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诸位同窗,多多少少也赠了朝云一些东西。多是书,少有游戏之物。 朝云手里摆弄着这摩侯罗,从家塾走回山光阁去。 雪满捧着其他礼物,艰难地走着路,眼睛一个劲儿地往下瞟。 且近五月的天,日头已经大起来了,走两步便出汗。小虫子四处乱叫着,几个小厮拿着根杆子粘虫。 “姐儿,这是什么?” 雪满看着一个盒子。 朝云回过头看了看,告诉她:“是根笔。听说是什么名家之作。给我也是白费,一会儿你给姐姐送过去吧。” 她手里玩着摩侯罗,不小心把它的手臂拔了下来。 完整的偶人突然断臂,有些瘆人。 雪满:“姐儿,这?” 朝云一手拿着手臂,一手拿着摩侯罗的身子,左右翻转看了看,又把手臂插回去。 “没事。它还能装回去的。”朝云笑了,“真是精巧。记得去年也看到过这样一个,就是忘了在哪里看见的。” 雪满帮着她回忆:“似乎是乞巧节?二姐儿往乞巧楼上放的那个,也是这样的?” “嗯!”朝云也想起来了。 那时候姐姐手里抱着个胳膊和腿都能动的摩侯罗,摆到乞巧楼上,还问她要不要玩。 朝烟坐在山光阁的廊下,总算等到妹妹回来。 “今日范教授总没再说你的字差了吧。”朝烟笑嘻嘻地迎上去。 朝云笑道:“没。但也没夸我什么。” 当年朝烟出师,范教授乐呵呵地夸了她一通,说她哪里都好,可惜不是个男儿,不然必定能金榜题名,入朝为官。 朝云那时也在。已是几年前的事了,但朝云还记得那天,她听着范教授夸赞姐姐,就在想等自己出师时,范教授会怎样讲。 朝烟一乐,又问雪满:“范教授真没夸她?” 下人们已经把雪满手上的东西接走了,雪满一身轻松,咧着嘴笑:“范教授夸姐儿有成事之勇毅呢!” “那还说没夸。”朝烟摸摸妹妹的头发,“教授这话说得不错,我妹妹就是勇毅之人,姐姐心里也荣光。” 日头晒着,朝云嫌热,带着姐姐去堂里坐了。 坐下来之后,朝烟才看见朝云手里抓着个摩侯罗。 “同窗赠的?”她问。 朝云点头。 朝烟接过来一看,忽而眼中都是惊喜,脱口而出:“这是你姐夫的店里出来的摩侯罗。” 朝云手里的茶杯愣在半空,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姐夫……姐姐明明还没出阁呢,却着急叫起了“姐夫”了。她心里暗暗地笑,却也不表现出来。 朝烟后知后觉,醒悟了自己说错了话。咳嗽一声,当什么都没说过,转了话锋:“晚上到我那里吃饭。嫂嫂和姜五娘都来。父亲近日公务实繁,来不了了。” “嗯。不要紧的。” “我叫孙四娘做了羊头签和炒羊肉,是你爱吃的。” 朝云眼中忽而闪光。朝烟就知道她想听的是这一句。一家人反正日日都在一块儿,吃不吃饭对于朝云来说不大有所谓。山光阁已经一个月没进过牛羊肉了,她知道妹妹嘴馋。 偶尔吃一顿,想来也不怎么要紧。 李诀这几日在御史台实在走不开去,他错过了朝云的生辰,心中懊恼得紧,却也要先把手头这件大事做完,不然实在良心难安。 他在朝中有一旧交,虽近年并无所来往,但却实知此人品行。那人是兼任宣徽南院使、定国节度使与知枢密院事三职的王德用,也是朝中重臣,既有实权,又有声名。 王德用是朝官中难得的雄伟身量,站在朝堂上,是群臣之中最高的那个。而又面目棕黑,与东京常人不同。开封府推官苏绅曾上疏,言王德用“宅枕乾岡,貌类艺祖”,便是说王德用相貌颇似□□皇帝,也有收拢军心的能耐。 这对王德用来说,并不是什么好话。本朝最忌讳武人拥兵,若说王德用貌类艺祖,便是有犯上之嫌了。官家看了,只按下了苏绅的上疏不表,当作并未看见。 谁知前几日,与李诀并为御史台长官的御史大夫孔道辅竟直接当堂弹劾王德用,并不说他官品道德有差,只弹劾王德用身材太高,面色太黑,易得士心,不可久典机密。 李诀想驳斥一番,却又不可不顾御史台同僚的脸面,只是下朝后向官家请了对,单独与官家说了王德用的事。 官家自有他的权量。王德用的事,朝里朝外来和他说道的人不止这几人,便是执政的诸位宰相也曾奏议过。众人议论纷纷,吵着要将王德用贬出东京。然王德用并无过错,不可轻易给他论罪。官家也为难,对李诀之奏对,只是无奈地说了句知道了,让他放心回去。 台谏之中,对王德用之事也是各有说辞,争论不休。 唯王德用自己像个无事人,无论谁与他说什么,他都只笑笑,当没听见。他家住在宫城北隅的泰宁坊,与大多朝官并不同路,一路回去,倒还有几分清净。 不知哪位大臣口快,与人在酒店吃酒时,大声说了朝臣为王德用争辩之事,被上菜的小二听去,一个传一个,遍东京都传开去了。 有人说官家不会贬无罪之人,也有人说长相雄黑就是王德用之大罪。无根无源的消息传了几日,总算朝廷里来了准信。 雪满在街上听了几位学士在议论,跑回府上告诉朝云:“姐儿,官家今日下了旨,贬了王枢密为武宁节度使,赴本镇去了。” 朝云拍着桌子站起来,气得嗓子一时说不出话。喝了口泡着菊花的茶水,破口骂道:“什么混账事!” 雪满又说:“姐儿,我还听说,王枢密今日还向官家献了自己的府邸,说是离京之后无人居住。