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腰盈盈一握,我像是抱了一团火,火中焚着坚硬的钢铁。他腰可真细,我心里想,这样细的腰是如何撑得起天下第一剑呢。 承煜忍着热,说:“想当女将军?” 我腾出一条手臂,攥住他散下来的一缕乌发,低语:“没有军功,我拿什么和世家女子抗衡,仗着你宠爱吗,邱家的女儿不做妖妃,我既铁了心和你厮守,就得拿出看男人的本事。后宫如花美眷要多少有多少,可我不是娇花,无需帝王垂怜。” “你终于……愿意和我一起向前走了。” “可不是么,唯有到了生离死别,我方知晓藏心里头的人是谁,”我情话绵绵,连自己也听醉了,“小女儿家长大了,你待我的好,我全都记得,往后尸山血海,我替皇上走。” 承煜默语,我抓住空档,手塞进帝王衣里摩挲着,嫣然一笑:“皇上的腰,真细。” 他闷声说:“女将军想要试试看么?” “想要,”我梗起雪白的脖颈,哑声重复,“我想要。” “给你,三百七十六人给你……你想要的,朕都给你。” 窗外,一朵菊花落。 鼻尖错落,承煜含住我微湿的唇,忘情地拥吻。 凄风扫地而来,纷纷扬扬的菊花黄吹进了隆安殿,一场瑟瑟花雨里,我被压挤促狭的金銮座上,抛开轻纱似的壳,露出如花般的柔,承煜略带惊喜地开拓,十里之外,还跪着数百权臣等待恭迎新帝,新帝何在? 我心里笑,在温柔刀下啊。 行至晚夜,承煜抱我走进房中,床帐内背贴背,汗还没干,参杂在淡淡的龙涎香里。承煜忽然翻转过身,像把小孩尿的姿势搂住我,牙齿点在青青紫紫的肩头,有些疼,他厮磨着说:“去一趟筅州,你想明白许多。” “从前是我过得糊涂,又任性妄为,全然不顾后果,倒头来被人利用不说,还害得别人帮我收拾烂摊子。”我顿了顿,放低了声音,“雷雨过去了,下一次,京城该落雪了。” 言下之意,是要往前看了。 承煜巴不得我不再计较,于是附合道:“是该落雪了。” 相拥爱到破晓,承煜整理朝服,我慵懒地侧卧在龙床上,并不打算帮忙,然而很快他就理好了衣裳,三两步跨过来,俯身吻住我的唇,他的吻,从不浅尝辄止。 我被他亲迷糊了,张开唇还想要,他扳住我的下颌,重重地咬了一嘴。 我趴在床褥上,重重喘息:“你是狗么!” 桃花眼含情脉脉,承煜擦了擦唇边的血迹,顺手捏了捏我红得滴血的耳垂,我没打耳洞,耳垂空落落的,他这么一捏,又出奇的麻痒。 承煜笑笑:“下次,朕给你打耳洞。” “滚吧。”我说。 承煜悻悻离去,衣袂掠过满园秋色,瘦腰仿佛桃枝般有力,我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唇瓣,只觉得后腰酸痛,撩开被褥低头一瞅,大腿内侧一大片青紫,就算胸腹处也未能幸免于难,我咬牙撑着,去向宫中内宦要了一碗避子汤。 起初那内宦不敢,哆嗦着手说:“娘娘,陛下……他……他……” “陛下他另有所爱,昨夜不过是我自甘下贱主动勾引,才有了这段荒唐,陛下醒来定然万分后悔,所以你快点松手。” 热汤灌肚,不料这一幕却落在另一个人的眼中——和林天同职的御林军,紫蝶。她大抵是想过来抢夺,然而还是慢了半步,我如愿地打了个饱嗝,回眸对上了她惊愕的媚眼,眼边泪痣依旧。 紫蝶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我猜,她在我眼里看见了她姐姐的命。 我淡淡道:“还请姑娘让一让。” “陛下命我随你赴往荆州。” “我不同意。”斩钉截铁。 在我的印象中,紫蝶一直是个很骄傲的人,事事争先,此时她竟然愿意居我之后,我心中微疑,却不肯给她半分面子。 