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大相国寺不容易,白草年纪小,喜雀和欢莺也不是干精细活的,反倒是秦桑管着她们,四人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到了地方。 大相国寺一月开五次交易,这是年前最后一次了。大三门前本都是卖飞禽猫犬的,因要过年,摊贩们也都摆上了别的东西,门神、钟馗、桃板、桃符当然卖得最多,白草一进来,看见第一家摊贩就有卖桃符,便想掏钱买了,被秦桑拦下来:“小蹄子,这么藏不住钱?要买也要进里头第二、三扇门去买,同样的东西,里面买可比这里便宜。” 白草听了,赶紧把钱收起来。秦桑这可不是变精明了,而是另有教诲说给白草听:“你省了点钱,便好买自己想吃的东西,大相国寺多的是饮食果子,别把钱给那些卖贵的给你的人呢!” 说来说去,原是为了点吃的!喜雀、欢莺两个对秦桑这性子已经熟悉了,不过白草却茫然:“原来…原来还能这样。” 今日大相国寺的第二道门和第三道门,似鲤鱼要跃的龙门。 无数条鲤鱼挤在龙门两侧,有从这里要跃进来的,有从那里要跃过去的。两边人挤着,根本挪也挪不动。第二道门内原来多有买字画的行铺,今朝统统把字画收起来,生怕被人踩了碰了,转而卖起了岁物。 秦桑等几个身着与平头百姓不同,做买卖的小生意人一看就知道她们是贵家女使,大有破千难万险从人堆里挤过来的,凑到秦桑这个领头的面前,把背篓里的东西掏出来给她们看:“小娘子且看,这是‘照虚耗’的小灯,这是财门钝驴,这是天行帖子,都是交年夜和除夜要用的。我家卖的,整个东京城都说好。娘子看这灯,底头还刻了做者的名字‘黄三’,便是小人。娘子们买去,定能让主家说好。若是不好,娘子叫开封府来把小人黄三抓去,打二十大板。” 秦桑看着已经想买,不想边上又来一货郎,大骂:“朱五,你又来骗人了!什么黄三不黄三,小娘子千万别信。他随便刻的名号,便是怕东西一被你们买去就坏了!乱刻一个,省得你们回过头来找他!” 这货郎把“黄三”戳破,“黄三”便也回口:“你这无赖,又来坏我生意!小娘子不要理他,他便是看我生意好才来乱说话!” 秦桑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谁讲的是真话,只好谁都不信,走开去了。 第二道门已是极限,门里面的人倍于外头,走在其中,脚都着不了地。几人便徘徊在第二道门外,问了好几家铺子的价钱,做了点比较,才把要买的买齐全。 人愈来愈多,秦桑嘱咐完喜雀、欢莺,叫她们不要走开去,可一转头,发觉白草已然不见了。 她年纪最小,个头也小,没在人群中,瞧也瞧不见。 秦桑急起来,熙熙攘攘之中寻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白草本与她们不熟,没有说定过“若是走丢了该去哪里”,三人只能在附近干找。半晌过去,一片影子都没见着。 秦桑便说:“我们光找没用,要齐声喊‘白草’。三人一齐喊,声音总大一些。” 于是“白草”、“白草”的声音便响亮得穿行于人群之中,把栗子摊前的白草总算喊见。白草听见有人叫她,遥遥回过头,却因个子不够而见不着秦桑等人,只好把自己的胳膊举起来,以示自己在这里。 总算团聚,秦桑一边吃栗子,一边气道:“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走开了,害我们好找呢。” 白草也吃栗子:“我碰了姐姐一下,以为姐姐看到我去了。” “人这么多,我哪里晓得是你碰的。” 欢莺道:“幸好你叫做‘白草’,让我们能找着你。要是你叫做什么‘珍珠’、‘琥珀’,看我们怎么找你。” 白草懵懂:“为什么?” “傻!你看着。”秦桑对着人群竭力大喊:“珍珠!” 至少十个女使打扮的小娘子同时回过头来看向秦桑。 白草便懂了:“哦!是珍珠、琥珀这样的名字太多了,你们若是这样喊,肯定找不到我了!”说罢无比庆幸:“那么,三姐儿真是英明,没给我们取俗气的名字。” 喜雀问:“你那几个姐姐,叫做胡琴、琵琶、羌笛,虽是不常见,可也够俗了吧?” “?”白草吃下一颗栗子,告诉她,“不俗啊。我们四个的名字都是三姐儿取的,出自岑嘉州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呢。你听没听过那句‘北风卷地白草折’?还有那句‘胡琴琵琶与羌笛’?’” 秦桑大惊:“‘胡琴琵琶与羌笛’?这样也是诗?那我也会作诗了,我便说‘栗子榧子与果子’,或者‘猾儿螃蟹与蛤蜊’!” “姐姐你这不算诗!人家岑参的诗好着呢,又不只‘胡琴琵琶与羌笛’一句。你能仿这一句,还能仿‘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吗?” 秦桑思索片刻,告诉她:“那就‘突然半天冬雪到,张三李四戴白帽’。怎么样,这句我也能仿!” 喜雀和欢莺都笑起来,夸秦桑仿得好。这两个都没读过书,秦桑虽读过一点,但也只是读了个囫囵,哪里会知道岑参是谁。 可怜还算读过几句诗的白草,被秦桑姐姐的仿句死死塞住了嘴巴,再说不出回话来,只好又吃起自己的栗子。 再不吃,一小袋栗子就要被旁边的三双手拿完了。 到了府上,入芸阁里里外外都忙透了,山光阁的女使婆子们也被叫去帮忙。家塾自今日起停了,要到元夕过后才复开,朝云在自己的小书房里抄诗。 白草回来,自然要去朝云那里说一声。本该说了就走,她却把今天秦桑仿的诗也告诉了朝云。 “‘突然半天冬雪到,张三李四戴白帽’?”朝云细细琢磨,“竟然也有几分韵味呢!秦桑都能作诗了,怎么偏我作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勃荷:即薄荷
