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南坐在一旁的草席上抚琴,他淡淡说:“阿沐,你须夺冠。” “我不是说了嘛,花落谁家谁倒霉?说的好听,簪花大会,不就是站在台上像猴子似的被人耍着玩吗,谁爱参加谁参加。” 他仍是那句话:“阿沐,你须得夺冠。” 我抬手,接住窗缝里泻出一缕阳光。阳光惹眼,照得指肚透亮。青南坐在阴影的一边,整个人散着岑寂。 我何尝不懂他的深意,做出样子给朝廷看,让他们打心底觉得邱家的儿女没骨气,从而放松警惕——看来这事,容不得我不乐意。 那天,我起了个大早。 不知为何,这一次的簪花大会,安澜没有参加,她坐在房间里,为我梳妆打扮。一条艳色的红石榴裙拖地,琵琶倚在肩上,我试着调了调弦,一切都好,只是发饰太沉,我央告道:“安澜,可不可取下来一个发髻?” “那怎么行?”她托着下巴,满意地看着我这一身,“这回可是你初次登台,往后的生意可都看这一出呢。” “安澜,你为什么不参加?说不定你能夺魁!” 她掩嘴笑笑:“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刚来还不知道,咱们琉璃坊的花魁都叫紫蝶包圆了,就算去了,至多是绿叶衬红花,我还有事儿,就不凑这份热闹了。” “紫蝶?”我念着,“哦我想起来了,坊主的妹妹,怎么一直没见着她?” “赶巧,京城有位西北来的豪绅,是紫蝶的老相好,这些日子紫蝶都在那边,她这个人争强好胜,簪花大会上一定会来。” 我笑笑:“我要偏跟她抢呢,她还能打我不成?” “这可说不定,你没来之前,就她敢打客人,现在你来了,小巫见大巫,不知道谁比谁魔高一丈。” 永蝶掀开珠帘,探出半张皎颜,催促道:“你们俩聊什么了,钟敲了三声响,谁也没听到么?快出来!” 安澜:“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沐是第一次登台,得花心思好好打扮。” 永蝶走了进来,珠子击撞,哗啦哗啦一声响,她看着我,倒笑了起来:“南先生一身白,阿沐一身红,同站在台子上,还以为咱们弄红白喜事呢。” 安澜说:“簪花会上,人人都穿的妍丽,他干嘛穿白?” 我插嘴道:“别管他,他除了青就是白,旁的颜色一概不穿的。” 安澜嘴快:“那要是真有喜事,他也这样啊。” 我一时间答不上来,他若是娶妻……不,我没见过有哪位女子配得上他。好在她们只是拿他打趣,很快就扯到了别的话题上,我抱着冷冰冰的梨花木,时不时弹两声。 永蝶和安澜一左一右把我搀了出去,门外锣鼓喧天,特地腾出一大块场子,舞台上系着大红的绢花,宾客坐在台下的八仙桌上,三五个一群,聊得酣然,他们的衣襟处都别着一株簪花,按规矩,钟意哪位倌人,便把簪花抛给她,谁得的簪花最多,谁就是花魁。 我排在压轴,此时尚早,便先在下边找了个地坐下。 过会,青南也来了,他坐在我的身边,表情有些凝重,我问他怎么了,他转头望着我,从袖口掏出一把短剑,剑上沾着三两滴干涸的血,我眼眸猛睁,立马抢了过来藏进怀里:“短命为何在你那儿?” 我随身的那把短剑,实际上有个俗名:短命。 他说:“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为什么这把剑会被他捡到,还是解释……剑上为何沾血,我心里不住地打退堂鼓,他目光不离我的眼睛,我甚至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了,此番是明知故问。 “其实……”话说了个开头,上边响起锣声,永蝶过来唤我,我终是把话咽了下去,不安地上了台。 我满腹心事,下台时,也不知道自己弹得好不好,只听见人们巴掌拍得一级响,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上掉了下来,有个没眼力劲儿的还掉进了我胸口。 我被砸烦了,琴音一落,就奔下台去,可花儿长了眼睛似的向我追来,下台后,我刚想回身向青南解释,永蝶就春风满面地拥了上来:“阿沐,别急着走,有几位客人想和你聊聊。” “我现在有事……” “他们给了钱。” “大概,也,没什么,事了。”我沮丧地垂下脑袋,没人和钱过不去。 远远望去,青南渐渐走远。 那把脏了的剑在焐在我的心口,昨天夜里,我刚拿它杀了人,他发现了吧,他一定是发现了……我攥紧了手,指缝间全是冷汗,宾客喧闹声把气氛推至最高,艳阳天,大地都被烘烤的很热,只有我那么冰冷。 ---- 作者有话要说: 1:西游记
第21章 贰壹·夜行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味,云层压得很低,快下雨了,永蝶便放过我,自己和那几位尊客周旋,我感谢她的好意,提早从中逃脱。 “老板,牵匹快马。” 茶马市清寂,显然好久没有生意了,老板热情地跑过来:“快马?没问题。”他一边套马一边说,“小伙子,快下雨了,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我换了身男装,又戴了个乌纱斗笠遮住面庞,辨不清男女。我哑着嗓说:“去城外。” 老板皱了皱眉,好心提醒:“小伙子,最近京城不太平啊,大黑夜最好别往出城乱跑,而且今天……” “今天怎么了?” “像是雷雨天气,”老板说,“秋天一般是不打雷的,可今年不一般,常常打雷下雨,不是个好兆头。别以为我在吓唬你,这个天气,说不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笑了:“老板您也太迷信了吧。” 