紫蝶咬咬牙,握紧腰间的配件,倏尔又松开了手,目光平静:“这是陛下的命令,我听说你不慎掉进了水里,怕是脑袋也进了水,忘记了谁尊谁卑,天子岂能朝令夕改。” 我托着药碗,苦涩残在嘴里,我微微倾了倾手,碗底沉淀着的药渣悉数洒落在地,只有个别仍固执地附在碗边,我干脆把整个药碗摔了出去,庭院外响起碎裂声。 盛药的小太监抱头蹲下,瑟瑟发抖。 紫蝶愣了一瞬,指节青白,握剑的手不由得又紧了。 “姐姐的死我很抱歉,但是错不在我,各为其主,是她跟错了人,我们姐妹从小失去父母,被两个死对头抱走收养,姐妹亲情淡去,余下的只有同一个屋檐下的勾心斗角,如果换过来,她何尝不会选择大义灭亲。” 穿堂风吹散了鬓边发,我用力摇了摇头:“她不会,她到死都在念着你。” 紫蝶闻声,骤然垂下头颅,我踏出庭院的那一刻,隐约听见了低低的抽泣,我迈出的那条腿在空中滞了一瞬,最终还是迈了出去,这一次,我想向前看了。 走到宫门时,我看见了立在红墙下一身白衣的萧长雪。 萧长雪束高了发,露出了英俊的容颜,我忽然想起第一次碰面时承煜说的话,他是个太监。虞岁华倒是极有可能干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来,后面查获的那些干儿子也都是太监,忍辱负重萧长雪,大抵也难逃此厄运。 “娘娘,陛下特令臣在此恭候。荆州之行,由臣护送您到运河处,咱们再分道扬镳。”他声音清而沉,和之前发傻的稚儿天差地别,“对了,这是陛下托臣送娘娘的礼物。” “叫阿沐就行,三点水的沐。”我接过来包袱,一层层打开,露出一张陈旧的弯弓,“阿爹的龙舌弓?我以为它早被内府缴去了,内府就是个填不满的臭嘴,收缴的宝贝有去无回,能逼他们拿出来这个,你费心了。” “是陛下……” “我打心底谢你,你就别和我周旋了。”我简单拉扯了几下弓弦,说,“你虽是承煜的部下,却不懂他,以他的作风,内府的人早已身首异处,可你萧长雪不会,你这中州八令的飞鸟,在京城寄人篱下,虽不擅人情,却恨不得和所有人都交好。这弓我很喜欢,它是阿爹的旧物,对我有特殊的意义,谢谢了。” 萧长雪说:“不必谢,我兄长在世时,最敬仰邱老将军。” 我笑道:“令兄有眼光。” “按照陛下之意,我们应当越快越好,晚一日,便给荆州多了一日喘息的时间,虽说霍钰的三万兵马在釜城关损伤元气,可你只有三百七十六人,敌众我寡,需得抢占先机。宫外兵马已集结完毕,可要现在启程?” 萧长雪是承煜培养成才的参天树,从他离开宝华宫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将军命,而是我是野生的杂草,绊住了寒冬,连严霜也无法入境。 宫廊格外的静,我摩挲着弓身,淡淡一笑:“既然打得是一场必输的仗,还有什么好着急的呢,且先让我去见一位故人,待我同他告别后再启程也不迟。”
第38章 叁捌·不臣 大狱里管事的是最得罪人的差事,成天看人眼色行事,可如今天下易主,先帝眼一翻翻没了,新帝连个也眼色也不屑于给他们,他们恨不得夹着尾巴出门,尾巴藏住了,再拿两只灰溜溜的眼睛四处瞟,一看见萧将军酂白的衣裳,立马喜笑颜开,乖怪把牢门敞开。 我走到门口,萧长雪也跟了上来,我歪头笑道:“京城的冰糖葫芦酸甜可口最是好吃,去了荆州还有点想,萧将军可否替我买一支尝尝。” 萧长雪点了点头,移转了步伐。 我对狱卒说:“萧将军既走了,你们也不必跟着,我认得路。” 狱卒讪讪退身,想来是不识得我,又见而今最富盛名的萧将军对我毕恭毕敬,才更不敢得罪。 