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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绕过起点时，谢晏词在少女腰上轻拍了一下，只觉得身后一空，等祝闻语反映过来回头望去，就见那黑衣少年已经轻巧的跃下了马，抱臂靠在道旁的柳树上，见她看过来，轻挑的扬起眉梢。 “谢晏词！你怎么跑了！本郡主一定要治你的罪。” 相处过这段日子，谢晏词已经能分辨的出祝闻语话里怒气的真假，闻声非但不惧，反而勾了勾唇，马蹄踏过，溅起一地落花，他懒怠开口回应：“若是郡主能就此出师，臣也值了。” 祝闻语扯着马缰一刻不敢松懈，路过他跟前时，还是忍不住扭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少女的面颊被灿阳炙烤成了淡粉色，眉目灵动，那带着怒气抛过来的一眼蕴着道不清的娇俏。 谢重昔日总是说他性子太过沉冷，不如同龄年纪儿郎开朗，谢晏词不以为意，他从来都是如此，天地间的万事都难得挑起他的情绪，永远像是深不见底的无垠深潭，他看着那道明艳的红色倩影远去，心间第一次漾起了层层涟漪。 很久以后，当他成了北境生杀予夺的不二之主，坐上那冰冷的王座时，无数次的回忆起了这个画面。 他站在风雪连天的荒原之中，看着天地间几乎已经消亡的边界线，霜雪泛起的银光冷冽刺眼，眼尾的小痣被浸湿的那刻，谢晏词也想过，若是没有那日的高台之下，他不曾抬眸望见那一轮赤月该多好。 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少年热诚，钟□□，死方休，十几岁的谢晏词亲手为自己的命运套上枷锁，自此余生再难解脱。 “谢晏词，我要下来，这怎么停下，我不会，啊！” 祝闻语的尖叫声又一次传来，马上的少女慌神间扯了马背上的鬓毛，踏风吃痛，原本稳健的步子变得急躁，她怕的不行，下意识的去寻那道黑色影子，入眼却是一片茫然，颠簸间她的眼眶溢出丝丝水汽，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腰身突然被人揽住，她顺势被带下马，跌进谢晏词的怀里。 缰绳被那人接过，踏风在谢晏词手里又变得乖顺无比。 “都说了叫你不要走，气死我了，我不要和你继续玩了，马我也不学了。”祝闻语眼圈泛红，越说委屈越重，眼泪片刻便顺着眼窝淌了下来，她去推那人落在自己腰间的手，奈何力气太小，半晌仍是无果，哽咽着斥骂：“你放开！” 谢晏词眼底愧疚的情绪涌动，若他一直跟着，祝闻语便没办法真正掌握要领。 他盯得紧，又了解踏风的脾性，本料定了不会有事，才放心离开，但他还是忽略了祝闻语会因此受到惊吓的可能，被她斥过一声，松开了揽着她的力道，祝闻语红着眼眶，转身就要离开。 解释总是徒劳的，但那一瞬，谢晏词还是下意识的拉住了她的手腕。 “対不起，是我的错。” 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圈紧了少女的皓碗，生怕被丢下一般，他的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祝闻语眼睫扑闪着，突然哭的更凶，断断续续抽泣着：“我真的怕死了，你这个，这个混蛋，要是换了，换了别人，本郡主早就把他的脑袋砍掉了，你该死呀你。” 谢晏词想替祝闻语拭去眼泪，那金珠子却擦不尽一般越涌越多，她哭的可怜，让谢晏词愈加不是滋味，他已经想不到要如何才能让她不难过了，万事不形于色的谢小公子开始慌不择言：“给你砍，别哭了郡主。” 