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低了头,不去反驳。虽说这是这世上第一个说她狠辣的人,但她的确是伤害了他。 可长卿却用西夏语对他说:“闭嘴。” 少年不听,仍然咒骂着。长卿再次威胁:“再说一句,让你不仅少眼睛,还少舌头。” 少年叫嚣:“有种你就割。” 长卿轻蔑地笑了,向朝云招了招手:“匕首给我。” 于是,朝云在看了眼珠从眶里掉出来后,又看了舌头从嘴巴里掉下半截。 她默默退了一步,咽了口口水,不安地看着长卿拎着少年站起来。 到处都是血,只有朝云靠着的那墙角是干净的。长卿总算看到了她明显的惧意,沉声道:“那日在梧桐林见到小娘子自己探路,便知道你不同于寻常人。不想胆子这样大,看杀人也不怕?” 提起梧桐林的事,朝云忽而语塞,支支吾吾了半晌,回了句:“也是怕的。” “是怕被杀,怕杀人,还是怕看到死人?” 朝云低着头:“都怕。” 是真心话。 长卿看了她一眼,拎着这西夏少年走到了窗边。 明明西夏少年看着分量也不轻,可长卿一只手举起他像是毫不费力。 他健硕的筋肉在衣裳下隐现,显然,他力气生猛极了。 当年李将军射箭入石,是不是就是这么大气力? 朝云看着愣愣的,一句“哎”刚在嘴边,少年已然被长卿从窗口丢下。 朝云扑上去看。少年从窗中飞了出去,摔在了地上,一滩血染红了街角,周遭的百姓们尖叫着躲开。 “这!”朝云错愕至极,目光在窗外与长卿之间来回跳转。 他在做什么!?朝云满肚子疑惑。又扒着窗户向下望去,看见那少年竟然匍匐着爬了起来。这楼虽不高,竟也没摔断他的腿。爬了一截,少年捂着眼睛站了起来,踉跄地走着,朝着一条小道走去。隐匿身姿之前,转过头,朝着窗户望了一眼。 朝云的眼睛睁得愈来愈大,不解地问:“你这是私放逃犯了吗?” 她真是不明白了。今日众多怪事,一件件堆起来,快要把她怪死了。 长卿擦着手,淡然地说:“你不是怕么。扔了,你就不怕了。” “……” “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三…我姓李,排行第三。” “见过三娘子。” 李三娘。 有身份的人家。 姓李,排第三,这般年纪。 东京城里,只有一个。 长卿抱了个拳,只是他这个礼行得太晚。 朝云也回了他一个抱拳,问道:“郎君是?” ”三娘子叫我长卿便是了。“ “长卿?”朝云嚼了嚼这两个字,觉得好听。只是太秀气了点,不像他。 长卿却觉得朝云的抱拳礼有英气。 “三娘子受惊了,某送三娘子回府?” “不必了。我自己走回去就是了。” “州桥投西大街可不近,娘子走得回去?” “……”朝云看着长卿,面上又带了戒心。她可并未自报家门,怎的他会知道她住在哪里?仅凭一句姓李行三,他就知道了她的家世么? 长卿又道:“或者,某叫人去给李中丞送个信,叫中丞来接小娘子回去?” “……” 朝云嘴角抽了抽。 这人先是私放逃犯,如今又说出了他父亲的名号。这是要做什么?是他在威胁她,叫她不许乱说放走逃犯的事,因他已经知道她家住何方了吗? 毕竟这人放走西夏细作,说是因她害怕,她是不信的。若是担心她害怕,他大可把人拎走,回去交差不就行了。直接扔了下去,放任他逃走算是怎么回事?这样,还说是来追捕西夏细作的,叫她怎么相信? 朝云年纪不大,心智还是清楚的。 那么,他既然知道了她是当朝御史中丞的女儿,又为什么还敢这样说话? 长卿看出了朝云的心思,叹了口气。 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他实有些话,觉得该说。 “赵元昊如此嚣张,官家一日日地忍下去,不肯派兵,迟早要惹出更大的祸事。” 他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心思。 朝云却听得讶异。 这句话,是她之前说过的!之前那回和姐姐、姜五娘一同来了长庆楼,知道了元昊使者对官家不敬之事,怒而言之。他怎的会知道的? 同时想起来的,还有那日的风雨,那日的窗子,和关窗时,见到的他。 他是透过窗子听得得!朝云回过神来。 长卿问:“这是谁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朝云看着他:“我说的。不想郎君竟有隔墙之耳。” 长卿笑了,用自己的玄衣,擦去匕首上的血。 锋利的刀光擦过布料,声音冷脆,如断丝缕。 “上回听小娘子所言,娘子不是盼着我大宋与元昊开战么?我放走那个细作,也是为了促使官家定定心。元昊反叛,此已无可争辩。然官家多有顾虑,迟迟不肯派兵弹压。放走个西夏细作,让官家知晓元昊之奸猾,知晓西夏势力已入我国都腹地,官家才能狠下心来。不然元昊那里,确要拖出是非了。” 朝云歪着头看他。 “娘子放心,那人已经重伤,身上也无刀兵,伤不了别人了,不过也轻易死不了。他活着,就是官家心头一根刺。刺得官家心痛了,这仗才能打起来。” 长卿说得诚恳,只是隐去了前事。如今的这少年重伤,是伤不了人了。可在他潜入长庆楼之前,已经杀了东京城三个无辜百姓。这状子告上去,告到开封府,报去官家那里,真真实实的死人,才是最刺痛官家的那刺。 在长卿原先的设想之中,这间的客人,便会是这西夏细作刺死的第四个无辜百姓。若是个朝官便更好,更能引起朝中轰动。可事情到这儿,却有了变数。 这雅间里的客人,没死。 不仅没死,推门见到的原来是她。 他见过她。 陌路人死了,他大抵不会太心疼。毕竟若是这仗不赶紧打起来,边关死的人会更多。可长卿心中想了想,若是推门见到地上躺着的,是断气了的这位小娘子,那他恐怕是要抱憾的。 如此特别的小娘子,死了这个,世上便无第二个了。
