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原本定在宫宴当日,即二月初七,又过了两日,眼看马上到宫宴了,齐曕的风寒不仅没好,反而整个人病倒。 素来杀伐专肆之人,忽然卧病在榻,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冯邑又开了新的方子,姜娆守了一天一夜,齐曕却还是没见好。恰在这时,不知是不是齐曕病倒、皇帝自危的缘故,宫里传出消息,原定于初七为郕王举办的宫宴,取消了。 离开安梁的计划已经大致安排好了,就算没有了宫宴这个机会,却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到了初五这天,姜娆几人按照计划离开安梁。 清晨,两驾马车从侯府出发,一驾前往南薰坊,另一驾,往城外而去。 “皇姐……皇姐?” 姜娆回过神,马车驶得很快,有些颠簸,她抬手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问姜琸:“怎么了?” 姜琸瞥着姜娆劳倦的神色,喉头有些发紧,声音却听不出情绪,只是道:“听说清河侯病了好几日了,皇姐……是在担心他吗?” 姜娆怔了下,很快收拾了情绪,平静道:“他于我有数次救命之恩,又多番相助相护,不仅是我该担心他,你在侯府住了这么久,他庇护你良多,你也应该担心他。” 姜琸抿了抿唇,半晌才应:“我记住了。” 姜娆见他神色郁郁,说话的声气儿也有些不情不愿,目光不觉沉了沉。 原本她只是发现齐曕对姜琸有些敌意,可如今她才忽然发觉,姜琸对齐曕,何尝不是也有敌意?原先,她还以为是因为齐曕是晋国人的缘故,可细想想,其实不是。姜琸住在侯府之时,对拂冬和抱秋她们,分明是和颜悦色,并没有什么敌意。 非是国恨,那他对齐曕的敌意从何而来? 姜娆忍不住又想起齐曕对她的那句话——“公主难道没察觉,六皇子对公主情非寻常么?” 难道真的是…… “公主,燕归阁到了。”马车停下,墨云的声音从帘外传进来。 姜娆用力闭了闭眼,出城危机重重,还不知能否成功,容不得她想其他事。她压下念头,带着姜琸下了马车。 见了柳三娘,姜娆急问马车是否已经备好,柳三娘道已经准备妥当,姜娆便拿了一身侍卫的衣裳催姜琸换上。 姜琸原本就穿着鸣婵的衣裳,闻言愣了下,但还是依言换了。 换完衣裳出来,姜娆问:“兵防图呢,可收好了?” 姜琸从怀中衣裳的暗层里抽出图纸一角,给姜娆看了一眼又立马塞回去:“皇姐放心。” 姜娆点点头:“你现在跟着柳三娘从后门出去,上了马车,她会带你往西城门去,路上会和齐老夫人的马车遇上,到时候你在巷子里下车,再假扮成护送齐老夫人出城治病的侍卫,原本的侍卫里会有人退出来,扮做你引开孟家的人。” 姜琸听完,明白过来整个人呆住:“皇姐你不和我一起走?” “一起走会被盯得死死的,我去将人引开一部分。”姜娆说完,转身就要出去。 姜琸一急,连忙抓住她的手腕:“不行,要走一起走!” 姜娆皱眉,扫了一眼他抓着她的手:“眼下不是推让纠结的时候,你是上殷未来的君王,是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人,你必须出城 ,而且我身边还有墨云,我不会有危险,等甩开那些眼线,我会和你在城外会和。” “那要是甩不开呢?”姜琸不自觉将人抓得更紧,好像一松手,她就会忽然消失一样,他摇头,“不,不行,我不能让你去。” “姜琸……” “皇姐是为了我,还是根本不想离开他?” 姜娆蹙眉:“姜琸!” 姜琸脸上露出些许悲戚的神色,语调隐约有些激烈,不管不顾道:“若是为了我,皇姐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走却自己去冒险,你明知道我是——” “啪——!” 一声激脆的巴掌声让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所有的争执轰然而止。 姜娆的神色冷到极点,她扫了一眼门外,压低的声音强硬又冰冷:“我早叫你记住,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把它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能吐露哪怕半个字,就算在我面前也一样。刚刚的事,我绝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 姜琸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方才心底涌起的不甘和愤懑竟陡然间支离破碎,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喉间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公主,殿下,时辰快到了!” “走吧。”姜娆推了姜琸一把,将他赶了出去。 门口,柳三娘看见姜琸出来,他整个人像是游魂似的木讷,也顾不得许多,抓着人就往后门去。 脸上火辣辣地疼,姜琸的神情却是麻木的,他被拽着走,最后回了一次头看向姜娆。 帐帘摇晃,帘后人的面容有些看不清,但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冽和疏离。
