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道人影倒下时,他愣在原地,顿住了思绪。 挡在他面前的人是……太后庞氏,他的生母。 向来雷厉风行的天子失了淡定,单膝跪地,扶住了吐出血水的妇人。 “陛下,没受、没受伤吧?” 晕厥之前,太后凝着儿子的脸庞,喃喃问道。 一批批侍卫涌了上来,按住发疯乱叫的庞六郎,夺了他手里的火铳。其余人忙乱着围住天子,目光凶狠地瞪向庞家夫妇。 陈述白揽住太后,怒吼道:“快传御医!!” 多智近妖的他,也不曾料到,与自己不亲分的生母,会在危及时刻不顾性命地护住他。那一刻,天子冰悍的心墙裂开一道缝。 太后在合眼前,不知自己能否逃过此劫,可她确定,她用性命换来了儿子的目光,换来了身为太后的尊崇,或许这一次,可以与儿子重筑枯竭的母子情,前提是,有命活着。 操练场乱成一团,庞家人彻底傻了眼……
第58章 偏殿那边,在小太监和婆子撞开房门前,殊丽忍耐着一身湿漉,将元栩拽到阁楼下,贴着阁楼的墙壁缓缓移动到旁边的树丛中。 “表哥。”她拍拍元栩的脸,眼含关切。 落了水,元栩理智归拢,只是动作还有些迟缓,却已无欲念焚身之感。 意识到自己对殊丽的所为,清润的眼底露出亏欠,“我……” 殊丽知道他是个正人君子,摇了摇头,几滴水珠自发梢甩落,溅在元栩的皮肤上,“表哥别多想,你我被人设计,才会如此狼狈,错不在咱们,往后不要放在心上,咱们还是想办法脱身才好。” 元栩暂收愧疚,看了一眼尽湿的衣衫,试着起身道:“你藏在这里,我去尚衣监找人掩护你回去。” “可你……” “放心,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脚伤不便,误落水池。” 为今也只有这个计谋了,殊丽点点头,又往深处藏了藏,看着元栩走向阁楼,锁上了阁楼的门…… 没一会儿,几名绣女抬着红木箱子跑来,将殊丽装了进去,抬回了尚衣监。 等殊丽几人彻底离开,元栩看向阁楼,眼底不复温柔,变得冰冷摄人。 可没等他着手教训三人,庞六郎刺杀圣驾的消息传了过来,容不得他处理私事。 他传来心腹,令他们守在此处,自己匆匆赶去操练场。 等他赶到时,太后已被送回慈宁宫,庞家人也已被送往大理寺天牢,热闹的校场变得沉闷肃静。 高台之上,天子独自坐在那里,愠着寒意,没有爆发出来。 无人敢上前。 元栩默叹一声,登上台阶,来到陈述白身后,“陛下受惊了。” 陈述白浅抿酒水,踢了踢身侧的圈椅,“坐吧。” 元栩落座,接过一杯酒。 见他浑身是水,陈殊白随口问道:“怎么回事?” “不慎落水。” 他不准备将阁楼里发生的事说予其他人,天子也不例外,只因想保全殊丽的名声。再者,天子对殊丽有种模糊不清的占有欲,而自己对殊丽有种更为模糊的情感,两种情感冲撞起来,他莫名地不愿借助天子之手调查此事。 陈述白嗤笑一声,又抿了一口酒,没有追问,也是没心情过问。 登基不到一年,接连遭遇刺杀,换谁能心情愉悦,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元栩理解他的心情,缓声问道:“陛下觉得,庞六郎是受到何人指使?还是说,他在装疯卖傻?” “他自身的动机不足。”虽已动怒,但陈述白头脑是清晰的,不觉得庞六郎与自己有私人恩怨,况且,大将军府深受隆宠,他又是府中嫡系,不会做这等蠢事。 元栩认同陈述白的分析,那会是何人教唆呢? “要不要对大将军府近三个月的人员走动做下调查?” “藏于暗处的人,留了后路,调查不清的。” 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空杯,等元栩为他斟酒,他拿手挡开,早没了饮酒的兴致,“或许还与陈斯年有关。” 默了许久,他冷声道。 一个陈斯年,手里连一个卫的兵力都没有,如何与朝廷抗衡?彻底惹怒天子,不是以卵击石吗?元栩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认为天子是将他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得了心病,才会什么事都与之联系在一起,“除非他想飞蛾扑火。” 陈述白抬手摁了摁眉骨,他也只是猜测,但这种阴损的法子,总觉得与陈斯年有关。 陈斯年确实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 “陛下觉得,陈斯年会起兵造反吗?” “他没有多少兵力,最多就是手底下的人能干,再握了几个有用的朝廷人脉,搅弄混水罢了。” “那陛下何必对他耿耿于怀?” 陈述白摇摇头,眸光幽远无波,自己和陈斯年太像了,狠辣,善伪,习惯操控人心,不念亲情,如同一个暗影,笼罩在心头。 这样的人,是有能力夺嫡的,只是天时、地利、人和上欠缺了一些。 若当年没有凤命一说,陈斯年就不会受先帝忌惮,也不会拿不到兵权,若一切轮回,或许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 夜深人静时,偶尔会梦见陈斯年,他们一个站在顶峰,一个隐于暗处,一个道貌岸然,一个奸诈恶毒,真的很像同一个人在不同处境下的处事风格。 