第61章 喜欢 朝云靠在墙边,双眼凝视着长卿。 “郎君与我说这些……”她缓缓开口,“不觉得交浅言深了么?” 长卿莞尔:“小娘子想与西夏打仗,某亦然。既如此,那便算同道之人了。” “你怎知我那日不是信口胡说?” “小娘子果毅,不是胡说之人。” 朝云轻哼了声,又看了眼窗外,告诉他:“我不会把你放走逃犯之事同旁人说。只是郎君弄丢了人,没办成差事,怕是要受罚的。” “官家要罚我,便是把我罚到前线带兵去。” “带兵?”朝云眼睛发亮,“你果真是个武人?” 长卿看了眼自己的佩剑:“原来看不出来吗?” “你会去前线么?去和赵元昊打仗?去带兵?” “会。” “你会打仗!?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仗?打‘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的仗?” 朝云的眼中,从未有一刻如此光亮。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她看见了甲胄上反的光。 “……”长卿沉默了。 他不明白这小娘子为何忽然变了面色。听闻他会打仗,一般的小姑娘们都会觉得惧怕,觉得厌恶。她却不同。 看她的模样,似是很惊讶,也很欣喜。 “若你去打仗,一定要打胜仗!” “……”长卿点点头:“好。” “把赵元昊砍了。” “好。” “把西夏灭了,再去把契丹手里的燕云十六州夺回来!” “好。” “要稳固江山,安定边境。” “好。” “郎君不要只是‘好’个不停。”朝云上前一步,握紧了拳,“但去领兵,必要好好为国效力。若我有机会,也要去边疆从军。” 长卿笑道:“小娘子这时又不说‘交浅言深’了?” “你是打仗的。我这些话只能跟你说,跟那些文官,我说不上话。” “小娘子所言,某记住了。只是娘子之志,怕是难以实现。我朝从无女将,军伍之中也并无女子。” “我之前没有,我之后便会有了。”朝云言辞铿铿。 她身上这一股韧劲实在动人。长卿的冷水也不忍心泼下去,只道:“有志者事竟成。娘子心有所求,将来必有回响。” “我也这样想。” 窗外忽然一阵响动,长卿大步跨到窗前,往下看去。 朝云站在他身边,看见窗下围了一群人,一共有十来个。几个围住了地上的那滩血,几个正问着边上的百姓。 “都是黑靴。”朝云说道。 “是皇城司的人。刚才那西夏人掉下去,把皇城司引来了。” “那?” 长卿抻抻衣袖,再次伸手,抹去朝云脖子上渗出的血迹。朝云抬着头看他,他便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娘子若不愿沾惹是非,便随我来。” 热气喷在她耳侧,酥酥痒痒。 他退后一步,看见朝云默默点了点头。 在皇城司冲上楼之前,朝云已悄悄潜到了隔壁的那一间。 她坐在席上,看见桌上的茶水。 “这一间是店家专留给我的,不会有旁人来打搅。这茶盏我用过,你若要用,用茶水洗洗。”长卿又把这一间的窗子关上,“一会儿皇城司的人上楼,若是问了你,你便说听见了隔壁有打斗声,没敢出去看。” “好。”朝云点头。 “我先出去应付皇城司的人。你等他们走了再出门,省得跟他们解释。” “好……不过,我有个女使,她在楼下。她姑姑和姑父都在这里做工,她去找他们了。万一她上来,去隔壁那间找我,怎么办?” “皇城司在,不会放楼下的人上来的。” 长卿说完这句,匆匆又出门了。他阂上门时,从夹缝中看见朝云如炬的目光。 皇城司正好上楼,与他廊上见面。 “孙都监。”皇城司的人对长卿十分恭敬,纷纷行礼。 长卿带着他们推开那西夏细作闯入的雅间,指着地上的一滩血:“那人从这间跳窗跑了。他掉了颗眼珠子。” 皇城司捡到了地上插着筷子的眼球,闻了闻地上的血。 “孙都监,那人还伤了哪里?” 地上的血太多了,不像是只伤了眼睛的。 “手臂。我之前追他时,划了他一剑。” 长卿隐去了割舌头一节。如若只是追杀至此,让细作跳窗逃跑,是不大会有能割去一人舌头这样的机会的。皇城司很信任他,自然,也是因为官家很信任他,无论他说什么,皇城司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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