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扬起她的裙裾,发丝时不时被风卷着拍拂着脸颊,她步子走得格外慢。 到了书房门外,姜娆伸出手,快触及门扉的时候又有些犹豫和忐忑。 里头这时传出低沉阴戾的声音:“谁?”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姜娆身形滞了滞,深呼吸一口,终于一把推开了门。 齐曕抬眼。 门一开,屋外明晃晃的天光就随着秋风一起涌进了室内,他的视线因为明光有短暂的空白。 等看清来人的时候,齐曕怔住。 他几乎要以为是幻象。 “侯爷。”姜娆出声。 屋内,齐曕正在处理政事,手中还握着狼毫笔,这怔愣的工夫,笔尖蘸的墨滴答落下,在纸张上晕开一团污渍。 风声,鸟鸣,树叶沙沙声,天地之间并非万籁俱寂,但齐曕却觉得书房里陡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听见她轻软的声音,甚至连墨滴砸在纸张上的声音都格外清晰,他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画面是真的。 握着狼毫笔的手指不自觉捏紧,齐曕没起身,嗓音和他僵硬的身体一样,微微有些凝滞:“公主……怎么回来了。” “侯爷呢?”姜娆反问,声音哑了一瞬,“侯爷怎么不告而别?” 她这话问得平静,任谁也看不出她心头翻起的惊涛骇浪,等问完,她才勉强冷静下来,细细打量眼前的人。 近三个月未见,齐曕整个人瘦削了许多,下巴像是被人拿刀子划过似的,冷硬分明的线条透着股尖锐的冷意和杀机,唯有看向她的眼睛,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齐曕没答她的话,她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心绪又翻涌起来。 她朝他走过去,起初是一步一步,没走多远,就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如同那天她听见他不见,去查看马车一般。 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察,他就又会和上次一样消失无踪。 这回她走得更快,最后几乎飞跑起来,绕过书案,毫不犹豫地、直直地朝他扑过去。 齐曕有些恍惚,反应不及,但仍是将人牢牢接住,拥进怀里,手中还握着那只狼毫笔,未及放下。 上殷已复,奉明已定,这一刻,姜娆似有无穷无尽用之不竭的勇气。 “公主……” “你是贺泠哥哥,对吗?” 她环着他的颈,声音清楚地落在他耳畔。 齐曕沉默。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回奉明可没闲着,特意叫人去奉河挖了你的坟。” 奉河挖出的坟里,是有尸骨的,但那具尸骨却不是一个十六岁少年的尸骨,所以,根本不是贺泠。 听她说挖了他的坟,齐曕无端觉得好笑。 眼下并非互诉衷肠的好时候,可这一刻,他却丢失了大局和理智,放纵自己沉溺在这紧拥的怀抱里。 “贺泠哥哥……” “……嗯。” 他应了她。 姜娆笑了。 那些苦痛、流亡、仇恨……经年的煎熬与折磨,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没那么可怖和沉重。 上天夺去了她的一切,却终于肯在苦难的命运尽头,把他施舍给她。 笔尖墨滴又坠下,在长裙的腰间晕开一团浓墨重彩。 齐曕垂眸,看着这一团漆黑的墨渍,他轻拍了拍她:“不哭,臣不是安然无恙吗?” “谁哭了……”她抵着他脖颈,将眼泪任性地揩在他衣裳上。 目光顺着衣领往脊背深处,她能看见纵横的鞭痕。 听说晋国皇帝又重用了他,可重新回到朝堂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呢?就算为了平复民怨和议论,也要受重罚。 他不愿说,她就不问。 姜娆敛下心绪,从他肩头退开一点。 齐曕将笔搁下,温声问:“安梁如今守卫森严,公主是怎么进来的?” “是查得挺严的,但好在柳三娘在安梁也经营了多年,有她自己的一条线可以进出安梁城。”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吧,没被人发现我的踪迹,就连三皇叔都不知道。” 齐曕微微蹙眉:“就算如此,公主留在安梁也很危险。” “我知道啊。”姜娆略偏了偏头,猜到他要说什么,抢在他开口之前,她倔强地望着他,不讲理道,“贺三郎,君臣有别,我是君,你是臣,你管不着我,休想把我送走!” 要说的话还没开口就被堵了回去,齐曕挑了下眉,讶然于她罕见的强势。 “侯——” 门外,墨云脚步顿住,看着书房里突然冒出来的姜娆和两人搂搂抱抱的姿势目瞪口呆。 “属……属下告退。” “站住。”齐曕叫住他,“何事。” 墨云低着头,不看屋内:“时辰不早了,侯爷该出发去宫里参加庆功宴了。”
