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为了朝云的事,李诀和朝烟一样,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先前朝烟只以为是妹妹年纪小,不懂得什么情爱,想着等她大了,总该知道那孙全彬并非她可接触之人。 可如今看来,妹妹已有执迷不悟之心。 这回过来,她也想去看看妹妹,可又忧心自己的那一巴掌叫云儿记恨了。 云儿多么要强,她是最知道的。 也罢,忍过这么一时,等把云儿的心匡定下来再说。 朝云在山光阁中,外无访客临门,内无琐事操劳。 每日也就是在书房里坐着,在院子里坐着,想动动筋骨,便又叫雪满去库房把那杆钺去来,在院子里随手耍上几招。 当年女师傅教她时,好在是仔仔细细学了,才能这些年都不忘记。 钺耍起来,呼啸成风,她心中才有片刻安定。 白草端了药过来,看到姐儿的威风,停驻了脚。 姐儿真像话本里写的女将军呢! 不过,女将军也要吃药吗? 白草摇摇头。话本里只写女将军如何替夫报仇,从没讲过女将军在家里时有没有吃过药。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没病痛的?有病痛就要吃药,女将军也会吃的吧。 朝云就那么几个招式,翻来覆去地练。几天下来,手上都有了薄薄的茧子。 看见一旁的白草,以为是奉茶来了,招招手,又是一口把碗里的东西饮尽。 吃下去才发觉是苦的。 白草想:幸好这回放冷了些才端来,不然姐儿又该烫嘴巴了。 李莫惜从应天府来的信,倒是送到了山光阁里。 朝烟上一封去信,跟哥哥随口讲了讲,说妹妹如今心情有郁结,却没说为什么而郁结。 李莫惜不知所以,来信给了云儿,直接问她如何。 朝云翻来覆去地看了,还以为哥哥要跟她说什么,不想真只是来问这么几句。 她信手写道:“妹尚无大碍,惟兄勿念。兄出外不易,万望珍重,盼兄回京。” 到今年底,李莫惜在应天府的三年任期便满了。届时,他是回京来,或是依旧出外为官,朝云无从得知。 又是几天过去,朝云依旧只能待在山光阁中,并不知道在山子茶坊的雅间里,站着当日在溪流边见到的那位少年郎——今年国子监解元,郑平。 郑平的母亲郑大娘子杨氏坐在雅间之中,等着来人。 小二来上茶,杨氏便问:“那夫人来了没有?” “客人请再坐坐。”小二赔笑着下去了。 “哼,什么魏…魏国夫人,怎么这么大架子。”杨氏冷哼着,斜眼看身后的郑平,“你如今可是解元。解元呢!整个东京,就这样一个解元!就算那夫人再大的诰命,也该高看解元的母亲吧。” 郑平一语不发,只是默默低头。 杨氏见他不说话,气道:“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好赖做了解元,出门还像个喑人似的,真叫人扫兴。” 郑平低声道:“母亲,请小声些吧。” “怕什么,又没什么人会听去。”杨氏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喝起了茶。 朝烟在山子茶坊门前等候魏国夫人,总算等到人来,却也吓了一跳。 第一次见姨母出行用这么大的排场。 姨母坐在车里,而高车后头浩浩荡荡跟了一众服侍的下人,粗粗一看,不止五十人之众。而车两侧的护卫也是站满了两排,外排之人还立着步障,俨然奢靡。 朝烟晓得,这是姨母来给朝云摆架子撑场子来了。可惜那楼上的郑大娘子不在这里,倒叫姨母白费了一点心思。 “烟儿,郑家的人呢?”姨母问道。 朝烟领着魏国夫人上楼去了。 朝烟推开雅间的门,见到喝着茶的郑大娘子,和站得谨微的郑平。 魏国夫人一进门,看到这郑平,眼神恍了一恍。 说是国子监解元,也说是个难得的简朴儿郎,不想竟简朴到了如此地步么。身上那套粗布衣裳,像是穿过又穿的,不知是哪一年所裁。再看倏地站起来的郑大娘子,却是衣着富贵。可见不是家中没有金银,只是郑平为人平实罢了。 而他面容也确如李诀所言,文质彬彬,身有书卷之气,一看就是好脾气的人。 这是配朝云的。朝云脾气烈,只有好脾气的人,才能与她好好说话。 郑大娘子杨氏总算等到了魏国夫人,一改先前的傲慢姿态,媚笑道:“夫人快坐,快坐。” 郑平默默不言,杨氏瞪他一眼,他才道:“见过魏国夫人。” 魏国夫人不和他们讲虚礼。郑平的父亲郑同梧在朝中任通直郎,是个从六品下的小官。杨氏虽也有诰命,不过是个孺人,比魏国夫人低了不知多少。 她坐下后,朝烟也顺势坐到了身边。 杨氏笑道:“许大娘子与我说夫人要来,我还当大娘子与我玩笑呢,不想夫人还真来了。” 魏国夫人笑笑,并不说话,任凭杨氏作出谄媚姿态。 她和朝烟一样,一入了雅间,目光便盯在站着郑平身上。 杨氏接着道:“夫人是圣人母亲,能过来见我,实在叫我也汗颜。我生了这不成器的儿子,操心了十几年,总算考了个功名出来,竟然能入夫人和李中丞之眼,我郑家……” 魏国夫人看了郑平一会儿,出声打断杨氏的话,对着郑平问道:“郑生是今年国子监解元?” “是。”郑平低声答复。 “郑生见过了我外甥女,李家三娘?”魏国夫人又问。 杨氏替他答道:“哎,对,对,见过了见过了。” 魏国夫人不理她,只看着郑平。 杨氏啧了一声,又瞪向他。 郑平点头道:“遥遥一见,未见娘子尊颜,只是看见娘子在水边亭中。” “你没同她说话?” “不敢惊扰娘子,远望已是小子冒犯。”郑平低顺着眉眼,答复着魏国夫人的话。 杨氏插嘴说道:“夫人莫怪啊,我这儿子就是这样,不善言辞,说话也不晓得抬头。” 魏国夫人摆了摆手:“无事。二郎性子沉稳,颇为难得。” 杨氏笑笑,不知该接句什么话。 朝烟看着这站着的郑平,心里疑惑: 这确实是东京城难得的好儿郎,相貌也好,谈吐也尚可,身上的文气不凡。换做谁家小娘子,见了都会说声好。 但朝云……朝云真的会,喜欢他吗?