第67章 宋元嘉 按照计划,姜琸和柳三娘一行人顺利出了安梁城,在城外不远的望泗山一处矮山坡上等姜娆与他们会和,从这地方看过去,恰好能看见安梁城的城门。 柳三娘拿了几块糕点送到马车上,递给姜琸:“殿下,之后几日都要赶路,几乎不得停歇,先吃些东西吧,在路上怕是不便。” 姜琸没说话,掀开马车侧帘,遥遥望着城门。 柳三娘将糕点放到侧座上:“殿下别担心,属下在安梁城待了多年,对清河侯的为人也算有所了解,依属下看……”柳三娘勾出几分笑意,“这清河侯是对公主动了真心,以他的心机手段,公主当不会遇到危险。” 未料听完这话,姜琸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他沉吟少顷,干巴巴说了句:“他现在人昏迷着,拿什么护住皇姐。” 柳三娘并不知此事,脸上的笑僵了僵,一时无话。她又看姜琸一眼,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走开了。 与此同时,姜娆正坐在马车上,墨云已经带着她甩掉了孟家的眼线,正在往西城门去的路上。 她对孟家倒没多少担忧,眼下孟家的重心全放在郕王段恒和皇帝段钰的争端之上,双方皆是如箭在弦,不敢有丝毫松懈,是以,对于她和姜琸这对“无甚威胁”的亡国姐弟来说,能分出来的人手实在有限。 然而,姜娆还是眉头深锁,眼底是浓浓化不开的愁绪。 若说起初只是怀疑、是试探,那今日姜琸问的那一句“皇姐是为了我,还是根本不想离开他”,则是让她心惊震骇了。 她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只是因为姜琸年纪稍小,她一直以来又只将他视作自己的弟弟,所以哪怕他依赖她多些,她也从没往别的地方想。 可是他今日一番表现,不由得她不想。 姜娆合上眼,思绪飘远。 …… “这要死不死的,他娘的横路上干什么!真晦气!”士兵被地上“一具尸体”猛地抓住了脚脖子,吓了一跳,恼怒之下当胸一脚,直接将人踢飞了出去。 百姓畏畏缩缩站在一旁,没人敢上去搀扶地上濒死的人,只等长长两队士兵走过,众人再一看,地上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若是有人细心,方才便能认出,地上的人是这宋城里曾经最德高望重、一家四代带领宋城人殷家富民的河西宋家的嫡次子,宋元嘉。宋城原不叫宋城,正是因为宋家人德厚流光,后来才改称宋城。 但,上殷国灭,江山都易了主,又何况这小小宋城。 方才过去那些士兵,正是晋国的玄武军。而宋家上至七十太爷,下至七岁小儿,皆不肯对晋国俯首称臣,已被玄武军屠了满门。 到现在,尸体还悬在宋城城门上。 宋元嘉死里逃生,一睁眼,已是国破家亡,自己也身受重伤。 他看着身前的姑娘,差不多的年纪,却有着超乎寻常的冷静,面无表情地在给他包扎伤口。 宋城的人他当然不可能都认得,但像这样姿容出色的姑娘,他很肯定,她不是宋城人。 他伤势太重,又昏迷数日粒米未进,这姑娘便又弄了吃食,给他喂下。 得她一饭之恩,他有了力气问她,才知道,这姑娘竟是名扬天下的明华公主。彼时她浑身脏兮兮的,人也过分消瘦,实在当不得“倾国之色”这四个字,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却明亮,倒还与“明华”二字沾边。 姜娆原本不打算告诉宋元嘉自己的身份,她是死里逃生的上殷皇室,任何人知道她的身份,都可能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她此行,是要往晋国去。她要复仇,绝不能死在路上。 因不认得路,她只得一直跟着那群要回晋国的玄武军,而她本不该冒险救人,但是听闻宋家之事,这满门忠烈皆是为国而死,宁折不屈,她如何能不动容? 原本,她只想守着等晋军离开,为宋家的人收尸,未曾想,竟意外发现宋家还有一个少年侥幸活了下来。 “公主要去哪里?”少年问她,面容尚未褪去稚气,话音里却是深深的疲惫和沧桑。 姜娆看他一眼,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不久前的影子,却也只道:“与你无关。” 后来,他一直跟着她,说要报恩。其实她知道,他只是无处可去,更不知怎么活下去面对一切。 姜娆本想拒绝,可看着少年的五官,她意外地发现,他眉眼和她的六皇弟竟有几分相似。 起初,她也只是孤苦无依,容他跟着自己,她好抓住一丝幻影偶尔欺骗自己。 后来,他与她几番生死相依,一路互相扶持,她已然将他当做亲弟弟一般。 再后来,她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 前尘如烟。 用一个落魄的富商之子、忠烈之后,冒充皇室血脉,是她最大的、最不可为人道的秘密。 旧事与当下纠葛在一起,姜娆有些头昏脑涨。此去与三皇叔会和,一路她不知要怎么和姜琸相处,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刻意避嫌,可明知他的心思,她也不可能给他虚妄的希望。 出神间,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姜娆终于有所察觉,她警惕起来,隔着车帘低声问:“怎么这么慢,发生什么事了?” 墨云在车帘外道:“街上人太多了,马车走不快。” 姜娆皱了下眉,将车帘掀开一线缝隙,看出去。果然看到街边的医馆前排了一只长长的队伍,离她近的是位老妇人,正在低低地咳。 姜娆眉头皱紧:“他们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到医馆来?” 墨云迟疑了一瞬,道:“或许是倒春寒的缘故吧,病的人就多了。” ——可这也太多了。 姜娆心里想,因为“倒春寒”三个字,忽然想起了齐曕。 她一时愣住。 齐曕突然病了,城里的病人增多,症状和齐曕相似,宫宴忽然取消……一系列的事情堆在一起,她脑海中蓦地蹦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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