第14章 地震 朝烟手里抓着一把榧子,却东奔西走忙得根本顾不上吃一颗。这里要装点,那里要安排,一忙起来,更也忘了手里还有这么一把,没想着要把它们在哪里放下。 送神的酒果厨房已经备好了,可送神案却因一年没用而坏了一个脚。孟婆婆赶紧让罗川再去买来,可周围的送神案早就卖光,大相国寺那里根本挤不过去。这时罗川认识的人多的好处就显现出来,路上碰到个熟人,恰好是吴起庙里看门的,罗川与他说了送神案的事。那熟人便领了罗川去,把吴起庙里昨日刚进来的新送神案从库房里拿了出来,裹上两层布,跟罗川一起抬到了李府。 朝烟抓了几粒碎银子让罗川给那闲汉,以慰这闲汉因“监守自盗”而不安的良心。 总算没误了送神的时辰,李诀匆匆从御史台赶回来,全家凑在一起拜了三拜,烧了合家替代纸钱,李诀又回御史台去,家里人也各忙各的去。 去年交年日也是忙的,但不像今年,又赶上了落雪,还得办落雪宴。朝烟这还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管家的吃力。 若干事等着她决断,赶到她面前来的人各说各的:“来诵经的陈道长叫了个小童来,说他今夜来不了了,该再请哪一位道长过来?” “不同的灶马买了十余张,要贴哪个?” “作‘醉司命’用的酒糟已经涂到灶台上了,要不要取下来?多久取下来?”…… 凡此杂事,朝烟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凡事都挑最合适的来。皇后拨的流霞翠玉是她身边最聪明能干的,帮衬的最多。 来请示的人实在太多,朝烟慢慢疲惫下来。 门房又有人来问:“‘打夜胡’的妇人们又来了,这一伙有人扮钟馗,另几个扮妖鬼,好看得很,该给多少钱?” 李朝烟一下子就精神了。 打夜胡也是腊月的一大旧俗,穷苦的妇人们往往在寒冬腊月里结伴出门,扮成神鬼,敲锣击鼓地一户一户巡过去,专向富贵府邸讨钱。因这也是驱祟之道,富贵名门并不会驱赶这些妇人,往往让她们在门前演一段,视人数和演艺给点赏钱。 今日交年,本以为家家户户都忙,打夜胡的妇人们不会来了,没承想还是来了一批。 朝烟最喜欢看这些热闹事,尤其在忙了半日的时候,看看打夜胡戏都觉得轻松有趣。妇人们见这富贵小娘子似是颇有兴趣,也知晓这回该讨到钱了,演钟馗捉鬼格外卖力。那“钟馗”把她假的桃木剑劈向小鬼,未及“鬼”身,鬼忽得向后跳起,直直倒下,作被伏状。 这跳起再摔,尤其摔在石阶上,肯定是疼痛的。朝烟虽然喜欢看这样的演戏,可不喜欢看人伤身,连忙叫停,令人给了不少赏钱,也问“大嫂可摔疼了?” 那扮鬼的老妇人摇头:“不疼不疼,老妇摔惯了。” 她身上并无厚衣,粗布上有好两个洞,面目也饥瘦,眼下的乌青十足。 朝烟又问:“听大嫂口音,不似汴京人?” 老妇人道:“我几个都是忻州人,这几日才到京城来的。” “忻州?”朝烟觉得奇怪,“一千来里地,大嫂们怎么到京城来了?” 几个老妇人说来就要流泪:“小娘子不知,约莫十几日前,忻州地震,压死了十万人。屋舍塌了,孩子死了,我们几个老婆子抢不着赈灾粮,只好跟着人到汴京来讨口饭吃了。” “忻州地震?”朝烟愣住,“死了十万人,这么大的事,怎么汴京一点消息都没有!?” 老妇人也哭:“许是奏章还没送过来。我们逃来,比大老爷的奏章送来可要快呢。” 朝烟于是便叫人去把厨房里的那些成菜拿出来,分给几位老妇人吃。先前送神时,要用几样供菜。为防万一,供菜都是做两份的。每样菜剩下的那份现在都在厨房里,刚好派上用场。 老妇人们感激不尽。 朝烟也再给她们指路:“你们要打夜胡,不如往城的东北去。那里过潘楼街再往北,就是马行街。马行街上员外多、富户多。我这里这条街叫做州桥投西大街,虽在州桥边上,也离景灵西宫近,但这厢多是官员府邸,能给的赏钱不见得会比员外郎们多。你们不如去马行街。” “多谢娘子指点!”老妇人们连连道谢,吃了东西,就去马行街了,要趁着天黑之前赶到。 交年不曾有出外作客的传统,晚膳办的是家宴。 朝云的咽喉药已经停了,她自个儿说是已经不疼,桌上的炒菜也敢多夹几筷。 除了几个贴身伺候的女使们要在主桌边布菜之外,还有其他几桌饭菜摆在了后厢房,是给剩下的下人们凑在一起热闹吃饭的。难得有这样主仆都放松的时候,朝烟忙活了一天,总算也把家宴布置得无有差错,终于放下心来吃菜说话。 李诀先夸女儿安排得当,又叫朝云不要整日把自己关在山光阁里,没事也该跟姐姐一起学一点管家的事。王娘子在边上腹诽:大人怎么不说跟我学学,我管家也是好手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5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