听说他那府邸要并入芳林园呢。” 朝云气呼呼:“府邸不府邸有什么要紧。只是王枢密无辜,官家凭什么贬他!” 雪满撇撇嘴。朝政之事,她也无从与姐儿探讨呀。 倒是韩婆婆捧着冷推门进来,劝道:“姐儿可小声些,这些话被人听去不好。” 朝云坐下来,还是拍桌子:“官家都能贬谪无辜之人了,还怕人议论?” “哎呀,姐儿,这些也不关咱们山光阁的事,何必为这些事动气。这冰是新领的,说是井水里藏着的,不怎么干净,可别又放嘴里嚼了。要能嚼的冰,就叫白草去厨房里去拿。” 韩婆婆出去后,朝云立马忘了她的话。 上回吃了羊肉,吃得多了,嘴里起泡,至今还没好。她从盆里挑出一块小的,直接含进了嘴里。 雪满拦她,也来不及。朝云已吃了冰,含了一口又吐出来:“这冰不干净!” “姐儿,那我去要干净的去?” “不必了。” 朝云心里生火,也不是一块冰能灭的。 王德用,她虽没亲眼见过,但曾见过他的画像。在朝云的心里,这是当朝最英武之人,与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文官们最不一样之人。当年党项作乱,首领李继迁挑衅界上,侮辱大宋国威,便是那时年仅十七岁的王德用领兵讨伐,冲杀在前,大破继迁兵马。 如今李继迁的孙儿赵元昊也在边境作乱,官家竟然不命王德用再次出兵讨伐,也不犒劳老将余威,却将这军功赫赫的王枢密贬出了东京! 苏绅这是要做什么!?孔道辅要做什么?官家又是要做什么? 生怕赵元昊,哦不,人家现在连赐的“赵”姓都不要了,又改叫李元昊去了!他们真是生怕李元昊攻不破延州么!? 朝云想骂一句,说“此乃自取灭亡之道”,却也气得不想再说话。 郁郁不乐,把桌子都拍歪了。 雪满知道朝云心里不高兴,悄悄问:“姐儿,要不我去大厨房偷点羊肉来,炒给你吃?” 此时能让朝云高兴的,雪满也只能想到炒羊肉了。 得了朝云首肯,雪满悄悄去了大厨房。哪知燕草也在,看见雪满拿了一条羊肉,忙拦着她:“二姐儿吩咐过,羊肉不能进山光阁。” 雪满垂着头回去,朝云也垂着头,不说话。 忽然,雪满想到了个主意:“姐儿,不如我们去长庆楼?”
第59章 长卿 如今李府管家的是王娘子,朝云要出门,只要去同王娘子说一声。 王娘子问了问府里的人,说是二娘子这般大的时候也时常自己带着女使出门去。想来二娘子能出门,三娘子也该可以,于是给了对牌,让朝云放心地出去了。 朝云脚力好,走十里路都不会累。李府到长庆楼也不怎么远,她既不坐车,也不坐轿子,一路快走过去。 雪满跟着她走,累得不行,又不敢落下,步子也迈得大了,至于跑了起来。 朝云看她实在吃力,为了她,也放慢点速度。 不是吃饭的时辰,长庆楼的人并不多。 小二带着她到楼上雅间去。朝云想起上一回来这里,于是问了问小二那一间是否还空着,直接去了那里。 今日的天热得很,进了屋子,朝云便把自己的帷帽摘了下来。雪满把雅间里放着的冰挪近姐儿身边,给她倒好了茶,又出去与小二交代要什么菜。 她跟着朝云这么多年,早就摸清了朝云的口味。姐儿爱吃什么,她随口就能报出来。又要了两盆冰块,把屋子再沁沁冷气。 朝云难得出门走走,坐着也无趣,站到窗边去瞧瞧楼下。往西看去,就是景灵东宫。再往北一点,也能看见两府八位。那里是宰相办事之所,此时,大宋位极人臣的朝官们兴许都在那儿。她知道吕夷简、晏殊、范仲淹、程琳都曾在那里坐过论过,她也知道,欧阳修、韩琦、富弼等人也迟早会步入那里。天下学子,苦读多年,就是为了踏入那里的门限。 文臣汲汲所求,不过庙堂而已。 当蛮夷作乱之时,庙堂之人,终于还是要依仗于他们瞧不上的那些刀兵将帅的。 雪满站在雅间里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姐儿不大高兴,她也能看出来。 姐儿一直站在窗前,似乎不想与人讲话。 她便上前问了问:“姐儿,我能去找我姑姑和姑父吗?” 雪满的姑父在长庆楼当厨子,姑姑在做帮工。雪满小的时候曾住在姑姑家里,也学得了姑父的一点手艺,跟姑姑姑父之间,就如同父母与女儿,是最亲近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雪满总想着去看看姑姑姑父。 朝云自然同意。 雪满出去了,小二把菜一道道端上来,摆在桌上。朝云回头看了眼,皱眉:“怎么这么多?” 小二答道:“那位娘子便点了这些菜。” 朝云走回到桌前,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虽然都是自己爱吃的,可实在太多。想着一会儿自己若是吃不掉了,就叫雪满来吃。 她不是头一回吃长庆楼的炒羊肉了。这炒羊肉是雪满姑父做的,也只有她姑父做得最好,整个东京城,他的手艺算是出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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