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懒得多话,扔了弓箭就提步朝外走去。阮云禾跟在他身后,总觉得她对秦如轲的了解其实不多,她总听旁人说他如何肆意妄为,但从未亲眼见过,只当外人在危言耸听。 出了园子,秦如轲径直走到大门处,已有马车停在门口。他先上了车,随后拉开车帘,伸手示意阮云禾进去。 “奴婢不敢。” 秦如轲知道自己这一面迟早会展现在阮云禾面前,但看到她发愣的样子还是隐隐懊恼。 他垂下眼帘:“你觉得我凶吗?就像他们说的,喜怒无常。” 她微抿薄唇:"不是。" 秦如轲低头看她,眼睛一眨不眨,眸中泛着潋滟的水光,一只手还满怀期待地空空伸着,似乎在等着阮云禾的回应。 阮云禾被他可怜巴巴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秦如轲什么时候学来了这一套?他这幅皮囊卖起乖来倒是挺管用的。 她抬起手来,一手拈着手绢悬在秦如轲手掌之上。秦如轲弯了眼睛等她搭上自己的手,手心却冷不防拂过一阵风。阮云禾不客气地将手绢扔到他手里,神色不善地钻进车厢。 他想,阮云禾定是因为被承华郡主冒犯,她心里难受啊。
第3章 噩梦 “你不高兴了吗?我找叔父要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确实是冒犯了你,与你赔罪可好?”秦如轲在北疆新学的另一招,如何用无辜的的语气让对方心生怜惜不忍责怪。 阮云禾心中冷笑。思虑还挺周全的,知道伤了姑娘的名声,帮了忙还为行事不周之处道歉,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的。 不过她能怎么说呢?如果不是秦如轲,她现在只怕已经被拿下,她不能不承这份情。 “奴婢有错在先,是奴婢要谢世子救命之恩。” 说完这话她便垂头不发一言,秦如轲也觉得气氛不好,不便去讨嫌,只好闭了眼装作养神。 过了片刻,阮云禾侧头看向身边的秦如轲,他闭了眼睛,睫毛纤长浓密,微微上翘,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安静时的他,像极了一幅画,一身浑然贵气,却又显得有些清冷孤独。 阮云禾心头又起了别的想法。 瑞王软弱无能,连带着他自小就被迫依附贤王。贤王最看重秦辙,将其养成翩翩君子,而秦如轲这个侄子理所当然地成了秦辙的铺路石,凡是脏手的恶事多是推到他手上。 他的价值便是做一把摄人的刀,也只有放弃名声,成为贤王的心腹,借着贤王的势揽权,才能谋得一席之地。 他不是没做过不得已之事,这回或许也是一样?说到底,青容勉强和贤王府挂了钩,说不定他也有一番考量。 她既然跟着他到了瑞王府,便关注着这些事。也只有凭着她这些年对秦如轲的了解和信任,勉强撑着她多走两步探寻隐情。 瑞王府很快到了,秦如轲掀开车帘跳了下去。阮云禾紧跟着下车,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宅院。 宅邸的院墙上攀满了藤蔓,看起来古朴典雅,只是有种隐约透出的苍凉和荒芜之感,令人觉得十分压抑。比起奢华的贤王府来,显得更加冷清和空荡。 同是陛下亲封的王爷,贤王和瑞王的权势地位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穿过花园,沿着长廊往东走去,一路来到了后院,庭院四周栽种着一排排绿色的树木,大门缝隙里露出几缕阳光,映照着几株枝繁叶茂的松树。 秦如轲唤了两声倚在门边昏昏欲睡的老嬷嬷:"陈嬷。" 他抬头看了看逐渐昏暗的天色,和声道:“陈嬷,把东面的屋子收拾出来吧。” 陈嬷回过神来,连忙应了声是,转身便去喊了几个丫头婆子去打扫。 阮云禾暗自思量,她到底是阮家小姐,虽然叔父一家人都不乐意搭理她,但长久称病不见人是不行的,她在外的时间也不宜太久,等她探问到自己想知道的,总要找办法离开。 她低眉顺目,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先前为她守门的小侍女:“奴婢虽有幸被世子救下,可奴婢的那位好友却……” 阮云禾又叹了口气:"可怜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受了无妄之灾。” 秦如轲这会儿正要塑造温柔可亲的形象,很好说话:“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你又开了口,我稍后便放了她。” 没有连累她,阮云禾好歹松了口气。 “你去贤王房里,为了什么?” 阮云禾本就有心问一问红玉的事,故而半真半假道:“奴婢早些时候打扫过贤王的卧房,见床头悬了一块红玉,似是价值不菲,一时起了贪念。现下想来,实在惭愧。” 秦如轲并不追究这话真假,只皱了眉说:“先帝曾得一块赤红玉石,将此玉石割成小块分予众皇子公主。要说价值,算不上高,只是颜色奇特,权作信物。我父亲书房里就有一颗。” 阮云禾堪堪楞在原地,怎么会是皇室信物?她的父母都与皇室没有关系,怎么会用皇室的信物定情? “世子,王爷请您过去一趟。”一个小厮急冲冲跑了过来。 "知道了。"秦如轲答应一声,转身看了阮云禾一眼,“你刚来王府,有不明白的可以去问陈嬷,她早年在宫中当值,服侍过许多贵人。”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阮云禾心里生出一股怅然,好像说什么都能被他看穿心思,他却又都愿意顺着她。 