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疑道:“这才过去多久,开封府这就查清楚了?” 韩婆婆照样是小声说话,告诉朝云:“这般快的手脚,靠的是阿郎。阿郎午后去了趟开封府,之前姐儿睡着的时候,也来看了趟姐儿。” 韩婆婆口中的阿郎,便是李家的家主,李诀。 朝云一惊:“爹爹知道了?爹爹还来过了?” 韩婆婆点点头:“阿郎过来时,郑老爷来招待了一番。阿郎说要来看看姐儿,知道姐儿睡着,在院子里站了站便走了。” 朝云是出了阁的女儿,正在睡觉时,纵使是亲爹也不能踏入屋中。 李诀从开封府出来后,绕了半个东京城,来到了郑家。本是来确认女儿安好的,知道女儿在小憩,又不忍心叫醒她。院子里看了一眼,又交代了郑平几句,才不大放心地走了。 平常的案子,以开封府的效力,没这么快能查得明白。 是李诀到开封府走了一趟,见了开封府尹一面,开封府的公人们便都忙活了起来。一众人去了城外山脚下,问访邻人,查探究竟。 这一问,问到了羊肉汤的店家,发觉了线索。
第108章 雪满 正月十五,天寒,一阵阴雨让李朝烟犹豫着该不该出门。 许衷从屋中出来,给朝烟身上披上一件袄子,又拢住了她的手。 朝烟扭头问道:“易哥儿呢?” “哄睡下了。”许衷从后抱住朝烟,享受着夫妻二人之间的温存。 “我们走吗?”朝烟又问。 许衷抬头看了看天,说道:“天太冷了,你吃得消走么?” 前几□□烟为去安抚痛失白草与雪满的妹妹,大过年的,连着几天都往郑家跑。朝云倒是慢慢好过来,朝烟反倒吹了冷风着了凉,吃了几天的药,这两天才好些呢。 今日元夕,开封府放关扑,原本夫妻俩说好要一道往兰仙关扑场一道看看生意去,毕竟那是许家若干产业之中最赚钱的地方之一。不仅如此,那里也是朝烟与许衷当年定情之地。一晃多年过去,朝烟后来再没有去过那里。 昨日说起元夕出门的事,朝烟才想起来那个地方,特地告诉许衷:“我们明儿再去看看吧。” 故地重游,寻一寻少女情窦初开的记忆。 朝烟也看着天上的阴雨,思索思索,还是决定:“走吧,没事。刚病好的,总不会这么快又病下。” 许衷于是叫人备好手炉,再去套一辆帘子最厚的车来。一手虚拢着朝烟,一手给她撑着伞,两人走到了府外。朝烟钻进车里头,坐在一张狐裘上。 早年在家里做姑娘时,虽然出行也有车子坐,只是车子里断断不会铺设狐裘这样的珍稀之物。只为取暖,而将狐裘放在车里,未免太过铺张。而今坐在这样的车里,朝烟早已习惯了这种享受。 前朝的商人,地位总是士农工商里头最低的一类。尽管行商挣了钱,却会被勒令不许住豪宅,不许乘马车。自大宋以来,行商之人越来越多,坊市之间没了界限,夜市早市愈发兴盛,也不再有草市吏对商贩进行管辖。商人逐渐也成了能辟宅院、能乘高车的良户,谁家银子多,谁家就住得好,似乎已然成了东京之态。 当然,文官们自有自的讲究。什么官品住什么样的宅子,坐什么样的轿子,这是一点儿都不能逾矩的。纵使再有金银财宝,也不敢随意僭越。 马车经过第三条甜水巷,停在熙熙楼客店后边。 朝烟是四年前来过这里,对兰仙关扑场冷清的门面却还是记忆犹新。 没有什么旌旗招牌,只有个小二守在门口。见到客人过来,并不问是不是来关扑的。只问是打尖还是住店,装作是寻常脚店。 若非熟客,小二不轻易放人进去。能进到这里头扑物之人,若非五陵年少,即是各家出来戏耍的老爷官人。扑物财产重大,寻常人如若进去,损了坏了什么,掏尽身家也赔不了一件。故而谨慎些也是好的。 许衷怕朝烟受寒,还是虚拢着她,告诉她:“十来年前,你哥哥常常来这里扑物。一扑就是七天七夜,白日里关扑赌博,夜里酩酊大醉,一个元夕,赢了我这里几千两银子的东西走。当年我也还是个少年,还以为他在关扑桌上使诈。每次他掷铜板时,我便两眼盯着他。” 朝烟笑了,问道:“结果发觉,我哥哥是真的手气好?” 许衷也笑:“对。如今想来,还是觉得天道不公。当年我自己掷铜板,从来没有过你哥哥这样的好运。幸而你哥哥生在官宦人家,若是他生在什么商贩家里,凭他的手气,怕是要把我们家的生意都抢完。” 小二恭敬地称道“主人,主母”,领着两人进去。 里头的陈设与四年前已经不大一样了,瓷瓶、挂画等等换过几轮,大体格局倒还是与当年差不离。小大场子都有人在扑物,也有悠悠的乐声,自曲艺人手中弹出。 关扑场里照样没有很旺的火炉,与当年一样,走在其中,觉得身上冷噱噱的。 朝烟看许衷一眼。几年夫妻,早有了目中传情的默契。许衷知道朝烟想问什么,不劳她开口,已然解释道:“底楼都是关扑场,便不烧火炉了。人在暖意里头,没办法好好想事,容易冲动。原本不想扑的东西,被暖炉子一烤,便去扑了。冷一点,也好叫博物的人清醒些,想清楚了再投钱。” 朝烟夸他:“倒不是个奸商。” “给娘子与易哥儿积德呢。”许衷道。 关扑场的管事见到许衷与朝烟来了,先放下手里的活儿,赶过来拜见。 这是从许衷父亲一辈就跟着许家的老人,许衷不仅信得过他,也敬重他。 许衷问道:“今日进出如何?” 管事一笑:“与往年元夕差不离,算了算半日的账,已有这个数。” 