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抬眼,却看见主子的眼神中空茫茫地蒙着一层水雾,眼角微微的薄红已经晕开。 她突然紧紧抓住平儿的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祈求。但是这种刹那间的情绪变化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后迅速变成了难以掩盖的惊恐。 美人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太子摆手让婢女退下,持着一柄玉如意,右手端着合卺酒。他初见便钟情的佳人如今坐在他们共同的喜床上。 她身下是桂圆莲子红枣和花生,也许她很快便会替他诞育儿女。 这样的想法在心中过了一圈,男人的喉咙微微发紧,身下忍不住有些燥热。 他掀开了盖头。 「眉如翠羽,肌似羊脂。」 轻如蝴蝶蝉翼般抖动的纤长眼睫在灯火中投下小片的阴影,美人未曾抬眼,却已经可以窥见那倾城之貌。 “禾儿。” 他轻唤了一声。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绝称不上刺耳。只是落在挽禾的耳边便如夏日晴天中的惊雷,胆寒至极。 ——“埋伏左右。” ——“就地格杀。” 那杯带着甜味的合卺酒入喉,明明是温热的,却烫得挽禾整个喉管都在生疼。 她说谎了。 花园中不慎跌倒并非是去时,而是仓促离开。 楚凭萧撩开衣摆坐在床边,他的大掌盖住她小小的手,两个人的指缝交叠在一起,明明是□□渐浓,她心中却已经在歇斯底里的惊叫。 ——“不要让孤的四弟有回京的机会。” 楚凭岚,楚凭岚,楚凭岚。 不要去,求求你不要去。 脚踝上的擦伤传来剧痛,不停地牵扯着本就紧绷的思绪。 挽禾无法抑制呼吸中的颤抖,她睁开眼睛看着整个房间中鲜亮喜庆的装饰,却觉得像厉鬼的血盆大口,直要将她吞噬殆尽。 可是她知道,此刻她已经被悬在一根单薄的蚕丝上。 不能有丝毫错漏。 楚凭萧喝了很多酒,已经有些疲惫。他似乎想撩开她的衣摆查看那处伤口。 美人突然回身,扑进了他的怀中。 男人愣住。 龙涎香的味道让她的额头越来越痛,心中的恐惧也不断加深。但是美人闷着声音,放软了调子。 “我怕。” 她生涩和紧张的反应取悦了男人,他再也无法克制般回拥住了她,扯开那支步摇看着青丝散落,耐心地安抚。 “乖,不会很疼。” 他骨节分明的大掌探入了她蓬乱的乌发中,像抚摸一只胆小的猫儿一般摸索着。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酥麻变成的镰刀,让她浑身每一处都在生疼。 美人眼眶红了,大颗的泪珠自脸侧滚落。 她却死死用理智控制着本能的后缩,向前靠着。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 今日又是洞房花烛。 楚凭萧的醉意渐渐上涌,耐心也在一点点耗尽。他的喉结滚动一下,声音越发暗哑。 “怎么哭了。” 他伸手捞过,将她团成小小的一团。不由分说地露出脚踝上的伤口,殷红的血和青紫色的淤痕狰狞地覆盖其上,和莹白色的肌肤撞在一起给人强烈的冲击。 楚凭萧碰了一下,看着身下人眼角嫣红地咬着指尖,明明疼的颤抖却乖巧地不发一声。他的心软了大半。 “我怕……” 她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 见楚凭萧没有反应。 她试探性地亲吻他的手心,蜷缩在床和被子的角落,跪趴着抬头,一点点啄着,从指尖——到手心。 她像一头被献祭的鹿,柔弱懵懂;但是又像一只贪婪的幼鸟,正在用美丽的天性来换取想要的食物。 男人的眸子深了几分。 她慢慢地,轻轻地,小心地吻着。 “……夫君。” “我害怕。” 她怕赴约心上人的那天被指婚给陌生的男人; 她怕她嫁的人是要取亲弟弟性命的屠夫; 她怕洞房花烛和凤冠霞帔; 她更怕,会被恐惧吞噬而酿成大祸。 可是楚凭萧却并未多想,那声柔柔媚媚的夫君已经让他彻底放下了执念,转而用一种疲惫温柔的动作将她揽在怀中。 他拿起那支簪子,在手指上划开一个细小的伤口,涂抹在床中央雪白的帕子上。 贝齿咬着下唇,她看着那团红散开、凌乱。她垂眸掩盖住那瞬变幻的神色。 “好吧。” 楚凭萧用一根手指揉开她咬紧的唇瓣。 他无奈地亲吻她的额头。 “睡吧。” 挽禾听着身侧逐渐平稳的呼吸,她无声地露出一个倦怠的笑,像死过了一回。 她翻过身去,那被子盖住脸,枕边微微湿了小块。