总要图点什么吧?她陡然想起他那温柔得能滴出水的眼神。 她不由得又咬牙切齿起来,秦如轲,你最好是图点什么别的。 阮云禾胡思乱想了一阵,就转身推门进了院子。刚进门便看到陈嬷站在院内指挥着一群婆子,将各式装饰搬进搬出。 阮云禾帮着搬了些东西,与陈嬷搭了许久的话,发现她人很亲切爱说笑,便乖巧地笑着开口道:“奴婢头回近身侍候人,怕做得不好,世子说您早年在宫中当差,见多识广,让奴婢多多请教您。” 陈嬷早是熬成了人精的,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既然世子吩咐,奴婢知无不言。” 提到红玉,陈嬷的语气也很肯定:“纯色红玉本就少见,那一块红玉色泽上品,依姑娘所说,如水流动,那便没错了。姑娘这般问,是在别处见到了?” 阮云禾含混应道:“听旁人说起,只怀疑是唬我呢。” 陈嬷郑重搁下手中的东西,目光逐渐飘远,轻轻摇摇头:“其实还有一块。” “当年先帝在宫外遇见当今太后,太后已孕有一女,此女不是皇室血脉但却深得先帝宠爱,故而也得一块红玉。” “是那位,嫁给江南同州刺史的周夫人?” “正是,太后将红玉雕刻成簪作为陪嫁一起送去了同州。” 阮云禾心中一跳,周云绮把红玉簪带到江南,簪子怎么会又落到母亲手里?此事不论,贤王的红玉本就是他的,红玉簪现在又在哪里? 她一时思绪纷乱,只觉得自己完全错了方向,还待再问,却见一小厮风风火火走进来:“王爷吩咐,既然姑娘是贤王亲指的,瑞王府也不亏待姑娘,东厢房仍是住着,不过姑娘晚上还是歇在世子房中外间的塌上守夜。” 陈嬷笑出了一脸褶子:“姑娘有福,瑞王这是抬举姑娘。”阮云禾心中讪讪,这话听着,怎么有几分别扭。不过她现是秦如轲的贴身侍女,这些恐怕也是难免的。 入夜时分,阮云禾躺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自小就认床,又装了心事,更是无法入眠。 秦如轲的床和她离得不远,两人之间只隔了一道屏风,呼吸可闻,阮云禾便更是心神不宁。好不容易入睡,却是做了一场混乱的噩梦。 梦里纷乱至极,她仿佛身置火海之中,四面八方皆是烈火,她只觉得浑身灼痛,拼命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脱。 一转眼她又坐在窗前,瞧见外头一高一矮两个人正在说话,高个子的是父亲,矮个子是她贴身的大丫鬟。他们说的什么,她听不清楚,只看到父亲骤然转头看向她,她慌忙关上窗子,心头一阵恐惧。 窒息的感觉袭来,脸上又黏又闷,耳边是咔嚓的声音,是火折子么? 画面一转,大丫鬟抱着一团棉絮和一盒豆油,笑嘻嘻地堆在她的梳妆台上,她心中想要推拒,一双手却自然而然地接下。 她躺在床上,豆油浸满了棉絮,湿糊糊地粘在她的脸上,灼痛的感觉从下巴传来,随即整张脸都烫了起来,似乎脸皮要整个脱落,她尖叫着伸手扯了面上的棉絮,大丫鬟低头看她,瞳孔里倒映出她焦枯的面容。 “啊!”阮云禾惊叫一声,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易容黏糊糊贴在脸上,黏腻的触感让她一阵恶心,她不禁干呕起来。 大丫鬟已经被处置,但真正要让她毁容的那个人是父亲——她无法自欺。 父亲对她千般宠万般爱不假,可父亲对她的容颜极为厌恶。阮项就是这么奇怪的一个人,一边贴身收着妻子的遗物睹物思人,一边厌憎女儿那张和妻子相似的脸,憎恨到竟要毁掉自己女儿的容貌吗? “做噩梦了吗?” 秦如轲披着外袄坐在桌边。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洒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朦胧而虚幻。他一头乌发松松束在脑后,唇色淡淡,眼眸漆黑如墨,似潭水深不见底。 月光太亮,阮云禾觉得现下易容的状态必然不好,便用被子裹了脑袋,闷声道:“吵到世子了?” “你一直在大口喘气。”耳边传来秦如轲的脚步声,接着是“哒”的一声轻响,似乎是搁下杯盏的声音。 “水放在你床边了。”秦如轲的嗓音还带着刚醒的微哑,似是十分困倦。 阮云禾掀开被角,入眼是一大碗水,她摸了摸,还带着温热,端过来喝了几口,喉咙终于舒服了许多。自从做了秦如轲的侍女,没怎么伺候过他,眼下倒是被他伺候着。 “抱歉,下回我……”阮云禾脑子还不太清醒,半天没接上后头的话,做噩梦这事,谁知道有没有下回呢。 “若真能下回不做噩梦倒还不错,听你那么痛苦,我也感同身受。”秦如轲扯了扯嘴角笑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明日多散散心,少思多食,说不定就能睡得安稳了。” 阮云禾抬头望了望他,见他眼底乌青,面颊泛红,眉宇间也似有疲惫,不由有些愧疚:“下回不会了,我尽量,不会,我……” 秦如轲听她说话颠三倒四,估计也是不怎么清醒,便不再多言,起身走到香炉边,取出一盒香料添到炉中。 一缕幽淡的烟雾升腾而起,袅袅绕绕地升到空中,消失不见。屋内顿时弥漫着一种清淡怡人的兰香味儿,和秦如轲身上的味道一样。 “这香能安神,不知道对你有没有效用……”秦如轲站在缭绕的雾气中间,面容沉静而安宁,他侧脸看着阮云禾,目光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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