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料到青南会走,一时间说不出话,既然他回筅州,那么是不是可以把我一起带去? 邱栉敲了我一下:“愣着干什么,还不过快去和南先生告别。” 我找了好久,才在草原的一角看到了他。 他白衣不染,静静望着黄昏。影子落在草垛上,我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摸了摸,这儿……是他的头发,那这儿……大概是他的眉眼,再往下,该是他的唇,我的手一顿,影子被风刮走了,青南转过身,微微讶异:“阿沐,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顿在空中的手顺势挠了挠头,我说:“我向阿兄去借马,听说……你要回筅州。” “嗯。” “可以带着我一起吗,”我走近两步,目光发亮,“我和你一起去,咱们路上还能作个伴,我从来没见过你的故乡呢,况且你早就答应我了。” 青南默了默:“春江花月夜你弹会了么?” “……”我的脸红成烟霞色,“那个太难了嘛。” 青南从容地拉开我,说道:“我回筅州是为了祭奠故人,而不是游山玩水,你去了,一定无聊,所以不去也罢。” “有你在,我不觉得无聊。”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令空气安静了一瞬。 黄昏下,他的脸略显苍白,熊熊业火在天边烧起,我们都感受到了热,我心中悸动不安,生怕他一张口,就打破了我的所有幻想,我抢在他开口前,踮起脚尖,我不敢去碰他的唇,只是轻轻吻住他的下巴。 令我欣喜的是,他下意识选择的不是后退,而是闭上眼睛。 远处传来一声惊呼,青南骤然将我用力推开。 “南先生和阿沐亲上了——呜呜呜干嘛不叫我说!” 是维克的声音,我一转头,就看见那什捂住维克的嘴,冲我苦笑。我羞得面红耳赤,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点点青草,脑海中乱成一团,书上可没说亲吻完应该怎么办啊。 维克大概是挣脱了桎梏,扯开嗓子大声道:“南先生,阿沐喜欢你!你喜欢她吗!” 那什急了:“维克住嘴,别多管闲事。” “南先生你快说话呀——呜呜呜呜!” 又是一阵呜呜声,像逼婚似的,我忽然觉得好没脸面,青南目光复杂地望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温声道:“维克瞎起哄,你不用管他,我……” “阿沐,”他叫住我,沉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怔了怔:“哦……”原来他不喜欢我。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千万不用……好了,我都明白了。” 阿玛兄弟那边也没了声音,我转身跑了,向惹眼的黄昏深处跑去,仿佛要融入那烈火中,青南呆呆地站在原地,倒是阿玛兄弟追了上来,我听见维克破口大骂,说他不懂得珍惜,那什居然没有拦他,而青南……青南什么都没有说,他原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阿沐,阿沐。” 这声呼唤仿佛来自天外,我浑身散架似的疼,睁开眼,看见模糊的穹顶,青南递来一碗水喂我喝下,水里掺着药,苦味的,我憋着脸猛灌下去。 “慢点喝。” 我哈赤哈赤喘气,咽了口唾沫,倒在床上。 我乱动一通,肩背上的伤口又渗出血迹来,青南见状皱眉,拾起一块素白的帕子擦去血污。我任他摆弄。 我说:“青南……你同我说你有了喜欢的人,是真的么?” 他眉尖一动,声音依旧平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刚才又梦到了,你离开了安塞尔……草原空荡荡的,我一个人骑着马,去追黄昏。阿爹不在,阿兄不在,阿玛兄弟也不在,他们都不在了啊,只剩下我一个人,你好像在,又好像不在,你像风一样,我始终抓不到,到底是哪片树林留住了你呢?” “说胡话了。” 我怔了怔:“也许吧。” 我不肯在他的卧房里久留,处理好伤口就回去了,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会伤痕累累地倒在街上,我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那么巧会恰好遇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拐回到楼前,星夜黯淡,笙箫不断。 我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人。 他和半个时辰前的我一样,浑身是血,气息奄奄。我迟疑了片刻,就要上去再补一刀,然而他抬起了脸,桃花眼似曾相识,开败了的花朵微微闪烁,像小兽般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哀鸣:“救……救我。” 我连忙上前,搀住了他。 屋内光线灰暗,我坐在床边,等着禹诚醒来。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有一瞬的恍惚,这样的相逢不是我所期待的——他应该去找我阿爹要赏,我微微苦笑,想他一时半会也不会醒来,吹灭了灯,躺在地上睡去。 深夜,我感觉到有一个冰凉的物什抵在我的喉咙上,头顶上方笼着一团黑影,男人低声逼问:“你是谁!” 大抵是因为我也受了重伤,对这位故友又没防范,才叫他有了可乘之机。 他盯着我,目光陌生,他完全不认的我了,那时我一身男装,灰头土脸,连嗓音也刻意处理过,在他的印象里,在草原上结识的那个人,应该是少将军邱栉。 