他笑着伸出了手指。 朝烟一惊。原来这里这么能挣钱的么!只是她的惊骇只能留在心里,可不能露出来。 她虽然知道兰仙关扑场很挣,却没想到能挣成这样!这才半日,抵得上她自己在相国寺东门大街的几家店半年的进账了。 果然还是富贵人家的钱好赚,富贵人家的赌徒之钱更加好赚! 许衷拿过本子,仔细翻了翻。 看到一栏,停了下来,问道:“齐大来过了?” 管事道:“来过了。一车带了十来个小娘子过来,说都是一等一的秀丽美人。我挑选买了两个生得最美丽的,查过籍契,如今正在楼上呢。” 朝烟纳闷了:“你们还买卖女子呢?” 许衷道:“我只是买下来,不一定就会卖。买下的娘子们都是贱籍,若是她们自己愿意被卖去富贵人家家里,无论是做奴做婢,还是为人妾室都心甘情愿的,就摆上关扑场,各凭姿色,让来扑的客人们自己博。” “哦!我似乎记得,当年来时,就有人扑走了一个美人。”朝烟想起往事,又问,“那那些不愿意的呢?” 许衷看向不远处一个抱弹琵琶奏乐的女子,示意朝烟道:“那便留在这里,奏乐唱曲,或是打打杂。关扑场歇业时,就去山子茶坊,或是遇仙正店作乐人。” 许衷说完了话,管事又说道:“大官人,今日齐大带来的娘子之中,有一个没有籍契,身上都是伤的。我问了两句,那小娘子大抵被人灌了哑药,说不了话。我寻思着齐大手下常有人命,这娘子不知来路,可怜一条性命,便私自主张,将她也买了下来。想着她虽是哑了,打杂帮工大抵也能做一些。” 许衷点点头:“东京富贵之下,可怜人也不乏。” 他本没有放在心上,无论是早年地震灾民,还是这类落在人牙子手里的不知身份的小娘子们,他总是让手下人们能帮就多帮帮。自家不缺金银,白花花的银子总是进了许家的家门,也得掏出去些,回用给大宋百姓。 倒是朝烟好奇:“没有籍契的人,买下来,万一是个什么逃犯可怎么办?” 管事道:“主母说得正是。只是老奴窃想,齐大那人糙劣,若是逃犯,怕不至于落入齐大手里。” 许衷见朝烟生了好奇,便说:“带我们去见见那小娘子吧。” 他知道朝烟生而富足,不晓人世疾苦,对待贫贱小民总是缺了些恻隐之心。让她见一见人间凄惨之状也好。 管事领着二人,到了侧门内一间厢房之中。 门不曾关,走到门口,便可见里头桌子上摆着的饭菜。虽说菜品不祥,但也能叫人吃上一顿饱饭。桌子边坐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捧着饭碗,持着长箸,往嘴里送着饭食。 管事敲了敲门,那女子抬起头来。 管事对许衷道:“便是她了。也不知齐大饿了她多少日子,今日一道带来的小娘子中,就她是这副脏瘦模样。” 许衷转头想去看看朝烟的反应,竟见到朝烟紧簇着眉,脸上都是震诧。 再去看那女子,也是一副惊讶的模样。碗筷被摔在地上,女子用嘶哑的喉咙,不成声地喊道:“啊啊——” 朝烟亦然,诧异地喊出她的名字: “雪满!” 先让雪满好好地吃饱了这顿饭,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听着雪满发不出音的嗓子撕扯着,朝烟眼中含泪。雪满,她可是当年在李家最爱讲话的女使啊。无论是家里头谁做了什么,还是外边出了什么新鲜事,雪满最喜欢的就是和一众姐姐妹妹们谈天说地。从姐儿今日又被范教授罚抄书了,到范仲淹又被管家贬了,仿佛世上就没有不经过雪满之口的大事。 最爱说话的人,再也说不了话了。 大夫摇摇头道:“这哑药厉害,怕是难治。” 雪满哭了出来,泪把帕子浸得湿透。 朝烟也是怅然,问雪满道:“我先送你回郑家,我们再慢慢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 哪知雪满一听到“郑家”二字,便忽然惊恐起来,拼命地摇头。她嘴中也在喃喃,可朝烟又哪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朝烟又问:“你不想去郑家?” 雪满点头。 朝烟皱着眉,转过头看了许衷一眼。 许衷让管事的先出去,随即问雪满道:“是郑家的人,给你灌了哑药,对吗?” 雪满止不住泪,点头时,泪珠子啪啪地落下来,看得朝烟既心惊又心疼。 “你会不会写字?”许衷又问。 雪满还是点头。
第109章 名声 “笃笃笃……”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响在了郑家的主院里。 杨氏身边的女使打开了门,看见了院子外站着的门房,问道:“怎么了?” 门房通传道:“麻烦姐姐禀报夫人,那许大娘子又过来了。” 女使去报给了杨氏,问要不要开门。杨氏虽冷哼道“无非是死了两个丫头,至于这隔三差五来看望一趟么”,但还是拨了对牌下去,让门房开门,放许大娘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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