看在眼里,一时梗住。 谢晏词虽交代过,只将燕昭视作普通将士就好,但他想着,说到底还是女儿家,又带着伤,北齐新兵的住处简陋,也怕她因为瘦小被人欺负了去,林将军思来想去,这才狠下了“阳奉阴违”的心,觉得该为燕昭寻个武侍才行。 秦烨的品阶适中,不会太引人注目,在新兵中威望又高,行事稳重,年纪也相仿。 不论从那一方面来讲,都是这武侍的不二人选,唯独忘了一件事——秦烨虽出身低微,却是难得的硬骨头,做事一向不卑不亢,往日里林副将最欣赏他这副骨气,眼下却成了最叫他头疼的事。 “咳咳。”林副将心虚的别开目光,欲盖弥彰的咳嗽了两声,这才又道:“秦烨啊,那天庆功宴上,我说的话都听见了吧。” “再升一阶,很快就能回锦阳了。” 秦烨的家境,他是知晓的,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借此威逼利诱,林副将说完这话,心间便有了些愧疚,掀起眼皮,又见少年那双深邃眸底涌动的挣扎,更加不是滋味,就快要松口之时,秦烨开了口—— “属下遵令。” 纵使千万般不愿,秦烨还是做了那清贵少年的武侍。 【二】 燕昭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秦烨。 她见过许多好看的男子,诸如谢晏词,诸如祝燕忱,诸如萧呈,但秦烨的好看和他们都不一样,他像一抔极致纯白的冬雪,干净不掺半分邪佞。 因为太纯粹了,所以触及到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厌恶时,燕昭没有感觉到气恼,似乎他这样的人理应如此,本就该讨厌她这种“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 所以燕昭很大度的原谅了他的不友善,并且在他提出要与林副将单独攀谈时,大度的将军帐让给了二人,燕昭抱着膀子在帐外瑟瑟发抖,感慨自己真是色/欲熏心了。 时间不长不短,燕昭就快被冻到涕泪横流时,秦烨出来了。 她庆幸,好在没有在美人面前出洋相。 秦烨只是用余光扫过她,声音也是冷冷的:“跟上。” 然后迈开长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过了一段路,才发觉身后并没有响起跟过来的脚步声,秦烨蹙眉回首,在呼啸的风雪中勉强看清了那道清瘦的黑色影子。 麻烦精,秦烨脸更黑了,三两步又回到了燕昭跟前。 “不是让你跟上。” 燕昭眼睫颤了颤,十分无辜的指了指自己的小腿开口:“受伤了,你走的太快我追不上,干脆就没有走,怕你等下找不到我了。” 不光长得像小姑娘,开口的声音也是脆生生的,一个男子,怎能如此样子,秦烨眉头蹙的更深,一时间无话可说。 看着秦烨因为她过分理直气壮而噎住的模样,燕昭心情大好,她是阿娘唯一的女儿,在燕王宫时,众人总当她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的瓷娃娃,饶是她混帐了些,也不会有人追究她的半分不是。 而秦烨不一样,纵使答应了林副将的做她的武侍,却仍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很好,燕昭舔了舔唇角沾染上的碎雪,口中蔓延开冰凉的触感。 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秦烨依旧冷着神色,上前拉了她的胳膊,少年比她高出一截,手上用力,轻松提起了她半边身子,燕昭顽劣心上来了,笑意盈盈的侧目看他,乖巧开口:“谢谢你,秦烨哥哥。” 那只牵着她的手紧了紧,燕昭几乎能听见秦烨快把后槽牙咬碎的声音。 “别乱叫。” 一个大男人,成何体统,秦烨闭了闭眼,才忍住了想把她扔进雪里的冲动。 “你这个姿势我不舒服,手臂疼。” 秦烨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半抱起来。 “好了,别再乱叫。” 他又重复了一遍,燕昭连连点头,心里却乐得不行,她不过随口一叫的称呼,怎么还有意外之喜,秦烨应该是特别讨厌她,所以总想着寻些由头,把她独自扔下,燕昭试过许多办法,仍是无可避免。 