第4章 天未亮,成对儿的宫人垂首而入。 她们手中端着铜盆,里面盛着温热的水,盆边搭了白净的帕子。 挽禾被动静惊醒,她起身坐在床边,雪白的里衣有些微乱,乌发散落身后格外娴静。 喜婆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自小看着太子殿下长大。 太子妃眼角还有哭过的痕迹,那喜婆用玉如意挑起了床边落了红的帕子。未曾言语,却喜上眉梢。 平儿神色有些复杂地扶着主子起身,见她踉跄一下,喜婆乐的合不拢嘴,连忙将人引到镜前,替她梳妆。 “宫中不比外头,披散着头发是忌讳。” 她侍奉过不少娘娘,手中的动作灵巧的很,三两下就将那满头乌发编出一个垂云髻,松散又紧密地拢在耳侧。 这样的发髻使得她细白的脖颈裸露于人,纤弱的像一只天鹅,好像随便什么人都能扼住她的命脉。 入宫给圣上中宫请安前,也要见过府中其他的女人。太子府姬妾不多,如今只有一位身在在邺都。 喜婆笑呵呵地说:“劳请娘娘先去,邹氏得给您奉茶呢。” 挽禾轻轻点头。 过了跨院便是花厅,悬起的竹帘择了不同的深浅大小拼出了一片高山流水,颇有巧思。内室中已经奉好了两盏茶水,徐徐腾起云雾。 掌事太监退了出去,喜婆也不知何时离开。 挽禾神色平静地坐在右手上座,一双素白的手挑了一串青绿色的琉璃手捻,不动声色地转着。 不过片刻,廊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手捻停止转动,挽禾还未起身便见一目含秋水、娉婷袅娜的妇人闯了进来。她身上拢着烟一般的纱,披帛的锻子细的如云。 许是常笑,她眼角和唇边的细纹倒是得以窥见年岁。 但是身段柔软滑腻,像一条鱼一般顺顺当当地跪了下去。 平儿猜到这就是那位妾室。她心中慌乱,下意识伸出手去,也不知是否要扶。 挽禾动作更快些,已经是搀住了人的胳膊。 “敬茶便好,姐姐不必如此多礼。” 邹氏十三四岁时就在王府伺候,楚凭萧如今膝下唯一的儿子便是她所生。于情于理,这声姐姐是担得起的。 谁料地上的人抬眼不过几息又迅速垂下,泪也顺势落了下来。 “娘娘年轻貌美又如此和善。” “妾身自惭形秽。” 挽禾抿唇,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妾听闻娘娘常年礼佛,有一事不明,还请娘娘解惑。”美妇人侧着腰跪在原地,拿帕子拭泪。 “姐姐但说无妨。” 邹氏眸光微动:“年初时候,想着为斌儿求个好前程,就去请了一尊菩萨……谁知是断手的。” 挽禾一顿,无论是哪家的神明皆是四肢齐全法相庄严。残缺的神像是大忌讳,难怪她如此惊惧。 “这样的菩萨请回来,后宅不安、斌儿的仕途也毁了。” “……我想着,他一辈子就只能是妾室的孩子。” 地上的人颤抖一下,仿佛看到了异常灰暗的未来。瞳仁迅速放大,里面的血丝也清晰可见。她反手拉住挽禾,死死地攥着,干瘦的手背青筋暴起。 “俗世中人贪慕菩萨,可是菩萨能不能有好心肠。放过斌儿,也放过妾身……” 她的泪突然停了,转成一种柔美的、低微的、和顺的笑。 牵着挽禾的手向上轻轻抬着,满是祈求。 她盯着美人的双眼,不肯放过其中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她知道自己此举手段低劣让人耻笑。可是已经被耻笑了一辈子,这个门槛她偏要跨过去。 挽禾坐在原处,朱唇微张。 话中的深意她如何不明白。 对方跪在地上,却像是高高在上的指责。 自己一朝被赐婚,风光嫁作正妻。可是另一个女子和她的孩子便要永远被着庶出的名声,再难立足。没了希望,更怕失了恩宠。 方才清香的茶如今在唇齿间有些苦涩,这正妻的位置,便生是想要的人未曾得到,不想要的人却无辜承受。 美人叹了口气,温柔地劝解: “我胆子小,恐怕侍奉不好殿下。” “还要多劳烦姐姐随侍左右。” 美妇人怔愣,随即长出一口气。她没有本事拴住殿下,却也决不肯让别人凭白占了她十年苦守着的位置。 ——好在,好在神女大人果真如传言一般温和纯善。 - “殿下待太子妃真是好,瞧着那样子…恨不得连这几步路都不想让人走。” 坤宁宫的大宫女带着小丫头去领月例,撞上了中宫请安的盛景。 娴妃娘娘的远亲被贬谪,却赶上皇后大喜。 两个人走在路上心中的气都不顺。 小丫头耐不住性子先开口,年龄稍长些的姑娘横了她一眼,却也压低了声音:“太子是惯会折腾人的,苦了那神仙一样的太子妃。” 小宫女的脸刷一下子就红了,紧张地四处张望。 “秋云姑姑怎么会知道。” 大宫女脚下步伐未曾停顿,声音波澜不惊。 “你进宫晚,可知为何太子身边的女人少?” 棋儿老实地摇摇头,心中却已经有了猜测。 “寻涪四十年,太子府连着死了两个。” “浑身青紫血痕,连夜扔出去的。” 棋儿倒吸一口凉气,回想到今日撞见殿下那充满占有欲的眼神和处处回护拥揽的行径… “知道就好了,莫要乱说。” 小丫鬟听话地点头。 太子大婚,天坛祭天、地坛祭地、宗庙祭祖。如今新人入府,自然又浩浩汤汤地去了国寺,篆刻玉碟落入族谱。 挽禾由身边人陪着来到了自幼长大的地方,却觉得一切都分外陌生。在大国寺时,她从未从香客的角度看这巍峨不见顶的大殿,从来未觉得佛祖门前的石阶这样漫长。 她跪在蒲团上,那两丈高的香案上密密麻麻地供了数百盏海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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