老板看了我一眼,忽然凑近说:“真不是我迷信,这两天京城死了很多人呢,”他向上指了指,“都是这个天气被杀的,据说,都是同一个杀手所为,你没听说过么?” “好像……有所耳闻。” “那就对咯,因为他总在雷雨天气出行,大家伙给这家伙取名,叫雷雨呢。” “这么说,大家不怎么怕他?” “怕,谁不怕死啊。”老板收过钱,把马绳递给我,“雷雨他只杀富人,不杀穷人,我们穷老百姓自是不怕的,像你这样的小公子,还需谨慎些。” “多谢关心,雷雨只杀坏人,不杀好人,我也不怕的。” 我驾马出城,一路疾奔。 …… 回去的时候,夜韵暗的好似一盏打翻的墨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走在街上,没撑伞,雨渐渐大了,街道上积聚了一个又一个水洼,水光潋滟,偶尔路过几个不老实的醉汉,见我独身一身,刚想凑近,就吓得屁滚尿流。 我从头到脚,满身的血。 穿着夜行衣,看不出来,可一凑近,味道是骗不了人的。斗笠的乌纱下,我脸色苍白,一条青血管凸起,顺着脖颈蔓延,被割裂了一寸,汩汩留血,我笑了笑,压低了斗笠的边沿,加快脚步向前方走去。 轰隆一声雷响,雷雨降临。 琉璃坊歌舞升平,嫖和妓缠在一起,像两条没骨头却彼此契合的肉,伴随着黏腻的快活声,白花花的看着恶心。我只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竹屏后坐着一位面熟的女人,她卧在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身侧,勾着眼瞧我,她和永蝶长的真像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她的眼睛很寻常,泪角生了一颗朱砂痣。 这时,永蝶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香腮生汗,她握着我说:“阿沐,出事了,京郊又死了一个人,大理寺查到了咱们这儿,现在叫一切生意暂停呢。” 我故作惊讶:“啊,死了什么人,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永蝶叹了口气:“是太子少傅,宇文徵。” 京城三少,“少师”“少傅”“少保”,也称之为东宫三师,少师教文,太傅教武,太子殿下文武双全除了他本身天资聪颖外,便是这二位的功劳了。 宇文徵不光爱舞剑,还爱听曲,常常围得严严实实自以为谁都认不出他来,在琉璃坊寻欢作乐,前几天,还召我为他弹了一夜的琴。 “少傅死了,那下一位不就该太子殿下了么。”我笑笑,“大理寺卿,他能……” “我能什么?” 嘿呦,说曹操曹操到,朱哲一身官衣,头戴乌纱帽,脸板的好像包公,身后围了些装腔作势的小鱼小虾,我扫视一圈,之前那位没眼力劲的小厮果然被淘汰了。 永蝶微微欠身,恭声说:“民女永蝶,见过大人,阿沐初来乍到,礼数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朱哲说:“原来你在这儿。” 这话摆明了是问我的,不答着实不大好,我吞声说是。至于是什么,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朱哲把目光定在永蝶身上,问:“少傅前几日曾在琉璃坊留宿,那晚是哪位佳人服侍?” 永蝶:“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不过是三天前的事,坊主就记不清了?” “是我服侍的,那老头叫我弹了一夜的琵琶。”永蝶揪了揪我,我知晓她的好意,却拂去了她的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的琴音淬了毒么,旁人听不得?” 朱哲目光微微复杂,竟然没有落井下石:“宇文徵的尸体旁,有一根沾了血的玉簪,我们怀疑,会不会是玉簪的主人下的毒手。” “只是怀疑?” “只是怀疑。” 我笑了,转身就走:“那你们怀疑吧。” 永蝶恭送完那尊大佛后,敲响了我的房门,我装作睡着,没有理睬她,残月高悬,微风透着夜的冷冽,从帘栊外吹来,静悄悄的,想来她已经走了。 我松了口气,脑袋里一片纷麻乱絮,衣袖的剑顺势滑落而出,跌在金丝黄绢卧被上,好似杜鹃啼血。 这时,叩门声又响了起来。 我知道是永蝶复归,埋住头,不愿回应,然而她似乎急促了起来,我若不开,势要把门敲碎,我心中疑惑,她便是有所怀疑,也不会夜半偏来打扰,毕竟谁都没有证据。 “来了。”我跳下床去开门。 门开了,寒湿的雨气冲了进来,青南的白衣被洇湿成白灰色,下摆淌着水,他的目光冷寂而克制,我像个打坏人家东西的孩子,心里又忐忑又不甘。 “我什么都知道了。” 他的话在我心里震颤开来,他什么都知道了,这个什么,包含了太多,我强颜欢笑:“你知道了什么,我不明白,干嘛这么晚来,瞧……你都湿透了。” 他一句话没说,盯着我看,好似要把我看穿。 任谁这般盯着我,我都不为所动,可他是青南啊。 我低下头:“那你知道么,我不觉得我错了。” “你到底在为谁杀人?” “九王,承旻。”我脸上挂着哀伤的笑,“青南,我没办法了,阿爹被腰斩,阿兄被绞死,独留我一个人呆在人间,如果不做些什么,等我死了,我该怎么去面见他们——我要报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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