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对着天喊出他们的决心,在这个时刻,听就够了。 收拾完备后,我扭头对紫蝶说:“你我不必换这身脏衣服,有更艰巨的任务需要咱们去做。” 紫蝶咬牙:“你为什么不早说。” 荆州城出入管制出奇的松散,哨兵歇在门楼上,谈天说地,我同紫蝶混进了一家戏班子,班主是个半老徐娘,发髻散下来两缕,虚掩住粉香粉香的面庞,她捏着把扇子,不住地往轿外探望。 五名浓妆艳抹的戏子靠坐着,眉目间皆带有一丝怅惘。 临了,到城门口了,徐娘朝哨兵抛了媚眼,一路通行,紫蝶有些讶异,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我努努嘴,暗示她无妨。徐娘缩回身子,丹凤眼盯着我们俩,摇了摇扇面,说:“逃荒来的啊?” 言多必失,我点了点头,也不过多的解释。 “那俩看门的,我老相识了,从前没少来我们‘画春班’听戏,每次来都带着州官,一出手就是金锭。”徐娘叹了声,摇扇子的手停了,“要不是荆州来了个女阎罗,我们画春班还能红火下去,女阎罗一来,平日开张都是个困难,姑娘们全被她吓跑喽。” 说罢,徐娘扒开帘子,又瞥了两眼。 忽然轿子一个趔趄,徐娘半个身子晃悠出去,我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她,她惊魂未定,讶然地看着我,大抵是怀疑女儿家如何有这么大的力气,我心虚地笑了笑。徐娘却好像更害怕了,丢了扇子,急得往座子底下钻,而那几个姑娘家也是瑟瑟发抖,拥在一团。 不待我问,便听徐娘嚷嚷:“阎罗来喽,阎罗来喽!” 马夫的声音从前边响起:“夫人,没事儿,撞着了个醉汉。” 徐娘听后一愣,察觉到自己失态,脸色红润了几分,她捡起扇子拍了拍灰,用重新坐了回去,故作镇定说:“打发点银子,别和他磨叽。” 马夫应了一声。 五个姑娘欲说还休,彼此互相望了一眼,徐娘见状,凤眸一睁,目光凌厉,拿扇子指着她们说:“明儿个夜里侍奉的人是谁你们又不是不清楚,我给你了你们爹妈那么多金子,你们要是怕了,趁早给我滚下车去,别哭哭啼啼摆一张苦脸给人家看!” 五个姑娘默默垂泪,徐娘冷哼了一声,掀开轿帘子,黛眉微皱,喊道:“三儿,打发了没,怎么还不走啊?” 透过轻纱薄幔,但见车夫略微迟疑,回过头,说:“夫人您快下来看看,这像不像咱家大爷!” “你胡说八道什么,咱大爷在中……中。”徐娘仿佛突然响起了什么,抽身下车,我搀着她的手,发觉她满手心的冷汗。脚尖落地,徐娘一把甩开我,向卧倒在街心的醉汉跌跌撞撞冲了过去,她颤巍巍捧起醉汉耷拉的脑袋,拨开乱发细细端详,忽然间放声哭泣:“真的是你,莫愁啊——”
第41章 肆一·天光 车夫也跑过来,哀声叹气:“我就说,像咱家大爷,可怎么会搁这儿遇上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觉得里边有蹊跷,但此地大庭广众,实在不利闲谈,我对车夫说:“既是咱家大爷,哪能躺在地上,夫人心里难过不顾忌这些也就罢了,大哥您得明白着,离戏园子还有好一段路走呢,我俩姐妹给你搭把手,咱一块快把大爷抬进轿子里去。” 车夫点点头:“是得这么干。” 徐娘虚浮地站着,看着紫蝶和车夫把那醉汉抬进车里,抹了抹泪,搭着我的手登上轿。 马车在顺着铜锣大街拐了三道弯,远远看见画春班的匾额。徐娘没了兴致,整个人恹恹的,盯着醉汉失神,五个姑娘正襟危坐,谁也不敢说话,倒是那醉汉昏睡不醒,时不时打鼾。不一会儿,车停了。 紫蝶压低了声音:“何时抽身?” 正对上徐娘哀怨地一望,我报之微微一笑,徐娘叹了声气,护着醉汉走下了车。