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辞舟凝望着门外如帘幕般坠下的数不清的雨珠,目光渐渐飘忽起来。 假使团中那个面容俊俏的少年,五官依稀和明华公主有三分相似,他这才起了疑心。 当初的上殷皇城奉明,正是孟家带玄武军攻破的。昭帝重文轻武多年,上殷不堪一击,虽最后昭帝携其后死守皇城,半步不退,为太子北上争取了时机,但最后,他们还是被追上了。 细想起来,那也是他第一回 见那么多的血。 先帝暴虐,纵容父兄常以折磨败兵为乐,他早有耳闻,可那年奉河州卧松原上,堆尸成山、血漂千里的场面,他至今想起来,仍是阵阵作呕。 也是那时,他见过上殷的太子姜桓,自然,也见过其他皇室。 那个小侍,不仅和姜娆眉眼相似,和当年另一个皇子,亦是有些相像。 当年,明华公主能苟且偷生活下来,未必就没有别的漏网之鱼。 “公子?” 孟辞舟回过神,终于摇了摇头:“再等等,左不过个把月的时日。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几日。” “公子可想好了?清河侯阴险狡诈,半月中,未必不会生出别的变故。” 孟辞舟神色定然:“齐曕权势滔天,区区一个袒护假使团的罪名根本奈何不得他。” 孟辞舟又笑了下:“可惜,美色当前,纵使狠辣如齐曕,也做不到坐怀不乱。呵,包庇敌国皇子,罪同叛国,就算是皇帝,也兜不住这个罪名吧。”
第48章 大婚 十月十八,吉日良时。 从保大坊到皇华坊,从夕水街到拱辰街,五坊四街十六巷,红云落成绸,铺就安梁城十里红妆。 锣鼓喧天,笙歌鼎沸,唱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百姓围着唱亲的长队,无不感叹聘礼之奢华,亦感叹明华公主福运无双,身为亡国的公主,竟能嫁入权势显赫的清河侯府为正妻,受封正一品清河夫人。 齐曕为人乖僻邪谬,在晋国没有亲朋近友,但他位高权重,这场大婚仍是办得十分热闹。 因姜娆就住在清河侯府,所以大婚没有接亲这一步,她只消从兰苑去前院正厅和齐曕拜堂,再回竹苑等着洞房就是。 齐曕到兰苑门口迎她,与她各自牵着红绸一端,朝前院去。红毡铺了一路,按规矩,姜娆需得鞋不沾地,行至正厅行礼拜堂。 因是在府内走这一程,火盆便也摆在正院大门外。 喜婆高亢的唱声夹杂在鞭炮鼓乐的喧哗声中:“新娘跨火盆,喜气盈门!福缔良缘,红红火火!” 到了这一刻,也不知是不是喜婆的声音太具感染力,姜娆竟真的有些紧张。她缓缓吐了口气,这才抬脚。 刚要跨过火盆,腰却被勾到了一边,整个人霎时间悬空,竟是忽然被齐曕抱了起来。 喜婆一愣,但到底是练达老成的人,很快做出反应,又高唱道:“新郎抱新娘,宾亲喜迎!夫妻同心,琴瑟百年!” 姜娆倚在齐曕怀里,鞭炮炸起的尘烟掩不住他身上清湛的淡淡浅香,鼻息间都是熟悉的气息,冲淡了她置身于陌生热闹中的不安,一颗心稍稍安稳了些。 须臾,裹挟在一片热闹中,二人进了正厅,行拜堂礼。 两人牵着红绸,听喜婆高唱一句“一拜天地”,两人便一齐对着天地拜下。 “二拜高堂。”喜婆的声音稍低了些。 姜娆待要转过身,手里的红绸忽然紧了紧,她瞥眼看去,只见男人的锦袍端稳未动,根本没转过身——纵使是这样的日子,齐曕也没将囚禁在菊苑的齐老夫人放出来。这第二拜,仍是拜天地。 也好,反正她也不想拜那个恶毒老妇。 二人便对着苍茫渺阔的天地弯下腰。 礼乐锣鼓在耳,这无疑是一场热闹至极的大婚,然而弯下腰的一刹,姜娆的眼眶却湿了。她心中一时悲痛不已,只觉整个人已被撕裂,一半置身于喜堂,另一半,则被困于血染的过去。 记忆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自脑海划过,时而是无忧无虑的童年,时而,是浴火鏖兵的血战。 ——父皇、母后、哥哥、嫂嫂、红叶……此情此景,此番热闹,可惜你们看不到。 ——不过,阿娆如今很好,惟愿你们在天之灵能够安息。阿娆虽无用,但必定以复国为己任,誓救上殷百姓于水深火热。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此心诸神可鉴。 ——不死,不休。 起身,泪坠于睫,滢落在地。 世人道,山水总有相逢处,这一滴泪,似将她无声的誓言带过群山千壑万重舟,送至寥远荒原埋骨处。 喜婆高唱:“夫妻对拜!” 姜娆转过身,面向齐曕。 隔在红绸另一端的男人的手,从盖头下看过去,只能看见骨节分明的长指。他的手指攥得很紧,不似往日从容。 姜娆的心忽地落定。 ——但愿上天别责怪她贪心,她只求与面前这个男人,此生不会有刀兵相见的那天。 …… 临入冬,时辰尚早,天却已经黑了。 前院正是推杯换盏,热火朝天的时候,齐曕独自回到竹苑,穿过院子,到了主屋门外。 屋内红烛高照,暖光漏过窗柩门扉,洒了他一身融融温熙。他长飞入鬓的眉,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伸出手,要去推门。 手却在半空顿住。 明明已经数次缠绵,这时候,还是会紧张。 他昔年从未想过,那个曾在他面前褪去所有骄纵任性的、嚎啕大哭的小公主,终有一日,成了他的妻。 