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凭着这点区别,和一点点她也说不上来的直觉,她一直就是这么区分兄弟俩的。 萧星流勾唇:“那你就把兰签给璎璎吧,算作凭证。” 众目睽睽下,他得到了兰签,苗璎璎得到了花王,无从抵赖拒绝。 “好。” 君至臻的咽喉里滚出来一个字音。他将手摊开,掌中的兰签已经劈裂,几乎段成两瓣。 苗璎璎目光示意嘉康,适才自己帮她解围,这会儿是不是也该投桃报李一下,可倒霉蛋公主拿眼睫毛扫蚊子去了,仿佛根本没收到苗璎璎的信号。 在场的除了嘉康公主谁知道苗璎璎的窘迫? 谁都不知道。 她只有自己去够。 这样下去不行,若不能直面他,就克服不了恐惧。她天不怕地不怕,凭什么怕他君至臻?苗璎璎的舌头用力抵住后槽牙,艰难地克制住发抖,伸向君至臻递过来的那只手。 但再怎么小心,当她从君至臻的手中欲抽走那枚兰签时,仍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君至臻的掌心,那一瞬间,仅仅只是食指指腹的与君至臻冰凉的手掌相触碰,远不到亲密接触的程度,苗璎璎的心砰砰地几乎要跳出嗓子口,她不受控制地弹了一下,身体急速朝后退回。 “啊!” 嘉康公主先一步叫了出来,遮住了苗璎璎惊呼的声音,她飞快地从三哥手里将兰签抓下来,一把塞进苗璎璎手里,试图瞒天过海,将一切隐瞒过去。 苗璎璎的指尖都在发抖,抓着那支兰签简直无所适从。既不敢看君至臻,又不知说什么话化解这种尴尬。 倒是君知行,没心没肺地一笑,说:“收下吧,我三哥一诺重于泰山,将来你找他,好办事,肯定妥帖。” 苗璎璎胡乱睨他一眼,没说话。 这时,君至臻忽然起身,拂动的衣袖如云,卷起一股香风,将苗璎璎骇得脸色发白,正不知他意欲何为,君至臻缓缓道:“各位见谅,我欲更衣,先走一步。” 萧星流朝他一点头,心头叹了一口气,目送他转身不懂颜色地里去,心道,这人常年身带一种运筹帷幄的稳固笃定之感,仿佛天下什么事都触不及其眉峰,也真是难为他,居然将一番单相思藏得这么深,又照顾得如此周到。正当萧星流满腹感慨,以为全天下独自己一人发现知己端倪之时,被嘉康公主一道呼声惊扰了思绪。 “呀,终于抽中萧郎君了!” 萧星流好奇,拾起那枚桃签,只见写道是“暖红殷勤,殿亦余春。执此签者今日做东,酒水自费”。 萧星流一见顿时哈哈大笑:“真个是应了这‘酒水自费’的签,好签!” 但萧星流这一笑,前来添水的侍女却受惊地失了手,打翻了一盏绿沫浮顶的茶汤,香气四溢的茶水淋漓地一卷君知行的衣袖,烫得他险些失了皇室殿下的尊贵,隐忍着疼痛,连忙起身,揉了揉被烫红的胳膊,眼神对侍女满是责怪,萧星流令其先行,问候君知行的伤势。 苗璎璎凑近要看,但君知行不愿叫她看见,连忙道:“我去更衣,自行去处理一下,各位慢慢玩儿。” 说着便也翩翩离去。 其实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淡,西天纤云密布,层层叠叠,犹如鱼鳞般,红一道紫一道,如打翻的花神之墨倾落人间。 眼看筵席将散,苗璎璎趁着白昼还在,与人相约分曹射覆,可惜了,运气终究是被影响了,满盘皆输。 输倒不打紧,居然输给了一直在旁看戏的沈溯。 沈溯今日一直不下场,一下场就故意针对他似的,偏偏挑着她一个人赢,苗璎璎输得起了气性,越输越多,最后一掏腰间的金叶子,竟然见了底不够作赌资了,苗璎璎不想被别人看穿窘迫,镇定地道:“卫平侯。” 沈溯就等着苗璎璎自觉走进圈套里,哪里等得到她说完话,笑道:“苗娘子输了,这样吧,金叶子我全都还给你,我只要苗娘子替我做一件事。” 苗璎璎诧异:“你要我替你做什么?” 不是她心有推辞,实在卫平侯其人不靠谱,翠微书斋人尽皆知,要不,枇杷树下的那面墙上也不会画了一个沈溯的猪头。 说到猪头,苗璎璎恍惚了一下,觉得今日君至臻多多少少有点儿怪异,该不是和猪头有关?她一紧张,胸口又开始砰砰地跳。 沈溯微笑道:“借一步说话。” 苗璎璎就被他“借了一步”,两人在萧星流与梨玉露的注视下退到一旁,说起了话。 隔得远远的,沈溯长身玉立,如清风碧树,苗璎璎姿容婉娈,头才刚刚到少年人的肩膀,隔得太近,从偏斜的角度看犹如相依相偎,便似一对璧人。 梨玉露不禁赞叹:“夫君眼光是不错的,卫平侯沈溯,当配璎璎。” 要是今日之前,夫人这么说,萧星流多半骄傲起来。但今天发现了君至臻不为人知的心思之后,萧星流笑不出来了。 更令他笑不出来的,是夫人接下来的一番话:“夫君难道没有发现么,那四殿下,似乎对璎璎有意,我看她眼神,真是藏不住宠溺之感,就连你这个亲表兄,看妹妹眼神也没如此黏腻。说到底,他与璎璎才是两小无猜,说不定……” “咳咳。”萧星流一想到那玩世不恭,唯母命是从的君知行,与璎璎大是亲近,便心中恶寒,“夫人说这话折我的寿。” “璎璎母亲走得早,舅舅又是个撒手不管事的,外祖父年事已高,璎璎的婚事我若不替她张罗,谁会这么操心。至于四殿下,夫人莫再提了。” 梨玉露抿唇一笑:“我不提了,夫君勿恼。” 苗璎璎那厢激动地脸颊涨红:“什么?你让我将绣花针藏进君知行的鞋底?” 