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间查探完了,皇城司走后,楼下又来了开封府的人。开封府办事与皇城司不同,他们来的人浩浩荡荡,先把整个长庆楼的人给清了,再来看血迹。 朝云与雪满都出了长庆楼,人群乱糟糟的,也没人注意她是从哪里下楼来的。雪满见了她,抓着她的手便哭:“姐儿,我魂儿都吓出来了!” 雪满这倒霉丫头运气忒差,那西夏人从楼上摔下来时,她刚好要和姑姑一道出门买布头去。 她和姑姑难得见一面,姑姑说要给她做件新衣裳,没想到刚迈出门槛,一个活人摔了下来,就掉在彩楼前面。 她和姑姑吓得赶紧跑回屋子里,姑姑年纪不小了,气喘得急。她给姑姑喂了两口水,忽然想起来:今日自己可不是一个人出门的!还有姐儿在楼上呢!姐儿有没有看见掉下来的那个人?那个人只有一只眼珠子,满身都是血,她有没有也吓坏? 想上楼去看看,结果碰上了一群黑靴子,把楼梯给封住了。 黑靴子,便是皇城司。东京城里人都知道,皇城司是不好惹的。雪满朝上望了一眼,忧色盈面。 朝云含笑着拍拍雪满:“别怕了,我也没什么事。” 雪满拉着她,快要哭:“姐儿,你若是被吓到了,那我可是酿了大错了!我们真不该出来的!” “我什么都没瞧见,也不知你在吓什么。”朝云拿出一袋子钱,“去把饭钱结了,我们回府去吧。” “好,好!”雪满抓着钱袋子走了。 长卿站在窗前,看着朝云与雪满朝着西边走去。 州桥投西大街便在长庆楼的西南边,路虽不算太远,可也要走好一阵子。这小娘子今日受了这般惊吓,还真打算自己走回去。 早就听说御史中丞李诀对自己的两个女儿极尽宠爱,原来竟宠出了这样一位有意思的姑娘。 李朝烟遇险之事,如今李家上下人人都晓得了,也知道二娘子就要嫁去救命恩人一家了。 朝云也遭遇了西夏细作,可就连她最贴身的女使雪满都不知道。雪满当朝云什么都没看见,不知把她吓到的那眼眶,便是因她的姐儿而空的。 家里知道朝云今日出门的人,其实也并不多。王娘子知道,门房的人知道,朝烟却不知道。 今日街上有个逃犯,皇城司、开封府都出动了的事,罗川告诉了朝烟。朝烟只庆幸自己今日没出门去,呆在家里插插花,品品茗,也没碰上这糟乱。又去门房嘱咐了一遍,叫大家都看好门,千万别叫街上的闲人进到家里来。 夏虫愈来愈多,吱吱地叫个不停,粘也粘不完。朝烟闲坐在院子里,看月亮从树的缝隙里起来。半轮月亮不算圆满,却衬得树色青绿。 燕草在库房清点,距离姐儿的婚期一日日近了,入芸阁的下人们也日渐忙碌。秦桑躲着孟婆婆,捧着碗冰雪元子靠着墙偷闲,一边吃,一边肚子疼,可就算疼也要吃。 罗川在廊下洒扫,流霞数落着他扫得不干净,叫他再擦一遍阑干。 孟婆婆从门口领了冰回来,嘱咐几个小女使把冰敲碎一些,分到各个盆里去。 朝云摇着扇子坐到朝烟身边,与姐姐一起抬头看月亮。 朝烟笑着问她:“看着月亮,想吟一首什么诗吗?”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朝云闲闲地吟出一句,转头看向朝烟:“姐姐,你呢?” “嗯……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姐姐,你在想念许衷么?” 院子里只有她和姐姐两个,下人们都不在身边,可以放心地说话。 朝烟点点头:“嗯。” “姐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朝云问道。 “便是你看见月亮,会想到他。看见他,会看见月亮。” “哦。”朝云沉沉思索。 朝烟闭上眼睛,告诉她:“你还小呢。而且每个人的喜欢都不一样呢。我看见许衷,能看见月亮。若是你,看见心仪的郎君,也许看见的就是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朝云接着念下去,“姐姐,那我想,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朝烟一下没坐稳,“唰”地从闲墩上滑下来。 “你说什么!?别胡说八道!”她双眼瞪地老大,揉揉自己擦着的腰背,也从墩上拉起了自己的妹妹。 云儿总是能说出一些让她吃惊的话,多是听过就好了的。她心里总觉得云儿还是个小小姑娘,觉得她只是看多了话本子才开始胡说。可她实在太晓得自己的妹妹。云儿,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神色,便代表她所言非虚。 “姐姐,是真的。”云儿再次证实。 “……” 朝烟扶着额前,眼中有些恍惚:“那个人是谁?” 自己好好的妹妹,怎么忽然就也有了心上人呢?哪个小郎君,骗了她妹妹这颗铁心去! 