于是在秦烨又一次想要将她独自留在帐中时,燕昭深吸了一口气,趁着秦烨还未踏进冰天雪地之前,无比娇柔做作的在他背后开口:“秦烨哥哥,你要去哪,也带我去吧。” 她看见秦烨抓着帘子的手顿了顿,有青筋在那之上隐隐浮现。 被秦烨抓着衣领提出帐子,燕昭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无意间寻到了一个好法子。 所以在那之后,只要秦烨有事情不愿意依她,燕昭就要做出这副姿态,不出半刻钟,他准会缴械投降,百试百灵,就是秦烨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 那又怎样,燕昭笑嘻嘻的跟在他身边插科打诨,强扭的瓜虽然不甜,但沾着糖吃,也不是不能下咽。 秦烨的忍耐到底是有限度的,那日轮到了他带队去巡山,越入深冬,北境的风雪越肆虐,山间更甚,他虽不喜那纨绔少年,却也不至于要将他送入险境之中,自从做了燕昭的武侍,秦烨便不再回之前的帐子住,而是以方便照顾他为由,被留在了林副将单独准备的军帐之中。 燕昭的行为在他看来万分诡秘,睡觉要拉帘子,洗澡要拉帘子,换衣也要拉帘子,秦烨心中嗤嘲,更加看不惯她的做派。 夜色未褪,秦烨就醒了过来,一刻未多耽搁,穿戴衣物时的声音放的格外轻,听着帘子那头传来的均匀呼吸声,才安心走了出去。 在营前清点过人数,秦烨带上银盔,翻身上马,缰绳刚握在手里,就听见那叫他无比头疼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僵硬转过身,燕昭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一会的功夫,就跑到了他的马前,开口第一句话,便叫秦烨身后的兵卫听了个目瞪口呆。 “秦烨哥哥,你去哪,怎么不叫我一起。” 燕昭盯着他看,这段时间以来,只要自己这般唤他,无论多无礼的要求,秦烨都会应下,她已经习惯了,以为这次也会是一样的。 天色很暗,她看不清银盔下少年的神色,却能听清那话里的冷冽。 “能不能别再胡闹了。” 他的语气很凶,燕昭愣了下,一直到秦烨的身影被淹没在风雪中,也没有再开口叫住他。 燕昭不是个不识分寸的人,她缠着秦烨,是为了好玩,但没有胡闹过,她每次都很认真,去学那些自己不擅长的东西。 但是好像,秦烨很困扰,回到帐中,燕昭把自己摊在行军床上,万分忧愁。 秦烨离开时的样子在脑海里中反复闪现,燕昭翻了个身,觉得自己应该向他道歉。 令人诧异,也琢磨不通,没等到燕昭开口,秦烨先一步和她说了抱歉。 匆匆赶回来的少年满身寒意,随手将银盔扔到脚边,帐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炉子也没烧着,冷的快和外面一般了。 秦烨抿了抿唇,先过去烧了炉子,又将蜡烛燃上,借着跃动的火苗,才看清了卧在床上的人。 他心不在焉了一整天。 秦烨故意把脚步声放的很重,那少年却仍是没有动静,若放在往日,早就乐呵呵的跑过来寻他了,说不清道不明,秦烨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其实,也没有怎么胡闹过,和以前在锦阳城里见过的那些贵族子弟,都不一样。 她生的漂亮,却并不娇气。 “对不起,谢昭。” 声音是紧绷的,半晌之后,还是无人回应,秦烨垂首,有了些不知所措。 “是我不对,不应该那么说你,可以……原谅我么。” 帘子的另一侧,秦烨看不见的地方,被吵醒的燕昭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耳朵,十分茫然。 为什么他要道歉啊,燕昭盯着头顶上方的帐子,觉得自己在做梦。 “唰——”的一声过后,帘子被扯开,燕昭猛地直起身子,和蹲在一旁的秦烨对上视线,清晰的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额……没事。”燕昭清了清嗓子,掩盖过自己才睡起来的浓重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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