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送来还一次未试,姑娘总要看看。” 挽禾坐在镜前,影影绰绰地映出她有些憔悴的神情。她刻意偏着头,好像这样就看不到那些红的如火焰般的奇珍。 “太重了。”清泠泠的声音。 竹绷子上要由新嫁娘亲手绣制的婚书竟然还有大半的空白,而如今婚期也不过只剩三日。想着那盏还没有抄完供词的海灯,平儿摆弄凤钗的手一顿,笑容也敛了些,眉宇间满是心疼。 “姑娘莫不是还…” 平儿转头,镜中人眼底晕着红。 她与那人自幼相识,他却从未嫌她孤女无依反而多加照拂。 大国寺本是清修地,供奉神明之人亦不能耽于世俗靡靡乐声。每到华灯初上,元宵庙会便是最寂寥无人的时刻。她独自一人坐在窗边,静静看着远处银花盛开却听不见半分声响。 相识的第二年,窗外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她推开窗,那人踏着月色顶着大雪,想必是辞去宫中夜宴匆匆赶来,带着庙会上廉价又滑稽的狐狸面具。 “礼佛之人不应耽于世俗。” “所以我将这喧嚣带与你听。” 那瞬烟火好像有了声音,夜空从未如此明亮。拨浪鼓轻轻晃了两声,那咚咚的声音敲在耳边,响了十年。好像告诉她,天下人合家团圆时刻也并非如此难熬。 …… 可为何,偏偏是太子。 为什么那日来的是他的亲兄长? 婚事落定,数不尽的唾弃几乎将她淹没,就连街头巷尾的孩童也能掰着指头数出她的不是——国寺神女任由荣华牵扯沉沦于世俗情爱,背弃神明勾引中宫。 也许一开始还想着分辩,久了也就惯了。 但是那个人…他会不会也这么想? 怨她在他失势时嫁作人妇, 恨她背弃微末时勾指定下的誓言。 也许他熬过去,会寻得一个大家闺秀举案齐眉。 堂堂皇子,确是高门嫡女才能相配,不用同一个国寺中孤苦无依的姑娘蹉跎岁月。 是呀,也好。 一滴泪落下来,挽禾垂眼,拼命压着心中细细密密的疼。 ——一切归于正途。 多好。 无力像密不透风的网将她裹挟在其中。 远处的纱幔也是艳丽的红,整个房间中唯有她是一点素色的白。好像只有新嫁娘一人同自己的大喜之日——格格不入。 “殿下!”平儿讶异。 一年轻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清俊儒雅,光风霁月——端的是温润如玉的模样。 挽禾手中的针线掉落在地,她想起身,却记得被嬷嬷呵斥了无数次的宫中规矩。 于是僵在原地见那人先行躬身。 “皇嫂。” 举手投足之间风骨尽显,周全无可挑剔。 挽禾觉得此景荒谬的令人发笑,但是勾了勾唇角却好像有不存在的丝线牵扯着,怎么也没能笑出来,空空唯余酸涩。 她抬眼对上那人有些憔悴却依旧温和的眸子,只觉得心都要被扯的破碎。 他没有出声,目光落在她捏紧裙角的手上,挽禾不自觉地拂过鬓边,为了带上凤冠而梳起的妇人发髻何其难堪。 男人站在铜镜后,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乌木托盘中执起凤钗。 美人红了眼眶,匆忙别过眼去。 “别怕。” 他端详好了位置,轻柔小心地将钗子送了进去。冰冷的金玉带着发丝牵扯着皮肉,无力的麻痒最终变成了坠痛。 凤钗摇晃,莹白的肌肤与东珠细腻的光泽辉映。 美人的眼中泛起雾气。 楚凭岚眼神微暗:“…和我想的一样好看。” 挽禾再也撑不住情绪,泪不停地落下来。 “太重了。”她轻轻的。 似是抱怨,似是撒娇。 她没说不喜,也未道不愿,曾几何时挽禾也幻想过天地为证永结同心。可是时至今日她才觉得这凤冠霞披于己,重的让人低了头、折了背。 竹帘外传来脚步声。 美人瞬间神色苍白至极。 “挽禾!” 那人挑帘入内,语气也变了几分。 “……四皇弟。”
第2章 虽是异母兄弟,楚凭萧眼眸漆黑沉静气势迫人,生人勿近之下盖过了两人尚还有些相似的容貌。 楚凭岚见过:“太子殿下。” “四皇弟。” 太子摆手,目光微凉。 挽禾垂眼起身柔顺地颔首,那些刻板固守的规矩由她做来,虽然生涩倒也赏心悦目。 楚凭萧快步上前,将人扶起。 放软了声音:“你我夫妻,何必多礼。” 美人屏住呼吸下意识抬眼,对方温热的大掌覆在她的肩膀,粗粝的拇指摩挲着纤细脆弱的脖颈。 她最终笑着卸了力气。 … “今日来的这样匆忙,为兄也并未摆茶设宴。” “招待不周。” 嘴上说着失礼,太子语气不疾不徐。 南方水患,济州巡抚贪墨赈灾银两遭了弹劾,家族上下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妻女没为官奴流放西疆。 那已经掉了脑袋地巡抚大人正是四殿下生母娴妃娘娘的表亲。 陛下明面上虽未说什么,可单看京中近日诸多官员调度变化便知四皇子一派大势已去。 成不了什么气候。 楚凭萧站在挽禾的身后,轻轻用手揽着她。这是一个守护的姿势,亦是无声的禁锢。 佳人依偎怀中,而前朝利好、胜券在握,男人心底发出满足的谓叹。那些挽禾无法控制的微小颤栗被楚凭萧不在意地忽视。 