祝闻语懵懂的睁大眼睛，暂时止了哭泣，偏偏一口气没顺过去，不合时宜的打了一个细弱的嗝，她尴尬的涨红了脸。 “我没听见。”谢晏词摸了摸鼻子，轻声哄她。 祝闻语原本不过是矫情劲上来在耍无赖，此时却是真觉得丢了面子，撇了撇嘴，哭声不听，她的手突然被拉过，镶嵌着银纹的刀柄放进她的掌心时还冷着，她又一次止了泪，满眼迷惑的盯着眼前神色凝重的谢晏词。 谢晏词垂眸看向少女晶亮的鹿眸，定声道：“让郡主受了惊吓，臣自愿请罚，任凭郡主责罚。” 因为实在太震惊了，祝闻语暂时忘了继续哭，呆愣的盯着突然单膝下跪的谢晏词，良久，无语的扯动嘴角。 她哪有这般血腥暴力，没有觉得好一点，反而更气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谢晏词拉了起来，她的力气很小，却好像在谢晏词身上会被无限放大，少年任由着她摆布动作，祝闻语比他矮了不少，闷着声音在他胸前开口：“下次，别说这些话，晦气死了。” 是因为听了民间的那些传言吗，想到这，祝闻语怔愣了一下，有一瞬的落寞，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反正都习惯了，她可是长宁郡主，才不会屈尊降贵解释这种事情，祝闻语抬手自己抹掉未干的泪痕，还想说什么，却忽地被整个抱住，和以往一样，她也习惯性的反搂紧谢晏词，少年的温热的呼吸埋进她的颈窝，声音里是她从未听过的凌冽—— “不是因为别人，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惹了你伤心的人，都该死。” 包括他在内。 无尽悔恨的情绪快要将他吞噬殆尽，快要到了一个失控的临界点时，祝闻语突然在他背上拍了拍，像是溺水之人在窒息前被给予的一根救命稻草，翻腾着的情绪被抚平，谢晏词闭了闭眼。 捧起他的脸，祝闻语盯着那泛起水色的桃花痣，此时看来更是艳色非凡，凭地惑人，祝闻语又叹过一口气，软糯糯道：“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她们二人相识的时间并不长，全是凭着她対礼法的罔顾，又加上谢晏词暗生出的别样心思，才亲近的格外快些，但她一向自持矜贵，谢晏词也是性子清冷之人，往日再如何都似隔着一层飘渺的轻纱，反而自那日争吵过后，若有若无的一层隔阂反倒彻底没了，热意升腾不息，平日里祝闻语的院子旁人接近不了，唯有那颗桃树悄然记下了无数个暗香缠涌的瞬间。 这样令人沉溺的日子却并未持续太久，变故似乎总发生在无意之时。 先帝在位期间，每逢初秋便会召集京中各世家子弟，到云青山外围猎，临崇帝继位后，因为好玩乐，一年仅一次的皇室狩猎被改成了一年四次，无论四季，更不管是否劳民伤财，全凭自己的心意。 祝闻语夏日惧热，冬日惧冷，秋日又嫌弃尘沙恼人，为了讨得宠爱，皇室子弟无不挤破了脑袋要跟着去，唯有她不甚在意，往年到头能去过一次，便已经是稀罕事儿了。 今时却不同于往日，她才和谢晏词学过骑射，本就想要其余皇室贵族的兄弟姐妹前炫耀一番，正苦恼寻不到机会，宫中的令便传了下来，李绪特地被临崇帝派来询问她的意见，此次是否要一同前去，若是去，才好提前为她备下依仗。 祝闻语倚在贵妃榻上，懒怠的拖长尾音应下，李绪走前又特地吩咐道：“不必准备銮驾，我和皇叔一同骑行前往。” 这锦阳城中除了天子，最说一不二的就是面前这位小郡主了，她哪怕说要赤脚步行前往，也不是他们这种奴才能多过问的，李绪愣了下，又极快的反应过来，恭顺着应下：“诶，奴才得令，这就回去安排。” 