贺家世代簪缨,母亲出生将门,父亲和两个哥哥亦都是武臣,唯有他自小文武兼备,父母兄长皆希望他将来做个旷世谋臣,是以,贺家所谓的规矩约束,全用在了他身上。 作为贺泠那些年,他循规蹈矩,温谦守礼。 谈不上什么委屈和束缚,只是后来,在他一成不变的人生中,因为一支射偏的箭,他也曾见过重楼宫苑、森严礼法中,那一颗永不被禁锢的、炙热的太阳。 那颗肆意闪耀的太阳,曾在很多黑暗的绝境中,是唯一照耀他的光。 吱呀—— 齐曕推开门。屋内横梁上挂着红绸,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入目皆是喜庆。屋中融着暖意,慰藉了被寒风裹挟了一身的萧瑟。 转过屏风,齐曕望见榻上红盖霞帔的纤细身影。 他的脚步停下,久久地凝望着,目光近乎痴迷地镌过那道身影每一寸,似要将她牢牢刻进心底。 姜娆早听见了齐曕的脚步声,人进了里间,却半晌没动,她有些不安。 半晌,她微微抬起头,将红盖头扬得高一点,从下方看出去。 “我在。”齐曕察觉她的动作,轻声说了句。 是“我在”,不是“臣在”,忽然改变的称呼,让姜娆莫名一阵心慌。 齐曕提步,快步行至榻边,坐到她身侧。他温声问:“是不是饿了,我叫倚春去厨房要了莲子粥送来。” 大半日没吃东西,怎么会不饿。姜娆低低“嗯”了声,心下涌起一股暖意。 两人却没话了,相对无言。明明最是熟悉的两个人,眼下竟都局促起来。 倚春送了莲子粥过来,瞧见姜娆的盖头还没掀,低头抿嘴笑了下。她并不出言提醒,只是等将莲子粥放到桌上后,又去一旁取了玉如意的喜秤,送到齐曕手边。 齐曕愣了下,从倚春手里的托盘上取了玉如意:“你先出去吧。” “是。”倚春关了门出去。 手心沁了一层薄汗,齐曕将玉如意握紧了些,这才抬手,去挑开姜娆的红盖头。 红绸掀开,齐曕的呼吸一滞。 盖头下的人云堆翠髻,腮凝新荔,盛妆之下,艳绝无双,恍惚叫人以为置身瑶台仙境,眼前已非是人间。 可真正让齐曕怔住的却不是这绝色容颜,而是她的一双眼睛。 纯澈的,温柔的,不曾藏着一丝一毫的憾色与伤怀。明亮的瞳仁深处,只倒映着一个完整的他。 姜娆瞧着男人的神色,弯了弯唇,声音含了三分娇俏:“侯爷,粥快凉了。” 齐曕倏而回过神,脸上极快地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他转头,虚拳掩唇轻咳了声,起身,去桌边放下玉如意和盖头,端了莲子粥回来。 他舀了一勺,吹了吹,在唇边轻碰了下,喂给姜娆。 姜娆吃了几勺粥下肚,人也没那么紧张了,她皱了皱鼻子,轻嗅了嗅。 “怎么了?”齐曕问她。 姜娆没答,凑近了齐曕,又闻了闻,这才道:“侯爷身上的酒味很浅很浅,像是沾染了别人的酒气似的,侯爷回来得也很早,没在席上喝酒吗?” “回来”二字落入耳中,心间像盈满了蜜,齐曕弯唇笑了下,问:“娆娆觉得,有人敢灌我喝酒么。” 姜娆也笑起来,摇摇头:“侯爷威武~” 齐曕低笑。 他又喂了她一些粥。姜娆的确饿了,很快吃了大半。齐曕又喂一勺,她张嘴,刚要吃进去,却想到了什么,猛然退开:“算了算了,不吃了。” 瞧见她颊上两团红云,齐曕眸光微动:“时辰还早,吃饱些也没事,我们晚些再歇息。” 心事被一下看穿,姜娆的脸更红了几分,低低“嗯”了声。 整个清河侯府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三刻。 姜娆褪下了繁缛的婚服,沐浴后只穿了件寝衣躺在榻上。寝衣是新做的,用的绸缎亦是喜庆的大红色。 她缩在被子里,听见脚步声出了盥室靠近,不由地抓紧了手边的被褥。 齐曕上了榻,半倚在床头低头看她。他的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她的肚子:“还撑不撑了?” 姜娆摇头,露在被褥外的圆圆的小脑袋,晃荡起来格外可爱。 齐曕笑,摸了摸她头顶散开的乌发:“那今日累不累,若是太累了,就不要了,明日再说。” “不行……”姜娆本能拒绝了,说完脸上立马一烫。缓了缓,才又将一只手缩进被子里,小手抓住齐曕的手,小小声道,“怎么说都是大婚之夜,还是得要的……” 齐曕脸上笑意更深,低哑应了声:“好。”他俯身而下,“给娆娆。” …… 夤夜金风逢玉露,胜却巫山云和雨。 翌日。 不过刚卯时二刻,齐曕和姜娆就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吵醒。 姜娆夜里累得厉害,这会儿昏昏沉沉听见声音,眼睛都睁不开,只往齐曕怀里钻了钻,嘤咛了声。 齐曕搂着人轻拍了拍,压低声音问外头:“什么事。” 外头传来墨云的声音:“主子,宫里出事了!皇上命虎贲军追拿漳国使臣,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第49章 机关 墨云的话让迷迷糊糊的姜娆一下子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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