第81章 怜蕊 齐曕在前线领兵打了胜仗,回到朝堂后就交出了兵权,孟崈游如今还领兵在外,是以宫宴上,皇帝的近侧坐着的,便分别是孟辞舟和齐曕二人。 朝堂更迭,坐在帝位上的人从段钰变成了段恒,而齐曕仍是一人之下,深得信重。 底下的人看他,未免更加敬畏。 段恒手握玄光门、禁军和虎贲军,如今孟家虽势大,但在安梁城,他要自保已是绰绰有余。他乐得看臣子之间相互制衡,这样他才好趁机集权壮大自身。 比起皇帝的高兴,朝臣的畏惧,其中对齐曕最不满的,却是孟辞舟。 他没想过齐曕会回来。 酒过三巡,看着皇帝和齐曕时不时说几句话,一派君臣和睦的样子,他心烦不已,起身告退,说去醒醒酒。 举办宫宴的曲春园极大,园景别致,孟辞舟吹着夜风走了很远,才总算听不见宴会上喧闹的声音了。 心腹跟在他身后,劝慰道:“瘟疫一事后,公子您已经拿到了部分兵权。今时不同往日,他齐曕就算回来,也再不是从前的大权独揽了。公子不必心烦,齐曕只是看着风光,其实空架子一个,不足为惧。” 孟辞舟“嗯”了声,然而心里却很清楚,段恒如今看重齐曕,正是因为他只是一个空架子,不会对皇权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齐曕的忽然回京,到底让他有些不安。 心腹觑着孟辞舟的脸色,正要再劝,突然他面上表情一僵,随即飞快转头,目光射向不远处的阴暗:“谁!?” 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心腹转回目光,看向孟辞舟,孟辞舟示意他过去查看。 两人一前一后往阴暗处走过去,只走了几步,未等走近,暗处忽地窜出一道黑影,风一般地飞跑开去! 果然有人! “追!”孟辞舟低呵一声。 两人一齐去追那黑影。 宫苑林立,宫道交错,孟辞舟武功平平,在这风云万变的深宫里,心腹不敢离他太远。顾忌着孟辞舟,心腹竟一时追不上那逃走的黑影。 一直追出了曲春园,那黑影慌不择路,朝顺山苑逃去。 心腹慢下脚步:“公子,还追——” 话未说完,心腹愣住,他分明清楚地看见孟辞舟的眼中闪出了两道骇人的精光,盯着那黑影离去的方向格外锐利。 他接上未问完的话,声音不禁低了下去:“公子,还追吗?恐是有诈。” “……追。”孟辞舟却执意要追,语气十分笃定,“那人恐怕是个熟人。” “熟人?” 孟辞舟没回答心腹的话,领头继续朝着顺山苑的方向追过去。 两人一直追到了顺山苑之中,可到底还是将人跟丢了。 偌大的顺山苑中,除了不远处的亭子,只有他们两人。 孟辞舟脚步慢下来,四下逡巡了一圈,心腹这才得到机会问:“公子,那人到底是什么人?” 孟辞舟默了默,终于道:“是明华公主。” “什么?!”心腹难掩脸上的震惊神色,“明华公主?她怎么会在晋国皇宫?她不是已经逃出安梁了吗?按理说应该已经回上殷了才对。” 这也是孟辞舟心里的疑惑。 ——她是为了齐曕回来的吗? 可她背叛齐曕,偷走他手里的半卷兵防图,又在逃回上殷的路途中丢下了他,如今怎么会为了齐曕重新回到这龙潭虎穴? 至于孟辞舟为何这么笃定那半卷兵防图是被姜娆偷走的,那是因为,根本没人会觉得是齐曕给了姜娆机会。 齐曕作为晋国权臣,将至关重要的兵防图为了一个女人拱手相让?呵,简直荒唐! 若果真如此,那不仅仅意味着他叛国,也意味着他放弃权势,选择了和晋国有血海深仇的上殷。他这么做能有什么好下场? 孟辞舟和心腹满腹疑惑的时候,不远处一点亮光逐渐靠近。 脚步声让两人回过神,孟辞舟抬头,看见亭子的另一边,走过来的人正是蕊婕妤。 她身边只带了一个心腹侍女,孟辞舟和蕊婕妤对视一眼,俱是一愣,又见对方身边只跟着心腹,这便都没有避嫌退开。 想了想,孟辞舟提步朝凉亭走过去。 蕊婕妤见他走近,进了凉亭便站着不动了。 等人进了亭子,隔着三五步的距离,蕊婕妤用只有亭子里的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公子,可是有什么要吩咐怜蕊?” 孟辞舟默了一瞬,问:“你方才从那边过来,可看见了一个女子慌慌张张跑过去?” 怜蕊几乎没思考,很快摇了摇头:“回公子,没有。怜蕊过来的路上没遇到别人。”答完话,她抬起头看他,轻蹙了眉头问,“今日宫宴,公子不是应该在宴上吗,怎么到顺山苑来了?” 孟辞舟一怔。 随即他恍然醒悟了什么,略点了一下头快语道:“臣是该回宴上去了,这便告退。” 然而,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到底是迟了。 孟辞舟的话刚说完,一阵繁杂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朝凉亭过来了。 孟辞舟只刚从凉亭里退了出去,皇帝和齐曕并着数十个宫女太监,正巧从另一条宫道上走了出来,双方打了个照面。 皇帝的步子明显顿了一瞬,随即领着人继续朝凉亭走过来。 既然已经被看见了,孟辞舟也只能佯装一脸淡定地站在原地,等着皇帝走近。 “孟卿怎么在这儿?”皇帝到了近前,先是看了怜蕊一眼,却没和她说话,也没等她和孟辞舟行礼,先一步问了出来。 “回陛下,臣不胜酒力,出来四处走走想醒醒酒……恰好走到了此处,遇到了婕妤。” 孟辞舟本想说出看到了可疑之人,可从曲春园一路到顺山苑,若看到可疑之人,该早些叫禁军才是,而非自己带人追到此处。他更不可能说看到的人是上殷的明华公主,因为这显然是一个圈套,除非亲眼所见,皇帝不会相信上殷公主会在这个时候胆大包天地混进晋国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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