以往的围猎，小辈中被准许一同前往的，除却祝氏嫡系一脉，多半也都是锦阳城里数一数二的钟鸣鼎食、诗书簪缨之家，谢晏词的家世背景，若放在往日，是万不可一同前往的，但祝闻语眼里看不见这些，她的规矩便是自己高兴第一。 有谢晏词跟着，她安心，就一定要他同去。 祝闻语难得有兴致去围猎，临崇帝欣喜还来不及，如此小事自然都依了她的意思。 天光云影之下，岑寂的月光还未隐去，沉睡中的祝闻语便被春锦唤了起来，夜色浓稠，她带着满腹怨气，皱着一张脸踏出了院子，通天的火光将仍被罩在朦胧潮汐之下的锦阳城照的通明，见祝闻语出来，悉悉索索的高亢行礼声此起彼伏，她困得不行，随意挥手便打发了那些人过去。 “郡主。”熟悉的清冽声音从背后唤她，祝闻语闻声下意识回眸，看到了队伍最后，明暗交界之中的黑色影子，谢晏词未拾火把，冷白的月倾洒在他的眉目之上，那双桃花眼美的极具侵略意味，夜风辄止，他知道祝闻语尊崇，该是与临崇帝一同行在千项车马之前，只想着与她打过招呼就好。 却见那边的少女愣神了片刻，慢吞吞的向着他走来。 祝闻语站到踏风马前，半阖着眼未见谢晏词的惊诧，自然的朝着他伸手，见他不做往日动作，娇声催促道：“牵我上去呀，快点。” 柔荑被牵住，她被带上马时，总算是听见了四起的窃窃私语声，强打着精神抬了抬眼皮，祝闻语的不悦写在脸上，周围有意无意睨过来的目光瞬时熄灭，她冷哼一声，眼睫再次合上，头向后仰了仰，倚上少年的肩膀，小声嘟囔着：“好困。” 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他知晓这样是不合规矩的，但强烈到汹涌的情愫已经悄无生息的渗透进他的每一处神识，本就不那么清白的心思在无边夜色的遮掩下肆意蔓延，原本要说的话止在唇边。 终是敌不过心中的好奇，那些善恶难辨的视线再次萦绕而来，谢晏词不动声色将祝闻语纤细的腰身抱紧了些，惫懒抬眸，眼底泛起一层如淬冰雪的冷色，那些世家子弟摸了摸手臂泛起的鸡皮疙瘩，只觉阴恻寒意挥之不去，彻底收了再欲窥探的打算。 黑夜褪色至天明，锦绣天光乍破之时，透过缓慢向前的车马缝隙，总算是见了云青山的影子，谢晏词垂首，轻声开口：“要到了，郡主，可以起来了。” 少年马尾的发丝缭绕过她的侧脸，勾起旖旎的痒意，祝闻语皱了皱鼻子，打着哈欠睁开了眼睛。 清醒了片刻，唤了随行的侍者过来：“去给本郡主拉一匹马过来。” 侍者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动作快极，没一会儿就牵了一匹通体纯白的高大马匹过来，祝闻语拍拍谢晏词揽着她的手臂，示意自己要下去独骑，栀子暗香抽身离去，或多有不舍，还是松开了嵌固着她的力道。 祝闻语的骑术还并不熟练，山间的地势又不比宽敞平坦的马场，谢晏词思索了片刻，开口：“你骑踏风吧，我去骑另一匹。” 少女点头，柔荑在踏风的鬓毛上抚了抚。 这些日子总是骑这匹马，早就不见了第一次的恐惧，磨合的极好，便也无异议。 正式进山狩猎的日子在第二天的晌午。 第一次独自骑行的祝闻语心情显而易见的不错，闲适的扯着马缰，跟谢晏词并排走在一起。 临崇帝特地叫人为她制了一把轻巧的弓/弩，不费力气也能开满弦，但她学弓的时间不长，这番不过是来寻些乐子，未指望能有多少收获。 只是谢晏词在她身边，面子还是会给她争来的，少年的箭术独树一帜，但凡是祝闻语瞧中的野物，哪怕已经被旁人盯了极久，也会毫不犹豫的为她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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