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筷吃下去,就免不了第二筷第三筷了。 这里的茶水里总算没有菊花,朝云喝着觉得清爽,饭菜是越吃越欢喜。 这时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这么一顿吃下去,总之晚膳是不必再吃了。她倚着桌子,撑头看向窗外。 雅间的门悄无声息地被人掀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悄悄地进来。 看见朝云在这里,他诧异了一瞬,而后又握着匕首悄悄走近。 他是有武功的,走路本来就轻,此刻又十分警醒,朝云也没听见什么步伐声。可他臂上有伤,鲜血直往外流,一滴滴淌下,砸下时溅出了声响来。 “雪满?”朝云施施然回首,却见一少年手中持刀,对着她怒目而视。 “不要说话!”少年压低嗓子,但声音中尽是虚弱。 简单的一句话,可惜是说的是西夏语,朝云自然听不懂。她只能听出少年弱弱的话语之中的浓浓杀意。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少年并不是大宋人。他的相貌不同于汉人,说的话也并非官话。 身上受了伤,又鬼祟般潜到这里来的,不会是西夏的细作吧!之前姐姐在城外也遇到过,还是许大官人救了她。 她心里的事过得飞快,又想着:不会如此巧合吧!姐姐碰上了,也给我碰上!我该做什么!他要做什么!他在说什么! 那少年哪里会等她把事情想清楚,看见朝云落单,觉得杀她已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步步逼近,刀横在半空,似要划她脖子。 朝云不敢出声,生怕他手下真的发狠。只得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被他逼到了墙边。 少年对她怒目而视,朝云看着他的眼睛,心想:这双眼睛狠辣得很,若是在疆场,是个杀人的好手。 不过这些想法终归不合时宜,刀刺破了朝云的脖颈,一点点疼痛浸染上来。少年看着朝云,满怀恨意,说道:“就是你们这群大宋狗,害死了我爹爹。” “我听不懂。”朝云轻轻地说。 少年与她,言语互不相通。她听不懂,他亦然。 他的刀已经见了血,但却停了下来。他闭上眼睛,不知念了句什么符咒。这是他每每杀人前的祷语,今日已经念过三回了。 黑暗,他能看见连绵的草场。他在马上,父亲在马下。 父亲告诉他,他们党项人,一身都要为了骏马与雄鹰而战。最快的马,最烈的鹰,都只能被最强壮的人所驯服。 他们部族的首领不够强壮,所以被一个叫作元昊的人所杀。 他和父亲足够勇敢,所以被元昊所用,派遣到了东京。 父亲要做的,就是探得东京城防。 而他要做的,是潜入二府八位。 他知道元昊不仅派出了他和父亲这两位细作,但他相信,在草原之上,没有一个马背上的人比得过他的勇猛。大夏国的年轻人之中,只有他被元昊重视,也只有他有来到东京的资格。 等他办成了任务,回到大夏国,一定会被元昊高看的。 将来,连绵的草场,最快的马儿,最烈的雄鹰,都会被他所驯服。草原之上,终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并不知道,他不过是元昊用来挑衅大宋的一枚弃子。当元昊找到他和父亲时,就没打算让他们再活着回去。留在东京,或是死在东京,元昊要做的,并不真是刺探什么消息,或是刺杀某位宰相。 他想做的,只是挑衅大宋朝廷罢了。 而少年也不知道,他匕首下的,是一位怎样烈性的女子。 这是一匹烈马,是一只不甘于被人驯服的雄鹰。 他一睁眼,见到的不是梨花带雨受到惊吓的小娘子,而是一双如他一样坚定的眼睛。四目相对,他愣住了。 也就是他愣住的这一瞬,朝云握住一直藏在袖子里的筷子,狠狠向他眼睛扎去。 她从未杀过人,从未见过杀人,也从未想过杀人是什么感觉。 可当自己的脖子被利器划破时,她手中握着的筷子,就像诞出了灵智,引诱着她把它插到他的眼中。 出手之快,令他意外,也令她惊讶。原来自己真有这样大的力气。 一行浊血自少年眼眶中流出。鲜红比惨叫先至。少年痛苦地摸着眼睛,不知该不该拔出这根筷子。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前,他已然失去了他的一只眼睛。 朝云皱着眉,倚着墙,看着他。 “你…” 他的痛苦,令朝云心惊: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他会死么?不过,他方才可是要杀我。就算我杀了他,他死得也不亏吧。 少年的血泪齐下,落在地上,一片血红。叫声不绝于耳,他踉跄倒地。 门外,是两个郎君的说话声。 “长卿,这是怎么?我们进去看看?” “再等等。” 门里的惨叫令这二人皆有疑惑。小二明明说,这一间里头只有一位小娘子,怎的尖叫的是个少年。 听声音,也很像他们正在缉捕的那西夏细作。 等到声响暂歇,名叫长卿之人对同伴道:“事有不测,你先回去。