我想,如此这般,也好。 于是扯开一抹笑,这笑容混杂了几年来在烟柳之地摸爬滚打的做作模样,风流的大爷最爱看女人这么笑,一笑,仿佛不只是露出了雪贝似的牙。 声音有些惧畏:“公子啊,我救了你的命,你可不要恩将仇报……” 他松了松手:“你救了我?” “是啊,公子身上的伤,还是我给包扎的呢。” “这是哪?” “京城,琉璃坊。” “你是谁?” “……阿沐。” 灯再次点燃,照在禹诚微微苍白的脸上,他看着眼前发亮的银烛台,目光茫然,漆黑的眼底火光跳跃,他疲倦地合上眼,说:“我见过你,有一次路过,我看到你在坐在窗口弹琵琶,大家都看向你,我也有点好奇。” 我嗯了一声,不动声色。 “为什么救我?” “……”我说,“见你长得好看。” 没办法,我总不能说本来想上前补一刀的,看在咱俩有点旧交情的份上,才把你拖回来。 我试着扯开话题:“你受了很重的伤,我不救你,如果我不救你,第二天你就死在街上了。这两天京城不太平,没人敢救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 他扬眉:“你怎么知道我是外乡的。” “脸生,”怕他不信,又道,“口音不对。” “姑娘的口音也不像本地人。” “我没说我是本地人,我是外乡的,安塞尔草原听说过么,我爹在那儿打仗,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家道中落?大抵是这个意思,所以我就到了这儿。” 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你姓邱?” “你也知道邱家?” “邱家军骁勇善战,大晉没有不知道的,我也来自安塞尔草原,将军府倒台,受了点牵连,家里吃不下饭,就来京城寻生计,没想到犯了太岁,和人打了起来。”禹诚忽然问,“邱栉是你什么人?” “家兄。” “哦?” “怎么,公子认识?” “一介草民,如何与少将军相识。” 他说得一本正经,我暗中呸了一声,白白救了你的命。 前一天还说素不相识,第二日便赖着不走,央我给他找个活干,我问他能干什么,他狡黠一笑:“放羊算不算?”我气笑了,要他好好回答,他想了想这才说:“我会变戏法,满堂喝彩的那种。” 他大概是言语不清。 应该是满堂喝倒彩的那种。 我和永蝶说了一声,永蝶见到他,十分客气——那一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安排了几场试演,几乎每场都会被他搞砸,然而因为样子好看,观众还都很买他的账。 青南一连几日都没有出现,我晓得自己做了惹他不高兴的事,心虚得不行,哪里敢去找他。这时坊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大抵是有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来逛青楼,被紫蝶教育了一通后仍不改过,紫蝶便把他好一顿痛扁,后来发现,那个小孩就是京城鼎鼎大名的“侏儒首富”章步高。 章步高身似侏儒,心肠更是狭小,平素最恨他人拿他的身高作文章,这回紫蝶惹了财神爷,琉璃坊有一半人幸灾乐祸,当然,我也是这一半人中的一份子。 俗话说看热闹不嫌事大,我搬了张小板凳,和禹诚并肩坐在门口,嗑了一地瓜子。 我回头张望了一眼:“紫蝶怎么还没来,章老爷可放了话,今天要接她回去做小老婆的。” 禹诚:“小老婆?没听说章步高有夫人啊。” “先纳妾呗,总不能娶个我们这种身份的妻子吧。” “怎么不能?”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到时候你娶一个试试看,唾沫都能淹死你。” 他不以为然:“试试看就试试看,我爱的人,一定要成为我的正妻的。” 你又不会爱上一个青楼失足女,我懒得和他争辩,在一些特别的问题上,他能扯出许多歪理,在他眼里,大概我才是歪理,而他则是淤泥中一抹清流。 哦豁,热闹来了。 门外拥趸来数十位统一行头的男孩,雄赳赳气昂昂,十几岁的年龄二十岁的心气,为了防止不必要的踩踏事故发生,我连忙拉着禹诚向后坐了坐。 待男孩们立正站好后,一位罗锅老仆请出今天的主角,章步高可真不高啊,我站在板凳上,才从黑压压的人群里瞅见了他,还真不怪紫蝶不识泰山,章步高肤白面净,一脸稚弱,比孩子还像个孩子呢。 我道:“搞这么大阵仗来抢亲,紫蝶是得有多不乐意啊,看章老爷长得也挺可爱的,哈哈哈。” 忽然,背后一阵阴森森的寒风,我一转头,预料之中看到了紫蝶冷冰冰的娇颜,我脱口而出:“章夫人。” 禹诚:“……” 他揽过我的肩,试图挽回一下:“童言无忌哈。” 我:“……” 紫蝶瞪了我们俩一眼,一语不发,走到章步高的身前,章步高见意中人来,两眼一亮,刚要说什么,我忽然想制止住他,然而紫蝶的巴掌已经重重甩在章步高的脸上,我哀叹一声:“造孽啊。” 紧接着,就是紫蝶的狂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天鹅先炖了癞□□!” 章步高一脸迷惑:“蝶姑娘,我不明白。” 紫蝶双手叉腰,要多剽悍有多剽悍:“我不想作你的小妾,从今往后不要再来,你明白了吗?” 章步高微微一笑:“我没有说要纳妾呀,那都是街坊邻居瞎传的,蝶姑娘莫要误会,我和姑娘一见如故,姑娘曾以圣人之言训我,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可……章某确实只是拿姑娘当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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