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前,假使团和晋国签订盟约,带怡乐公主启程回漳国。真使团是在泾河省东岢府被截杀的,若只是截杀,难以做出证据嫁祸晋国,而以漳国现在的处境,未必敢和晋国撕破脸,上殷要做的,就是逼漳国一把。 原本,假使团会在抵达东岢府之后,与晋国官兵发生冲突,引发动乱。一旦发生大规模动乱,晋国很难掩盖消息,而假使团会将真使团的死嫁祸给晋国,将怡乐公主的死嫁祸给漳国,迫使两国翻脸。 可是眼下,假使团才刚离开安梁没几日,怕是连十之二三的路程都未走到,竟就被皇帝发现并追杀了。 一旦坐实是上殷人所为,岂非让上殷成为晋国和漳国的共同敌人? “虎贲军出城了么。”齐曕问。 “一刻钟前刚出城。” 齐曕面色沉了沉——这件事,小皇帝竟对他守口如瓶,一点风声都没透。 两人都起了身。齐曕刚穿好衣服,赤风的声音也从外面传进来,语气竟比墨云还要急迫:“主子!皇帝发现使团随行的一名小侍假死脱身,派了人捉拿,现在已经发现其踪迹了!” 姜娆正在系腰上的系带,闻言双手下意识猛地用力,竟是扯着系带狠狠勒住了自己的腰。 齐曕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看到她被勒紧的腰,眸色黯了黯。 他转头,神色肃厉:“墨云,去召集玄光门三十六卫。” “是!” 一阵迅疾的脚步声后,墨云已走远了,齐曕转回身,走到姜娆面前,伸手解开她腰间死死勒紧的系带。他柔声道:“别怕。我带人去救他。” 姜娆一瞬瞠大了眼睛,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盯着齐曕的脸,仿佛有些不认识面前的人。 齐曕避开她的目光,只说了句:“好好呆在府里。”说罢,转身就走。 心头一动,姜娆也不知怎么,伸出手拉住了他,她很想问问他都知道些什么,可等将人拉住,才反应过来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齐曕抬头,用指腹擦去她眼角忽然落下的泪,他仿佛被烫了一下,很快收回手。 “臣走了。”他道。 姜娆松开手,望着男人高大的背影转过屏风,很快连屏风上的影子也模糊了,彻底消失不见。 她一眨眼,泪如雨下。 等在府中的每一刻都是煎熬。姜娆几次问齐曕回来没,得到的答案都是还没有。 起初她等在竹苑的院子里,后来等到了院子外,再后来,又等在了回竹苑的长道上,若是再得不到消息,她几乎要等到侯府大门上去了。 凛冬将至,寒风呼啸,纵使披着披风,可人总是站在风口上吹着,保不齐还是要着凉。 抱秋劝她院子里等,却劝不动。最后,抬眼看见前头不远的书房,这才提议姜娆去书房等。那里离前院又更近些,能更快得到消息,总好过在路上吹风。 如此,姜娆才肯去。 倚春鸣婵几人都被她打发出去打听消息了,姜娆一个人进了书房所在的院子。 她整个人是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一会儿是姜琸被人追杀的画面,一会儿又是齐曕对她说别怕,他会带人去救人的画面。 ——齐曕早知道姜琸和她认识吗? ——还是他早知道,漳国使团是假的? ——关于姜琸,他又知道多少? 天色渐晚,姜娆实在等不住,她起身,往屋外走。许是神思忧虑,一时没注意脚下,一个不留神,竟然跌倒了,一下子撞到了花几上。 膝上一痛,姜娆低低“嘶”了声,可她眼下连看一眼膝上是否撞伤的工夫都没有,只想着要出去问一问。 她继续朝门外去,快到门口的时候,步子却忽然一下顿住。 她蓦地转过头,看向方才被她狠狠撞到的花几——花几上的花瓶安安稳稳立着,竟没掉下来。 她眼底划过一丝诧异,细看了看那花瓶,又细看了看周遭,这才惊觉,这里不是书房——她忧心忡忡间走错了屋子,这里是书房旁边的偏室。 偏室也放书,不过多是些陈年卷宗一类,没什么用处。 姜娆凝了凝神,混沌的思绪忽然清晰起来。 她快步朝着花几走过去,想将花瓶抱起来,花瓶却纹丝未动。又将花瓶一转,屋中立即响起一声什么机关打开的声音。 循着声音望过去,屋中却没什么变化。 姜娆的目光慢慢移到墙壁上,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 ——若是书房暗格的机关,不是在书房里,而是在这间偏室呢? 难怪她将书房翻遍了也没找到。 姜娆急忙去书房。 书房书架上的暗格却还是紧紧关着,并没有打开。 她有些失望,一转头,目光扫过几方砚台。她刚掠过去的目光又猛地收回来。 这个书架其中一层摆着十数方砚台,之前就有七八方,剩下那些,是昨日大婚时宾客送来的,都收在此处。 但在其中,红石砚旁有一方端砚,其色泽明暗不一,看着像是某几处常被人触碰的缘故。 姜娆皱眉,走过去,试探着伸手转动了一下这方端砚。 手下顿感阻力,她心口猛地一跳,紧跟着,“咔”一声,又是一声机关的声音。 书架上的暗格开了! 原来方才的花瓶是打开这端砚的机关,这方端砚,才是打开暗格的机关。 姜娆急忙走到暗格前,小心翼翼取出了暗格里的东西——正是她要找的半卷兵防图。 …… 酉时末,天刚擦黑,鸣婵飞身至书房院中:“公主!” 姜娆急忙迎出门去:“可是侯爷回来了?!” 鸣婵点头:“是!侯爷还带回来一个受了伤的小少年。” ——受了伤!? 姜娆心头一惊:“快带我去看看!” 齐曕刚将人安置进梅苑,姜娆就来了。她来得显然十分匆忙,鬓发被风拂乱,映着烛光和月色,甚至隐约能看见她小小鼻子两侧沁出的细小汗珠。 姜娆迎上齐曕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过于明显,她将步子压慢,走到齐曕跟前,先问了句:“侯爷,你没受伤吧?” 齐曕默了默:“没有。” 姜娆点点头,望着他。 她以为齐曕会主动说一下姜琸的情况,可偏他也望着她,不知在打量什么,一言不发。她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终于问道:“那、那他呢?” 凝着姜娆的每一分神色,齐曕眸意深深,晦暗难辨,良久他才答了句:“受伤了。”顿一顿,又道,“没有性命之忧。” 姜娆紧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了下来:“那就好……” 齐曕默默瞩着姜娆,看了片刻,道:“已经去请冯大夫了,别担心。” “……嗯。”姜娆低下头。 齐曕又道:“听倚春说,你等了一整天,一口东西都没吃?” 姜娆未抬头,嘴角弯了弯,笑意颇有些伤感:“侯爷为娆娆奔波了一整天,不也什么都没吃吗?” “……”齐曕默然,心下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好半天,他才道:“公主守在这里也是无用,不如先回去,吃些东西。” 留下来的确没什么用,姜娆点点头。方要走,膝盖上的疼痛却猝然而至。 刚卸下担忧的她毫无防备,整个人一歪,朝一侧摔倒下去。 齐曕就在她身侧,长臂一拦,将人揽进怀里。扶她站稳,他收回手,皱眉望着她:“怎么了?受伤了?” 姜娆默了一下,小声道:“不小心摔了一跤,有点疼。” 齐曕伸手就要将人抱起来,可只是手指动了动,他的动作骤然僵住。 所谓关心则乱,之前在宫中,兴阜门意外相见,她就慌了神,入宫的时候险些摔倒,万幸被他扶住。这回,他不在她身边,她到底还是因为过于担心,竟恍惚至摔了一跤。 心底漫开一层细密的苦涩,齐曕面上却不露分毫。他将几欲伸出去抱她的手握成拳,定了定心神,问:“公主能自己走回去吗?” 他眼帘微垂,终是忍不住又问:“还是,要臣抱公主回去?” 姜娆怔了怔。 要是换了平常,齐曕二话不说早就直接上手了,根本不会问她的意思,今儿是怎么了,还问一问她? 姜娆的目光忍不住往姜琸的屋子看了一眼——难道是因为姜琸? 姜娆有些莫名,抬手摸了摸鼻尖,想不通。 齐曕半晌没听见回答,于他,这也算是一种回答了。 “公主,走吧。”他率先迈开步子,往院子走。 “侯爷。”姜娆却没动,就站在原地静静望着他。 “怎么了?”齐曕折返回两步。 仍是没抱她。 姜娆撇了撇嘴,心底莫名有些闷窒,总觉得不痛快。 她蹙眉,神色有些委屈,声音却很轻:“当然要侯爷抱了,侯爷干嘛明知故问……” 齐曕望着面前的人,将她可怜巴巴的神色尽收眼底,甚至,他能看见她眸光中藏了丝埋怨。 心口的涩然消散几许,齐曕露出一点笑意。 “是侯爷不好,侯爷抱娆娆回去。”他将人打横抱起来,拥进一怀暖意。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侯爷总吃姜琸醋这件事,后面会解释~
第50章 恩人 回了竹苑,齐曕给姜娆看伤。 虽只是跌了一下,伤的却比姜娆想的要严重一些。不仅摔破了皮,还因为流了血,衬裙粘在膝盖上,和血糊成一团,凝住了。 要上药,得先把衬裙从伤口上撕下来。 齐曕看姜娆的目光有些冷,语含薄责:“伤成这样,就一点不知道疼么。” “……”她是真没注意到疼,可眼下却也不敢回嘴。 齐曕的目光凉飕飕从她脸上刮过,低下头:“忍着。” 他将衬裙从凝固的血液中一点一点剥离出来,纵使已经十分小心,姜娆还是疼得直冒汗,但齐曕叫她忍着,她就乖乖咬紧牙关不出声。 齐曕睇她一眼。 衬裙终于剥下来,可以上药了。 上药的时候,姜娆仍是不出声,腮帮子咬得紧紧,齐曕道:“实在疼得忍不住就叫出来,仔细再把舌头咬伤了。” 姜娆忍着疼却是笑起来:“侯爷,那我到底是忍着还是不忍,侯爷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 “……”齐曕噎了下,哑口无言,只好专注地擦药。 他的动作极轻,几乎有些小心翼翼,姜娆坐在榻上,受伤的腿就搭在他膝头,她望着他,渐渐适应了膝上的痛,问:“帮娆娆救人,侯爷会有麻烦吗?” “什么麻烦。”齐曕似是不以为意。 姜娆续道:“侯爷动用了玄光门的势力,他们说到底是皇帝的人,要是皇帝知道侯爷从他手底下将人救走,不会责怪侯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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