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前日子让我们确定这个祭拜日格外重要,很可能是你要大肆杀人的信号;同时也说明,我与夫君调查的方向是正确的,所以你着急了。你必须在我们查出真相前结束一切。” 乔应风缓缓问:“那你是如何确定我用的‘浮生梦’?我更好奇,你为什么可以抵抗住‘浮生梦’,那个晏少卿为什么也不受‘浮生梦’的影响……” 徐清圆:“我夫君常日吃药,他对任何药物都有一定抵抗力。而我……我经历了一个离奇的梦,但我梦中的他、他在处处提醒我,处处想方设法告诉我这是梦。也许是我一开始就知道那是假的,也许是现实虽然不那么快乐,却有我挂念的忘不掉的人……这让我确定,浮生梦是应该有解药的。” 她想到晏倾,已经混沌的思维重新清醒一些。她仰着脸,凝望高处那对夫妻: “那毒害我与夫君的‘浮生梦’,再加上韦郎君旧日家仆的说法,让我们确定朱老神医被你们囚禁,但朱老神医并不认同你们,他一直在想办法求救。” 乔应风愣了一下。 这是他不知道的。 他饶有趣味:“他一个老头子,我连饭都不给他喂饱,整天逼着他制药,他居然能向外面求救?你是说,你们收到了那老头的求救,才确定那老头子的存在?” 徐清圆:“不错。 “一直以来,我与夫君查观音案,对杀人手法始终有不理解的地方——既然‘浮生梦’便足以杀死人,为什么观音像中还要多此一举放一枚针? “我想老神医一定告诉你,‘浮生梦’有失败的可能,多一根针更加保险。你半信半疑,但多年来李槐没有出过差错,你便相信了朱老神医的说法。 “其实‘浮生梦’就足以杀人,多此一举只是为了让人产生怀疑。若有人意外发现浮生梦就足以死人,将调查重点放在那药上,开始查朱老神医这些年的踪迹……我相信也很快能锁定你。 “若我所猜无错,你藏身的庙下面一定有暗门,有机关,关着朱老神医。这个暗道……一定通往观音堂。” 乔应风脸上肉抖动了两下。 他似笑非笑,什么也没说。 至此,徐清圆已经讲完了所有故事,周身力气也流失过多,眼前微有模糊。 她仰望上方,抓住最后少有的机会,试图唤醒乔应风: “这些年,杀人如麻的人,始终是李槐,不是你。我即使推测你是幕后人,可这不过是我的猜测,我没有证据。 “严格来说,你没有杀过一人,手上没有鲜血。只要你今日放过在场所有人,把解药交出,便罪不至死。 “何况叶女郎已经回到你身边,你们夫妻可以团聚……大理寺少卿是我夫君,他会酌情为你们定罪。你既然在暗处已经观察那么久,那你当应了解我与我夫君—— “我们真的拼命在赶时间,努力和你们周旋,我们马不停蹄迫不及待,不仅是想查‘观音堂’,也想救下你与叶女郎。 “你们不要再继续了……” 乔应风低笑,喃喃:“救我……” 他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他笑得眼中溅出眼泪,直不起身。 下方所有人都惊恐又发怒,只有叶诗温柔地站在他旁边。 他笑声停下,张口时,一口血吐出,跌后两步。 下面的徐清圆惊愕,禁不住身子向前探,却因没有力气而重新摔坐回去,靠着松柏树喘气。她眼睁睁看着乔应风七窍流血,血从嘴角渗出,乔应风跌坐下去。 叶诗扶住乔应风,和乔应风一同跌倒坐下。 徐清圆错愕:“你没有服‘浮生梦’的解药?你也中了‘浮生梦’?叶女郎……” 叶诗掀开了面纱。 她丑陋的、粗糙的、布满伤疤揉痂的脸露了出来,听到下面人的抽气声。这张脸不仅丑陋,还布满鲜血,看着更加吓人。丑陋的叶诗坐在赖头和尚身边,赖头和尚都被衬得眉清目秀。 而赖头和尚用眷恋的、深情的目光看着她那让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面容。 叶诗终于开了口:“是,我与应风并没有服用解药。我们和你们一样,中了‘浮生梦’。而且因为离圣母观音更近,我与夫君早已开始七窍流血啦,早已毒入五脏啦。之所以撑着不肯入梦,不过是想看到结局,想看你们陪我们一起丧命。” 徐清圆呆呆看着他们,颤声:“叶女郎……我没有恶意!” 她颤抖的、努力的,试图说服他们:“我真的想救你们,我不是想逼你们死。这件事是有回旋余地的……” 赖头和尚靠在叶诗身上,他们坐在清白无比的雪地上。乔应风埋在叶诗肩头,叶诗只顾着看他。乔应风已经说不出话,是叶诗回答徐清圆: “我知道。徐女郎,你和晏少卿,你们都是好人。 “我也知道你们拼了命地想救我们……可是到今天这一步,我和应风已经不想被救了。 “我知道应风的苦,我和他重逢,就已经决定陪着他一同死。我知道你们觉得他已疯了,他要你们跟着陪葬……你说应风折磨李槐,但是应风何尝不是被李槐折磨呢?解药不在我身上,被我藏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们一辈子都找不到,我也不会给你们。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从我在梁园认识应风,时间竟过去了这么久。一晃眼,我好像仍在当年的花园中,看着那个浓妆艳抹的戏子,向往着外面的生活。 “祖母说外面坏人太多,到处都凶险,不许我离开。应风告诉我外面很有趣,我们可以去许多地方。