察觉到自己声音太大,她赶紧捂住嘴,见周遭之人似乎都没在意这边,她才放了心,压低嗓,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和君知行有仇么。” 沈溯哼了一声,双臂环抱侧过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当真以为我不知道,那留在书斋墙上的猪头是何人所为?” 苗璎璎星眸睖睁:“你以为是君知行?” “不是他又能是谁。”沈溯嗤笑,转头对苗璎璎作揖,“苗娘子,沈某一贯不是心胸开阔之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番有求于苗娘子,盼着你愿赌服输,向在下守诺。四殿下人品贵重,但心性贪玩,只怕,那墙上留了不止一个猪头吧。” 说到最后一句话,沈溯的嘴角又带起嘲讽之意。 苗璎璎心头咯噔。该死的君知行,原来他不是生手,已经是惯犯了,怂恿自己暗中恶作剧戏弄君至臻,原来是自己干了坏勾当临死搭个垫背的? “苗娘子辛苦了。” 沈溯又一揖到地。 …… 穗玉园一年四季皆有访客,一捧香的东厢正有一座单独辟出来的画楼作更衣室,室内置有各式衣物。 君至臻令侍从戚桓于门外等候,踅身步入画楼更衣间。 逡巡一圈,室内仅只一身色白的道袍,其余全是大红大绿的衣饰,与他平日所传大相径庭,竟像是进了君知行的衣橱。 君至臻看也没看地忽略道袍,低头解去金绶鞶带,脱掉身上的玄衣,随手挑了一身绛红团花木槿勾枝暗纹对襟广袖袍。 稍后出穗玉园,戚桓乘车来接他回宫,天色晚了,也不会碰见什么人。 当他身着红衣走出更衣间,抱剑斜倚回廊的戚桓站直了身体,将他看了一遍又一遍,面前的殿下一身殷红华服,衣襟相衬颜若施朱,眉鬓飞扬,别有股艳而不妖的冶丽。 戚桓擦了擦眼睛,才笑道:“殿下第一次着红衣,属下一时还道是四殿下。” 两人的相貌简直分毫无差的,难怪亲近之人都容易弄错。君至臻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淡淡道:“车马备好了么。” 戚桓道:“催了一遍了,属下先过去,殿下稍后就来。” 君至臻颔首,等戚桓走了一小会,才举步,缓慢走下台阶。 猝不及防地,君至臻眼角的余光撞见一人往画楼东角的回廊下走来,正步到面前,刚刚来得及反应是苗璎璎,他的身体猛地僵硬,再想要避开,却已经晚了,她竟然冲到了自己的面前。 热雾伴随着香风,一起充盈地奔涌上前,将他的每一处感官每一寸皮肤萦绕,君至臻犹如木胎泥塑动弹不得,僵硬间,一只小手缓缓滑入了他的掌中。 那只手,柔软,纤细,犹如白嫩的馒头一样。 捏下去,会短暂地形变,然后弹回来,恢复原状。 君至臻想要脱手的时候,无意识地这么做了,然后意识到了这一点。 苗璎璎的一根纤细的手指,毫不费力地勾了过来,将他的食指和中指一起拽住。 “跟我来。” 苗璎璎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发号施令的将军。 他就如同一尊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被她扯着,转过了廊腰,往不知何处而去。 作者有话说: 君老四,你是不是不知道以后璎璎让你哥答应什么条件啊,嘻嘻。
第6章 君至臻生平第一次被她勾住了手指,亦是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儿牵住了手,由她指引着方向,去往任何她想去之地。 可是内心当中他又万分清楚,苗璎璎不可能会对自己这么做,她甚至,连正眼都不愿看他一眼。 现在她会这样,只有一个解释——苗璎璎错将自己当成了君知行。 尽管心里明知这一点,并且只要他一开口,说明自己是君至臻,她就能立刻松开自己,甚至逃之夭夭。 但是他不想那样做。 卑鄙,有卑鄙者的通行证。 如果人一辈子一定要这么荒唐一回,他愿意享受当下用自己的龌龊换来的一点点微弱的温暖。 他更加卑劣地希望,这段路永远都不要停,可以通往一个没有世上其他人的异端世界。 苗璎璎一面拽着身后的人,一面心如擂鼓,气吼吼地道:“你哪里惹了沈溯,他要这么整你,是不是因为翠微书斋墙壁上的猪头是你画的?” 身后之人没有回答,苗璎璎觉得他是心虚,不然平日里这么话多的一个人,这时居然哑口无言。 她停下了脚步,身后之人也随她停下。 这一带是一面布满青苔的墙壁,似乎甚少人打理,墙根处高矮参差地生着丛丛薜荔,雨后湿润的空气尤为清鲜,夕阳斜照,半红的墙面犹如抹上一层恬静的墨彩,一笔深一笔浅地流溢而出。 夕阳挂在青墙上,也挂在少艾清丽娇妍的脸蛋上。 “我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回?”苗璎璎有点不高兴,脸颊鼓鼓的,杏眸圆圆地瞪着,对方的眼睛里似乎写着一些惊讶,苗璎璎心里扑通扑通地,薄怒道,“你今天自罚三杯,是故意逞威风贪酒吃,还是心上人真的在一捧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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