此事要谨慎。” 那同伴也不推辞,转身即走。 朝云看着地上痛苦的少年,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蹲下身,把他手里没拿稳的匕首夺了过来,又倚到了墙边。 这少年的武功是不赖的,浑身最大的窍门便是一双眼睛。被朝云这样一插,把全身的气力都卸了,只剩下剧痛和耻辱。 朝云撇撇嘴。 门忽而又开了,朝云以为是这少年的同伙,慌忙拿起匕首对着门口。可抬眼一看,进来的却是个熟面孔。 郎君一身玄色,腰上佩剑,发髻高扎。 她的眼睛忽而睁大。 他是在梧桐林中,带着朝云走出来的那人。 “是你。”那进来的郎君也有些意外。 不仅仅因为见到的人是与他有过两面之缘的朝云,更因为,他不敢相信此前的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亲眼看见那西夏小子潜入了这一间。等了许久,没听见此间小娘子的呼号,却听闻了少年的痛呼。此刻见到的,也不是毙命的小娘子,反倒是倒地难起的西夏人。 这是怎么了? 朝云仍然没有放下匕首。虽说进来之人是见过的,可朝云还是不放心。 哪个人会无缘无故进别人吃饭的地方。这郎君突然出现在这里,肯定有所缘故。 何况这人,腰上可配着兵器呢! “你!别动了!”朝云对他也带上了敌意。
第60章 都怕 此时的李朝云,就像一只受惊而呲牙的小狼。 她眼中的兽性甚至让这叫做长卿的郎君一阵恍惚,怀疑她究竟是什么身份。难道是武将家的小娘子?可当朝武将人家,也不会让自家小娘子有如此野性。 他停在那里,回手把门阂上,告诉朝云:“别怕,我与他不是一伙的。” 朝云并不轻信,又叫他亮明身份。他远远地举起了一块腰牌,朝云看不清上头刻的是什么,却能见到他是个朝官。 她没见过这些,不懂什么官阶能配什么腰牌。 但他既然能在去岁金明池宴时一身戎装出现在梧桐林中,想来官品也不低了。 “你…是来抓他的?”朝云用脚踢了踢地上那个少年。 少年躺着一动不动,已然昏厥。 长卿点头:“是。我奉旨追捕西夏细作。” 朝云啧了一声,却道:“你奉旨要追的,是活的…还是死的?” “活的。” “那不好了。”朝云又踢了一脚,“他,好像死了。” 长卿快步走来,眼神在朝云浑身扫了一遍,随即蹲到了这少年的身边。 伸出两指,探了探他的呼吸。 虽然薄弱,但还是有的。 “没死。他先前被我剑伤了手臂,又被你戳了眼睛,重伤昏厥罢了。” 长卿说得风轻云淡,似乎重伤或死都不大要紧。 朝云听见这少年没死,反倒松了口气。她的脖子虽然破了,但却只是轻轻一道。当时痛过了,现在也不怎么痛。说到底,他是想杀她,可她不想杀她。 她问:“你知道是我戳了他?” 长卿轻笑:“这里就你一个人。” “你是什么人?” “奉旨追捕他的人。” “那…”朝云也打量着这个长卿,看着是个赳赳武夫,大概也是殿前司的班直吧。她总算放了点心,刚才绷紧的眉头松下来:“你追到他了。快把他带去复命吧。” 长卿一手抓住那半截筷子,将它拔了出来。 欻地一声,血喷出来,差点儿溅到朝云的衣裳。好在朝云躲了躲,才没让新衣沾上血污。 长卿瞟她一眼,见到她毫无畏惧。 这并不是一般小娘子会有的反应。就算是他,当初第一回 见到这般情形时,心里也是怕的。 他觉得朝云不怕,大抵也是因他并不了解她。若是朝烟在这里,一定看得出来,朝云握紧的匕首,便是她心惊的证据。 只是她性子使然,凡事都不想叫人看到自己的短处。故而自幼以来,吃药不喊苦,咽喉肿了不喊疼,被人拿刀逼到墙边了不哭喊,见到了半颗眼球和汩汩的血,也装作不怕。 唇在抖,她便佯作在深深吸气。 腿在软,她便靠着墙。 还要逞强说一句:“郎君好力气。” 她方才插筷子的时候可费尽了浑身气力,怎的这郎君□□时,就这般轻松呢。 只是她的目光紧紧落在郎君身上,不敢看地上的少年一眼。少年的眼窝里再也没有了眼珠子,只剩下玄黑的空洞,十分瘆人。 长卿站起来,擦去手上的血污,就站在原地。 朝云站得与他不远,足见他的面容与身量。他很高,至少比她高出不少。面上无须,声音清朗,不配他的大个子。可腰上之佩剑威武而雄气,像是个会打仗的人。 他不动,只是声音柔了下来,问朝云:“小娘子被这贼人惊吓了?” 朝云点点头。长卿这才看见朝云颈上一道浅浅血痕,该是被地上这个伤了的。 长卿走近两步,站到了朝云跟前,低头,用手指覆上她的颈。 朝云仰着头看他。 他的指腹微微粗砺,抹过她的伤痕,擦下一点儿血红。 “伤得不深,过个半日就好了。”长卿道。 朝云点点头。 “唔——” 一声突兀的哀鸣忽然响起,是地上那个少年又醒了。 朝云意外地看他。怎么醒得这么快!那他晕什么!? 长卿沉了目光,也看向他。 少年嘴里吐着几句破碎的西夏语,长卿凝眉听完。朝云看着他的模样,就知他听得懂了。 她问:“他说了什么?” 长卿如实道:“他说你是个狠辣的女人,竟敢弄瞎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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