我只是一个从没有出过门的闺秀,我被外面的世界诱惑,我想冲破枷锁走出樊笼,跟着应风一起走向更广袤的天地…… “我想见太子羡!我想走到太子羡面前,告诉他我从小听他的故事,我很敬仰他。大家都说甘州有战乱,太子羡也许会去甘州,我们到了甘州才知道,太子羡根本不会到这样的地方。但是没关系,即使没有太子羡,应风也可以从军,我们也可以有新的生活。 “应风说他家人待他不好,他不想回去。而我也不敢回家……我们私定终身,在甘州成亲,结为夫妻。那时候,真是多么的好……” 乔应风与她混若无人地对视,临死之前,他浑浊的目光变得清澈,依稀有少年时意气风发的俏皮。 他的人生本糟糕不堪,是叶诗带他走出来。可惜好景不长,两人再次分离…… 叶诗叹气:“如果太子羡活着,他大概也会和应风一样,被逼到这一步。不过如今也很好,他死了,我和应风依然在追随他,找他…… “这出戏所有人粉墨登场,已经唱得够久了,而今曲终人散,我又何必流连不舍?我也该褪下戏服,卸掉粉墨……” 她伸手拂过乔应风的眼睛,靠着她肩膀的赖头和尚便闭了眼,像一个天真孩童般,信赖地睡了过去。 日光照着二人,叶诗嘴里哼着歌,她不把解药交出去,下方卫士们试图登山,她也不阻拦,因为她会比所有人动作都快。 叶诗轻快的:“应风,我们一会儿见。” 她抱着他的身体,向下方悬崖滚去。她要抱着乔应风一起跳下悬崖,然而她的动作被阻拦,两个人的身子才探出崖,就被一只手抓了回来。 那人扣着叶诗的肩膀,强硬地将叶诗和乔应风掰了回来。 叶诗发出一声惨叫。 她逆着光,看到一个高大威武的青年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旁边,口鼻被布所罩,一双眼睛却很熟悉…… 下方传来温静的男声: “没有人可以让你交出解药么,叶女郎?这个世道逼迫你们让你们成为恶鬼,你们没有路可以回头么,叶女郎? “你们最初到甘州想见谁,你一生敬仰着谁,又间接被谁所抛弃?在你此时抱着乔郎君想寻死之时,你心中有没有想过那个人? “好好的一个人,被逼成了鬼,说自己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么,叶诗?你觉得没有办法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太子羡会如何选择? “太子羡闷棺而死,你和乔应风既可怜他,又怨着他,你一生都在追他,找他……你想不想见到他呢?” 叶诗抱着呼吸越来越弱的乔应风,她神智已经模糊无比,勉强看到了自己身边站着的,是晏倾那个武功厉害得不得了的侍卫,风若。 而她听到下面那郎君温润的话语,后背僵硬。她迟迟不敢低头,迟迟不敢回头,可她终究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念想,抱着乔应风,一同向下方看去—— 青袍缓带、玉质金容的郎君正是晏倾,他立在倒了一地的百姓间,衣袍飞扬,微微抬头,向高处的叶诗看来。 他身后的卫士数量众多,一个个穿戴盔甲,布纱蒙住口鼻,静谧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山道上。这些精卫不属于甘州,不属于李将军。 一切都静下来。 时间似停滞。 疑问和慌乱难以启齿,百姓的窃窃私语、徐清圆安静悲伤的目光、叶诗闪着泪花的眼睛,全都看向晏倾。他们问—— “你是谁?” ——你凭什么要提太子羡,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说服叶诗交出解药? 他们看着晏倾,见晏倾步步前行,背脊挺直,容颜秀美。他在山间缓行,走过地上昏迷的百姓和薄雪山脊,日光与圣母观音的血一同照着他。 他是高贵的羽翅展飞的鹤。 他是海上徐徐升起的明珠。 他让他们激动而慌张,兴奋又迷惘。他的声音响起在叶诗耳边: “恶人悔恨,好人入魔。万事竞逐,身不由己。苦难似乎造就了罪恶……可是好端端的人,为什么非要入魔?可是人世间,没有任何公正应以这样的玉石俱焚为代价。 “叶诗,我以太子羡的身份命令你,交出解药——” -- 甘州城中,暮明姝和卫清无各自带着人马,阻拦百姓出城。她们苦口婆心又强硬的劝说,终于让这些百姓不耐烦,沮丧地聚在城门口不退散,却也不敢强硬冲出去。 李固被五花大绑,坐在墙角,嘲讽而麻木地看着日头渐昏。 他不知道这出戏到底有没有唱到结局。 云延激昂的声音从城外带着疲惫赶至:“阿姝——” 卫清无看到自己身边那脸白如纸、面无表情的公主殿下,在听到声音的一刻,眼中迸发出流光溢彩的光。 暮明姝蓦地回头,向城门口看去,看到云延带着一人下马,向她奔来。 -- 韦浮浑浑噩噩地站在观音堂的密道口,他抓到了一个管事的人,那人撑不住,告诉了他林雨若被关在密道里,朱老神医也被关在里边。 黄昏的光从堂外照入,落在韦浮幽然似鬼的眼瞳中。 他要不要救林雨若? 林承一手策划了天历二十一年的出兵之事,让李槐做了替罪羊;林承和韦兰亭争吵后,杀害了韦兰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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