婚期赶的急。 ——来日方长。 楚凭岚站在远处看着窗外的天光映在二人身上,挽禾小小的身躯被高大的阴影所笼罩。 他垂头低笑:“皇兄见外了。” 他顿了顿, “大国寺那边回话,本想让神女大人亲自操持齐文宣罕经入万法阁一事。如今她还俗,倒是难做了……” 他温和的目光落在挽禾的身上,他明明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她却觉得羞耻地无地自容。 太子沉吟。 “四皇弟,你我去前厅谈。” 临走时,他安抚地握住挽禾的苍白冰凉的指尖。 俯身承诺片刻就回。 美人却透过他的身影对上了楚凭岚幽深复杂的视线。她闭了闭眼,压下了喉中的酸涩。 室内重归寂廖。 挽禾坐了一会,突然快步起身走到婚书前。她小心伸手移开,松了口气,一篇已经抄好的经文被小心地压在其下。 在国寺时,她偷偷供了很多海灯。 这些人或是亲人垂危、或是命途多舛,有求丈夫自边关平安归来的女子,也有求母亲生产无忧的孩提,无一例外是平民布衣。 无论有无香火供奉,她都会悄悄替对方诵经祈福。 平儿劝她不要,以免被菩萨埋怨断了香火。 可是她永远笑嘻嘻地回道: 「菩萨哪管身份高低。」 「香火是供给僧人的。」 那年除夕,男人喝的烂醉。 他倒在雪地里拉着她的手,朦胧地让她供灯。像个小孩子一样闹着,不停地说:“好菩萨,帮我这一次。” 她拗不过,问男人求什么。 对方躲在雪堆里不动弹,良久才闷闷地说:“姻缘。” 一向好脾气的神女自己也不知怎的,甩开他的手,想也不想地就往回走。那夜的风吹的人脸颊生疼,她坐在窗边看着那支拨浪鼓,不自觉地就落下泪来。 外面大雪纷飞,她揪着心又提灯去看。谁料方才的人已经不见了行踪。 她急的不行,一转身却看到楚凭岚折了一支红梅。 他浑身酒气地将梅花举到她眼前,灯笼中的火焰爆出烛花,玉镯下的肌肤像被烫到了一样。 她缩回手,没有接。 男人却执着地塞进她的手中。 “供灯时就写……”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盏海灯拖了三年,她没有勇气、亦不知用什么身份去供。而那晚大雪中的誓言也好像是醉鬼的疯言疯语,他再未提起。 美人熟稔地晕开那块寿喜鸳鸯方墨,待到提起笔时,她又顿住,那滴墨悬在笔尖终是不堪重负地散落。 她揉碎了面前的纸。 「白首不相离。」 良久,她先含糊地写了后半句。 挽禾愣愣地看着那还有半张未曾绣好的婚书,有一双手扼住了喉管,压住了呼吸。 她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苍白的肌肤上显出血色。 “愿得……” ——“挽禾姑娘,太子殿下新得了一匹狐裘,请您过去瞧!” 掌事太监霎的出现,美人的手慌乱地颤动几下。 纸上的前半句被彻底抹开。 只能依稀可见因为错漏,而将“心”写成了“新”。 她散了力气,只能重复地将墨痕擦净,最后晕成了一片。 美人坐在原处,夕阳落下将窗棂染成金晖。盛夏的夜晚不免有几分寒凉。她轻轻笑了一声,眸子中湿润了几分,空落落滴像哭了一样。 酷暑时节却收到狐裘,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喜事,阴差阳错。 掌事太监未听见应答,狐疑地唤: “姑娘可在?” 屋内传来如常的清冷声音。 “我即刻就去。” - 紫禁城,坤宁宫。 宫室华美巍峨,涂了椒墙,所用的器皿物件各个都是贡品中精挑细选了送来的。 饶是如此用心装点,却碍不过娴妃娘娘命人常年点了数十盏巨大的红灯笼,没到入夜便点了起来,可与夕阳比朱色。红通通一片,像火,像血。 “母妃。” 楚凭岚跪在地上,行礼问安。 他随了母亲锋利美艳的容貌,生的俊美异常。 贵妃榻上的人没有抬眼,她旁边大大方方地坐了一个男子,阴柔尖细的下巴十分光洁。此刻正用手指拨了葡萄喂给她,汁液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 “舔干净。” 太监乖巧照做,逗的娴妃抓起身旁的金叶子轻佻地塞进他的领口。两人从始至终未曾低头看向等在原地的皇子。 良久,她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儿子。 一双美目微眯:“今日来的晚。” 她拎起旁边镶着大颗异色宝石的镂空袋子,用纤长的指甲刮出一丝粉末,长出一口气,仰头倒在太监的膝头,低低地笑。 楚凭岚皱眉:“服散伤身,母妃……” 他话音未落,娴妃突然站起身来,赤足抄起床边一个华美的瓷瓶中用盐水泡着的柳条,重重打了下去。 楚凭岚没有躲,低头生生挨了一鞭。 他的脊背很直,低着头似乎习惯了这皮开肉绽的痛。他平静地陈述着齐文宣罕经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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