哪知朝云轻说:“我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第62章 去看 朝云也很为难,因她回了府上之后,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那位郎君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只说可以叫他“长卿”,那“长卿”又是什么? 他的名,还是他的字?或者是他的号? 更或许,只是他胡诌出来应付她的两个字。 她没办法弄清楚,所以来与姐姐商量:“他说他叫作长卿,但我不知道他是谁。” 朝烟深深吸气,又重重吐气,板着脸说道:“你都不晓得他身份,就知道自己喜欢他了?你还这样小,哪里晓得喜欢是什么。” 朝云低下了头,看着地上树的垂影,用腿轻轻扫动:“或许不是喜欢吧。就是想要再看见他。” “你说这些话,自己的脸不会红吗?” “为什么会红?” 朝烟失语。 “姐姐,他叫长卿。你常常出门,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他到底是谁。” “世上叫同一个名字的人多了去了。除了他叫作长卿,你还知道什么?” “他是个武人,能去带兵打仗的那种。” “……” 带兵打仗的。 难怪,朝烟心想,难怪妹妹会说喜欢这么个人。 云儿自幼以来最喜欢的,不就是刀枪剑戟么。 如今倒是麻烦了,家里就她和妹妹两个女儿,她将为商人妇,而妹妹又中意了个武将。都配不上她家的门户,父亲是要被耻笑的。 但她想得实在太远。朝云当下连那个长卿到底是个什么人都不晓得,就想到了什么嫁不嫁人的事。 “那个长卿,多大年纪?” “不知道。我没有问他。” “那你看着呢?” “看着?比哥哥大,比爹爹小吧。” 朝烟又坐不稳了:“比哥哥大!你傻不傻,哥哥都成亲多少年了,比哥哥还大的郎君,你喜欢他有什么用!” “怎么就没用呢?” “那人肯定也成了亲的呀!” “哦。那是没用。”朝云用脚尖搓搓地,踩着影子玩,“但…也说不准。万一他没有成亲呢。就像你那个许衷,不也二十来岁没成亲吗?” “许衷那是守孝。” “谁都有爹娘的呀。” “……” 朝烟嘴上数落着朝云,可当妹妹走后,她还是吩咐了罗川去打听当朝有没有叫作“长卿”的武将。罗川认识的人多,叫他去是最合适的。 除了罗川之外,整个府上最会认人的人是姜五娘。 许久没去见她了,朝烟过去时,还带了份冰雪元子给她。说出自己的来意,姜五娘一口元子喷到了地上。 “什么?你妹妹?” “对。我妹妹要认这个人。” “你们两姊妹!”姜五娘把元子捡起来,扔到一旁的茶盏里:“一个找许大官人,一个找什么劳什子长卿,真是…妇德都给你们丢光了!” “什么妇德不妇德,这种乱讲的词别套到我们身上呢。你认识不认识,倒是给一句话。” “你求我,我就帮你想想。” “……” “不过,你倒是说说,这个长卿是个什么人?” “是个武将。能带兵打仗的那种。” “哦。”姜五娘坐了下来,揉揉脑袋开始想:“六品以上的武将、二十年来中过武举的人,祖上三代有爵位的武人,都没有。姓长名卿的,名叫长卿的,字长卿的,都没有。” “真的都没有?你可别遗漏了。” “没有没有。”姜五娘冷哼一声:“我记性好得很,要不要把我记得的那些人都列给你看。” “那你列一下。” 姜五娘送了朝烟一个美美的白眼,继续吃元子。在嘴里嚼烂了才吞下去:“你要问的那个,要么是六品以下的,要么这名字是假的。能带兵打仗的人,我会不知道么?” “哦。”朝烟也坐下来,揉着桌上一团布:“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就是云儿忽然要问。” “小云儿才几岁,都是跟你学坏了。” “我……我有什么她好学坏的地方。我从来都叫我妹妹从善如流的。” “你?”五娘歪歪地笑:“哪户人家的小娘子,像你一样整天浪迹在外的?也是李中丞不苛责你,换做别的家,早把腿骨敲断了。” “你也一样,就是我哥哥纵容你。” 两人笑着扑到一块儿去的,冰雪元子打翻了,落了一地的小元子。 金钗进来收拾,差点踩着滑了一跤。 问长卿是谁一事,也暂且搁置下来。罗川在慢慢地问,姜五娘也慢慢地想。朝云淡然地坐在书房里看话本子,朝烟倒是最着急的一个。 她隔三差五地到山光阁一趟,打探妹妹究竟是怎么认识了这么个人。 记得妹妹也不怎么出门去,到底是什么时候,结交了他呢? 若那是个好人,云儿也将到了能议亲的年纪,说不准在她出阁之前,也还能见见将来的妹婿的模样。因她自己将要嫁给喜欢的人,知道了妹妹有喜欢的人,自然也觉着妹妹能如愿。 从来见的都是人上之人,此生不曾缺过金银珠宝,她晓得自己和云儿都不会为什么财物所动。云儿又是个不看人相貌之人,一个能叫云儿上心的郎君,必然不会差。人品、武功、家世,总有过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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