第85章 落雪 魏国夫人又仔细看了郑平一眼,这小官人虽一直低垂着头,可也能见相貌生得不错。 “烟儿,你带着郑二郎先出去一下,我和郑大娘子有话要说。” 魏国夫人道。 朝烟行了个礼,同郑平一起出去了。 她和郑平算是平辈,而魏国夫人和杨氏都是长辈。长辈之间关起门来要说的话,那就是要谈正事了。 朝烟晓得,魏国夫人既打算和杨氏单独说话,便是心里已经看中了这郑平。 好吧。爹爹说这郑平好,姨母也看中了,爹爹还说朝云也说他好,朝烟也不作他想。兴许是关了朝云几天,妹妹已经收敛了点性子。 她转头瞥着那郑平。那人还站在雅间门口呢。 “郑兄。”朝烟出声提醒郑平,“长辈们要说话,我们去别处坐坐。” 郑平低眉顺眼:“不劳烦许大娘子了…小生……小生站在此处便是了。” 朝烟也不勉强,这里反正是自家地界,就随他站在哪里,她自己则随手推开另一间雅间的门。 许衷坐在里头喝茶,见她进来,笑问:“见过那郑生了?” 朝烟点头:“见过了。就在那里呢,你出去看看么?” “你看过便是了。”许衷给她倒上茶,“快来坐下喝口茶吧,如今实在不能劳累的。” “嗯。” 而另一边的雅间之中,杨氏单独面对魏国夫人,也十分局促起来,全没有平日在自家府上的倨傲。 魏国夫人道:“夫人教子有方,二郎是个好孩子。” 杨氏媚笑:“他从小就爱读书,跟他哥哥一样。他哥哥当年读书也是不差的,只是后来各种琐事耽误了功名。” “二郎的哥哥?倒是没听过郑家大郎的名字。”魏国夫人淡淡喝了口茶。 杨氏又言:“我家大郎倒也还没成亲,要不,我去叫来,让他给夫人见见?” “……” 魏国夫人忽而默然。郑二郎已经到了该婚嫁的年纪,若是二郎的兄长,起码也该比二郎大出了一两岁,怎么还没成亲? 她先前派人去打听郑家事时,是听人说郑家有两个儿子。但只说郑二郎文章写得好,从不曾听说郑大郎是个什么人。 这杨氏倒也奇怪,好好说着朝云和二郎的事,莫名提起大郎的婚事。 杨氏那市侩模样叫魏国夫人厌恶,好在郑平确实颇合她眼缘,这婚事也是谈得来的。 只是担心,朝云性子烈,将来到了郑家,不喜欢这位婆母,怕是要闹得家宅不宁的。故而,魏国夫人还若无其事地说道:“说来惭愧,我家这三娘是我看着长成的,在李家自然不用说,在我曹家、冯家,都是人人疼爱的,便是进了宫里,她那表姐、表姐夫也时常问起她。” 表姐,是皇后。表姐夫,是官家。 魏国夫人特地摆出圣人圣上来吓杨氏呢。 “郑二郎是今年解元,我家三娘又是圣人表妹,这桩婚事若要成,是要从圣人那里过一遍的。”魏国夫人接着道,“至于能不能成,还得听圣人之意。” 杨氏楞楞地,疑问:“夫人的意思是,这桩婚事,是要官家、娘娘赐旨意的么?” 魏国夫人不作答,让杨氏自己想去。 十月,娘子张氏因有身孕,升为正五品才人。 朝烟入宫参见张才人,又去单独见了自己的皇后表姐。 其余妃嫔问道怎么不见朝云,朝烟只是笑笑,说妹妹近来不再出门了。 十一月,天气愈来愈冷,朝云还是呆在院子里,不曾出去过。 她在自己院子里呆着时颇为安分,不吵不闹,也从不曾硬闯,慢慢地,守在她院子门口的杂役也松懈起来,不再是每日只盯着这一处院子,该出门消遣消遣时,院门口甚至连个人都没有。 眼看着再过几日就要落雪了,家里的火炉一只只都烧了起来。唯独朝云叫人不准在她的书房里烧火炉,也不准去焚香。韩婆婆给她烧了手炉,朝云也就当作没看见,放在一边,不曾上手用过。 朝云是体燥,在这种天里,不怎么怕冷,反倒觉得身边有热气难受。 山光阁里唯二不觉得冷的,除了朝云,便是白草,因她一日从早到晚不是在屋子里睡觉,就是在厨房里煎药。屋子里有火炉,不冷。煎药时对着火,更加不会冷。只有把药从厨房里端去院子里时,走起来的那几步,才觉得有冷风从袖口灌进去,吹得人骨头都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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