可每当迎来晨光时,又觉得他们不是一个人,至少自己光明磊落,夺嫡就是夺嫡,不会搞些小把戏。 元栩走到陈述白身后,抬手为他按揉起两侧颞颥,“陛下既然忌惮他,为何不放饵诱他现身?” 陈述白闭上眼,“不是试过了么。” 连孪生妹妹都不在乎的人,还会在乎谁?谁又能充当这个诱饵? 大理寺天牢内,任凭大理寺官员如何审讯,庞六郎就是不说出指使他的人是谁,大将军府上下几百人也因此受到了严厉盘问,连婆子、马夫都不例外。 庞家夫妻被囚于天牢,庞诺儿和其余庶女被扣在慈宁宫,大将军府一日之间遭遇突变,令人唏嘘,幸好太后护驾有功,才给庞家在天子那里挽回了一点余地。 殊丽听说刺杀一事后,感觉整个后宫都充斥着庞诺儿的哭声,可没有人会同情她。 木桃缠着布条站在月门前,转眸看向一侧的殊丽,“姑姑,你觉得庞六郎是被人教唆的吗?” 不知怎地,殊丽眼前总是闪过那个神秘莫测的画师,可没有证据,画师又替她解过围,实不该凭空揣测。 是以,当晚守夜时,殊丽拦下了向天子回报审讯结果的大理寺官员,向他询问了大将军中是否有一位身份为画师的盲人。 大理寺官员茫然地摇摇头,“府中没有这个人。” 殊丽诧异,“您是不是没记住?” 毕竟,在大将军府打杂的仆人极多,身份各异。 大理寺官员斩钉截铁,“仆人的身份,我们都过了一遍,的确没有你说的人。” 深夜,陈述白研究完大将军府的人员名单,划了几个入府不到一年的仆人,让冯连宽送回大理寺,“对这些人严加审讯,探查清他们的身世经历。” 冯连宽躬身退下,殊丽拿过一件氅衣披在陈述白肩头,“陛下保重龙体。” 从回到寝殿,陈述白就一直沉着眉,面上没有和悦,他系好氅衣起身道:“跟朕去一趟慈宁宫。” 月明星稀,殊丽提着宫灯走在陈述白斜前方,单薄的背脊被夜风吹得微微发抖。 蓦地,肩头一重,她扭头看去,拿给天子的那件大氅已然披在了自己肩头,氅衣太长,拖在地上,“陛下?” 随行宫人众多,穿得都很单薄,唯独自己被另眼相待,总归有些别扭。 陈述白没有多言,负手走在最前头。 太后还在昏睡,由三名御医守在外殿,见天子前来,赶忙上前行礼。 陈述白问了太后的伤势,心下稍安,带着殊丽走进内殿。 殊丽并不想有什么特殊性,更不想成为太后的眼中钉,如今太后护驾有功,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必然飙升,她可不想与太后有正面的冲撞。 陈述白坐在床前,默默陪了太后一会儿,听太后嘴里咕哝着什么,附身倾听,眉眼稍动。 她在唤他的乳名。 回宫的路上,陈述白更为沉默,宫人都以为天子是被太后感动的,从而产生了内疚,只有殊丽看出了端倪,天子是个极为冷静的人,清楚太后那几句呢哝是在清醒时讲出来的,为的就是加固一下母子情。 谁会没有私心呢?何况是一向心思缜密的太后。 不过,陈述白还是当场宣了旨,让齐王回到曾经的封地。 回到寝殿,陈述白得到刑部尚书的禀告,说上次意欲拦杀元佑的那伙人里有人招供了,竟也是陈斯年的手笔,还说,陈斯年来过皇城。 “让他描绘出陈斯年的长相,再由画师绘成画像。” “回陛下,他说他们一伙人都是陈斯年手底下张胖子的下属,根本没见过陈斯年本人,更不知他的相貌和行踪……” 陈述白哂笑不止,下令禁军挨家挨户地搜查可疑者,之后挥退所有人,独留下殊丽。 “跟来。” 放下一句话,他大步走进浴房,想要冷静冷静。 殊丽紧跟过去,在水汽中,瞧见男子摘下玉冠,穿着中裤没入浴汤中。 殊丽双手呈碗装,接过价值连城的玉冠,瞥了一眼合眼的男子,心不由漏了一拍,平心而论,这样坐在水中的男子,皎如玉树、郎艳独绝,一点儿不逊色于美人,甚至比美人还要惑人。 天子容貌冠绝无双,并不是一句奉承。 “在看什么?” 虽闭着眼睛,但他似读取了殊丽的内心,淡淡开口。 殊丽拿起玉舀,舀了一捧水淋在他的肩头,回避了刚刚的问题。她自知身份低微,即便与天子有了肌肤之亲,也不敢随意觑视,这是她要守的本分。天子高高在上,不是她这种凡夫俗子可以纳于心底的,连一丝慕恋都是妄想,所以,打从一开始,她就封锁了心房,不允许自己越矩。 再者,她也不过是对“美人”的另一种欣赏,并没有爱慕之心。 想到此,眸中起出惆云,浓浓笼瞳,化为秋水,盈盈浅浅。 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陈述白睁开眼,道:“进来。” 殊丽头皮一麻,压根不想与他温存,只想回去睡大觉,“夜深了,陛下明日还要早朝……” “进来。” 知道他心情不好,殊丽连撒娇都不敢用,朝着他的后脑勺抿了抿唇,就那么和衣跨了进去,坐在了他身侧。 温烫的池水包浸衣裙,鼓囊囊地漂浮起来,殊丽压了几次,也没能将裙摆压入水里,这面料防水不成? 看她自顾自与池水较劲,陈述白愈发不悦,忽然转身面向她,扣住了她乱动的两只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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