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烟喊着:“羡真,拦住她!” 朝云身后两步处紧紧跟着羌笛和胡琴,她们正备着随时扑上去,强硬地拦下要去“杀人”的姐儿。没人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们不会放任她持着杀器从这里闯出去。 朝云强势地闯到了门口,正挥舞着长钺,想要挥开人群 许衷从身后小厮的手上拿过一根烧火棍,一棒就打掉了朝云的长钺。 “邦”的一声,长钺摔在地上,烧火棍也应声而断。 这一棒像是打掉了朝云的魂魄,用硬力告诉了她:没办法的。 她连冲出这个门都做不到。 羌笛和胡琴赶紧扶住了朝云,朝烟则拽住了朝云的袖子。 “姐儿!”可怜韩婆婆一把老骨头,还要为了姐儿担惊受怕。她站得后了点儿,就看不清方才许衷那一棍打在了哪里,生怕姐儿有个什么不对,那可真是造了大孽了。不知怎么了,近日怪事就从没停过!可怜的小白草,被人打死了。雪满不见了,二姐儿又莫名把三姐儿接来了许家。接来许家也就算了,三姐儿怎么又跟二姑爷打了起来! 孟婆婆也是同样,在后头看得直吸凉气,拍着胸口道:“啊唷!啊唷!” 朝烟等一众人将朝云又拉回了屋子里。院门口守着的小厮们纷纷往里头张望着,不知里面这是出了什么事。 许衷将手头的半截烧火棍扔在了一旁,从地上捡起那根被他打掉的长钺。 方才他特地收了力道,不轻不重的一击,刚好能让朝云脱手,又不至于伤到她, 长钺是银杆饕餮纹,就算对于自幼习武的许衷而言,这杆也是颇有点沉重的。他不知道朝云那样瘦小的身板究竟如何单手提起它,大抵人在忿恨时,力气总是会陡然变大。 银杆铄铄泛着光泽,拿近了端详,还能看见银杆之上如星点子一般的梅花纹样。杆与钺片的衔接之处用的是铁,精铁严实地连住了兵器两端,边上镂了一个洞,大抵是用来挂缨子的。只是朝云不喜欢缨子,故而让这个洞空了出来。 钺片则更加精致,饕餮纹样精雕细刻,镂出的孔洞工细精巧,一看便是匠人用心之作,并非寻常。钺口处虽然开了刃,但许衷又拿起棍子,在上头试了一试,就知这刃开得不完全。即便是拿起此钺来砍杀,也不见得真能杀得了人。 看了几处,许衷心中断定:这么柄银杆长钺,并不是为了砍杀而制造。 银虽然贵重,但比不得铁坚硬。真正要拿上战场去的长钺,杆子上不会有梅花点纹,更不会有挂缨子的孔洞。 它,应是为了某人的喜好,而特地打造的。 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在朝烟的妹妹手上? 须知要打造这样的兵器并非徒有钱即可。官府管控着刀戈制造,寻常人家可打不了这样的亮银饕餮钺。须是既有钱又有权势之人,请来几十年的老工匠,费一两个月慢造,才能造出如此工艺。 他想起朝烟曾和自己抱怨的事:妹妹痴迷于军武之事,又被一个内臣迷了心窍,吵嚷着要嫁给他。 他知道那个内臣是孙全彬,也知道孙全彬是当今圣上身边的一众内臣之中最有军武之能的人。 想到这里,许衷无奈地苦笑。因他设想,若自己是个待嫁之年的小娘子,若自己也喜欢刀戈甲胄,此时有个男人给自己送了这样一件兵器,自己是否会心动。 显然,会的。 朝云被朝烟关了起来,好吃好喝地供着,就连先前不许朝云吃的炒羊肉,都叫人给朝云做了好几回。 许衷并不问姐妹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到了第二天夜里,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时,朝烟实在也忍不住,将妹妹的事都说给了夫婿听。 许衷听完,问朝烟道:“何妨将此事交给我?无须上公堂,也无须你妹妹去动手,我来替你们解决。” “你想怎么解决?” “……”许衷并不说话,只怕吓到朝烟。 朝烟却接着追问:“说呀,怎么解决?” 许衷便伸出手指,在朝烟的脖子上轻轻抹过。 “!”朝烟猛地拍许衷一掌,骂道:“一条人命,你说杀就杀吗?你身上若是背负了人命,可怎么了得!将来的日子都不过了吗?” 许衷抓着朝烟的手,柔声道:“总得给你妹妹报仇。” “可…可怎么能杀人呢?那个,又不是什么小厮、奴仆,也不是平头百姓,那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是朝云的大伯啊!” “……” 许衷遗憾自己没有在朝烟把朝云接回来前知道此事。若是一早让他知道了,依他而言,就不用去告诉朝云这样的事。给雪满找个好归处送得远远的,再私下里派人,偷摸地将郑迢抓过来。 是打是杀,还是断手脚割舌头,如何为妹妹报复,便有了可选的余地。 如今这样的事态反倒不好处置了。朝烟这样大张声势地进了郑家,接出了朝云,实是打草惊蛇,让郑迢有了警惕。 再要找到郑迢,无论是将他抓来,还是派人去杀他,都变得麻烦起来。 许衷再问朝烟:“烟儿,你想给你妹妹报仇么?” 朝烟道:“自然是想的,只是……” 许衷欻地坐了起来。 朝烟忙问:“你做什么去?” “放心。” 许衷出了门,找来了袁大。 袁大是他手底下最放心得过的武人,早年间犯了事,被刺配过一回。跟着他之后,替他解决过不少为难的事。 “去找个人,是通直郎郑同梧的大儿子,叫做郑迢,字伯远。找到他。” 袁大不必问为什么,只听主人的吩咐。 许衷也没有多说什么,一句“找到他”,就包含了他的态度。 再次回到床上,朝烟还在等着许衷。 “你去做什么了?”朝烟问道。 许衷撩起朝烟身上的厚被褥,躺在了朝烟身边,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呢喃:“放心。” 别的什么,无须告诉她。 当初决定娶朝烟时,他就想好了。朝烟未出阁的十几年始终都是个毫无心计的小姑娘,虽然爱玩爱闹,终究没有与人争缠过。她不知道内宅的阴私,也没体会过世间的疾苦,手段、心机,她统统没有。 如若她遇上什么麻烦,出嫁前,有她的父兄、尊长替她解决。出嫁后,有他来替她扛下。 这也是他娶她的底气。 如今是她的嫡亲妹妹遭人□□,焉有他不帮忙的道理? 只是隔日的袁大来报,说东京城里找不见郑迢的身影。大抵是已经逃出了东京。 许衷面色阴沉,知道已经晚了一步。 “告诉你认识的那些人,在京畿路,河北路,河东路,京东路,京西路,山西路,淮南路诸路,重金悬赏郑迢。还有一个曾经在郑家做车夫的杂役,叫做江四,一并去找他。” 袁大还是不多话,许衷吩咐了,他便点头去做。 在许家,总也都算无事发生。 直到朝云被朝烟带走的第七日,郑平才找上了门来。 朝烟并没有将带走妹妹的事告知爹爹和姨母,如今知道朝云在许家的,也只有许家和郑家两家。 朝烟估摸着,郑平是朝云的夫君,知道自己的妻子被姨姐带走,总是会找过来的。 当日和杨氏说好三天回去,朝烟本以为第四天,最多第五天,郑平就会上门来,不想等到了第七天,才等到门房的通传。 这几日的朝云一直待在院子里,亏得当日去接她时,顺道带上了话本子与朝云的一众抄本,才让朝云能够安定下来。不然整日吵嚷着要冲出去杀人,朝烟也觉得心疼又头疼。
第111章 分家 朝烟在正院的正厅见了郑平。 她没叫人去告知朝云,故而朝云自然也不知道郑平来了。 郑平坐在朝烟的下座,说话尽是拘谨。 倒是朝烟先开口:“郑编修今日休沐?” 郑平道:“啊,不,不,是告了假出来的。” 朝烟故意晾他,顾自己喝起了茶。 云儿这个夫婿,虽说是个儒雅的读书人,文辞也常常受到父亲夸赞,但在处世之一条上还是太过怯懦。 郑平一手把着茶盏,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满脸都写着“难以开口”四个字,明明是要接回自己的妻子,却总有种莫名的心虚感。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等朝烟的一口茶喝完,她又问:“不知你今日过来,是要做什么?” 朝云出的事,郑平一点儿都不知道。 朝烟自然没有告诉郑平的打算,毕竟那是妹妹的恶事,郑平若是知道了,妹妹的婚姻怕是会有麻烦的。可不知为何,朝烟却又有些生气郑平不晓得这事。郑平和朝云可是夫妻,本该患难与共的,结果妻子遭到了侮辱,丈夫却还半分未知。 一切的苦难,都叫妻子承受了。 朝烟看郑平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砸,冷声道:“郑编修若是来空坐着的,就请回你的翰林院去吧。” 郑平被砸茶杯的声响吓了一跳,如同被惊了的猫儿一般从座上弹了起来,笔直地站着,低着头,朝烟连他的眼睛都看不见。 “许大娘子……”郑平总算开了口,“我是来接三娘走的。” “三娘是你的妻子,你自然可以接走她。”朝烟总算不再冰冷,“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 “你先坐。” “不,不,姨姐,我站着就行。” 朝烟并不坚持,随他站着去,自己说道:“我妹妹与你的母亲、兄长不和,你该是知道的吧?” “!”郑平猛然抬起头来,慌张地看着朝烟。家宅不和,这于读书人来说,可是件大损名声的事,也会折损朝云的名声。他不明白为什么朝烟会在此时提起,也不明白朝烟是从哪里知道了此事。 朝烟对着郑平摆起了长辈的谱。 “看你这副模样便该是知道的。我也不绕弯子了,直话直说,当初我妹妹嫁给你,那是实打实的下嫁。依照云儿的家世、样貌,要找一个比你好一万倍的人去嫁也大可以。说白了,你除了自己有个功名,别的什么都没有。云儿嫁到你家去,既是下嫁,就没有让她委屈的道理。” “如今既然她与你母亲、兄长不和,也不该让她迁就。你要是想要接走她,便要答应一件我,此去告知你的父母兄长,你与朝云要同他们分居别住。不住在一个地方,府邸许衷会替你们置办。无论是分家,还是仅仅分居,这随你决定,只要不再和他们一同居住。” 郑平听得愣愣地。 姨姐说,让他去和父母亲提出分家?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若是分居,还如何孝顺父母,悌敬兄长……” 他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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