我一步步踏上沾满青苔的石阶,阴森可怖的灰墙落入余光中,除了乌黑便是污血,刑具随处可见,难以想象,那些冷冰冰的重铁将会用到活人的身体里。我强忍住恶心,脚底却迟钝了不少。 隔着一层铁栏,我看见青南坐在石炕上,三千青丝披散,混杂了血和灰尘,他神情自若,呆呆地望着手掌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大狱待久了,就像泡在酸臭的药酒里,不辨晴雨,难尝苦甜,再高洁的君子骨也会被腐蚀得直不起腰。” 这是上一次我被释放时,那个太学博士告诉的我的话。 算上今日,青南已经在狱中熬了一百零一天了。 哭泣声伴随着滴滴答答的眼泪,在死气沉沉的空气中黯然蒸发,我泪流不止,然而他什么都不知道。青南安静地坐着,墙头的窗透来细微的光,照在苍白的脸上。 再高洁的君子骨,也会被腐蚀得直不起腰。 我双膝下跪,磕头,说:“初遇南先生……先生如霁月清风,如今阿沐向先生请辞,尸山血海,阿沐踏尽,现如今的阿沐早已不是十年前的阿沐,可先生仍是十年前的先生,清风不改霁月长明,阿沐……别了!” 再叩首,已别离。 那清癯的身影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轻轻一颤,我全身绷紧,明知他听不到,可还是一动不动,他也不动了,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掌心,那双弹琴的手被夹得血淋漓,我猜,他在想他的琴。 走出牢门,萧长雪等候多时。 看到我,萧长雪沉声说:“我听陛下提起过。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设法救他出来,他是因你入狱,你向陛下许个恩典,陛下他不见得不答应。” 我从侍从手边接过糖葫芦,拖着步子向前走,说:“人海茫茫,谁能救得了,天下之大,哪里容得下啊……” 探视耽误了些时间,两军在城郊多停留了一夜。 夜半,紫蝶加入了阵营。我在药阁狠狠甩了她的面子,本以为她负气不会再来,她对我熟视无睹,径直走向萧长雪,二人共侍一主,相反,我倒真像个野军头头。 萧长雪同紫蝶寒暄几句,然后问我说:“这场仗,你打算怎么打?” “三百庶民对三万精兵,敌方的主将还是久经沙场的小将军霍钰,我阿爹在世也难胜这场仗,我远不如阿爹,”指腹的薄茧擦过龙舌弓,我手一扬,摆出射月的架势,“可我没想赢。我的目的不是把霍钰打得落花流水,我的目的是镇压荆州,把九王的不臣之心打回肚子里。” 萧长雪凝眉:“愿闻其详。” “兵荒马乱,民生凋敝,荆州自古便是赤贫之地,九王却是贪图享乐之人,荆州此刻自顾不暇,他想发兵,也得看看老百姓肯不肯答应。陛下登基后,广施仁政,平头百姓才不会在乎当今皇上是谋权篡位还是正大光明,只有迂腐文士会死揪住不放,可荆州连粮食都吃不起,文士饿着肚子,还能拿得动笔么?” 萧长雪怔了怔,他说:“你想营造声势,借刀杀人,拿荆州的百姓的滔天怨愤来威胁怀盛王臣服陛下,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这一战中扮演的是何角色……他日九王反咬一口,众矢之的便是你自己——和你身后的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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