我示意五个姑娘先行,然后掸了掸裙上的尘土,说:“不急,咱们等,等流民的这场毒火烧起来,再趁火打劫。而且我看啊,这画堂春咱们来着了,里面有的是故事。” “故事?风流□□么。就你主意大。”紫蝶蔑道。 “彼此彼此。” 我跳下车,听着脚步声,紫蝶跟上来了。 篱笆墙缠满了爬山虎干瘦的枝条,车夫卸车喂马,徐娘掏出一串细线绳穿的钥匙,咯哒一声,如意锁坠地,掸开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垂花屏门门影斑驳,徐娘环顾一周,轻微叹了声气,车夫喂完马过来,肩膀上靠着那个醉酒的人,徐娘说:“把大爷扶进里屋。” 说罢,又吩咐我们七个姑娘打扫庭除,那五个姑娘看似弱不禁风,做起活来却十分利索,眼见日头西转,终于大功告成。徐娘坐在厅堂上,一碗茶见底,她皱了皱眉,把茶碗推到一边,咳嗽了两声说:“画春班荒弃了些时日,想要重振旗鼓,怕是很难。但只要我们一班子齐心协力,也不是没有可能。眼下有个机会,我和春江花月夜都说过,你们俩还不了解,春儿,你转述一遍。” 穿黄裙的女子攥了攥衣服角,对我和紫蝶说:“二位妹妹有所不知,那怀盛王生、生性好色,若能……若能入他青眼……” 徐娘不耐烦道:“啰啰嗦嗦,月儿你来说。” 大抵都是良家女子,耻于开口,可是碍于徐娘的威严,又没法儿不照做。我抢言说:“五位姐姐的花容月貌,那怀盛王如何能不爱?我们姊妹俩逃荒来此,无依无靠,姑姑愿收留便是好极,往后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嗯。”徐娘脸色和缓,温声说,“你倒是个伶俐人儿,叫什么名字?” “青儿,青水之南的青。”我拉着紫蝶的手,说,“这位是我亲妹妹紫儿,她一向听我的话,我叫她往东她绝不会往西,是不是啊,紫儿?” 紫蝶强笑:“是啊,姐姐。” “你们姐妹情深,我自然不会拆散。这几日便由春儿带你们熟悉熟悉荆州,兵荒马乱,可别乱跑,闯出什么祸事来,姑奶奶兜它不住。”徐娘掩嘴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说,“好了,我也乏累了,你们下去吧。” 五位姑娘如临大赦,春儿冲我一笑,领我向住处走去,边走边说道:“我个这班子里的老人了,姑姑是我亲姑母,原来我还有三个姊妹,姑姑赐名春夏秋冬,而江花月夜都是从外乡买来的穷苦姑娘。姑姑面冷心热,往后相处起来你们便知道了。” “春儿姐姐,班子里的其它人呢?”我说。 春儿苦笑说:“一群没良心的,见画春班遭了难,树倒猢狲散,他们绝想不到我们还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我想问画春班究竟生了什么变故,却不好冒然开口,便转言说道:“是因为……女阎罗吗?” 春儿骤然转身用力地捂住我的嘴,一双秋水明眸里溢满了恐惧。我默默按住紫蝶欲拔刀的手,没有反抗。春儿瞥了眼两边,沉沉地松下一口气,说:“到了荆州地界,这个人,不要提。” 哪个人,女阎罗吗? 难道荆州真有阎罗现世,提都提不得。 就在这时,偏远突然响起车夫的喊叫声:“快来人,大爷发疯了,快来人啊!” 等我们跑到偏院时,大爷正跪在院子里说疯话。湿淋淋的汗把发丝卷成一缕一缕,搭在瘦宽的肩头,两只手抓着地上的泥土,他仰着头,两目发直,眼底却有一束精光闪烁,痴迷地望着薄透的月牙儿,口中叽里咕噜地叫着,只言片语难以连成一段话。 “帝王业……混蛋帝王业……酒好喝,醉酒好当歌!我再喝一壶酒,莫愁解千愁……” 黯淡无星夜,仿佛积蓄着一股疾亟待发的力量,我隔着飞絮般绵绵风,望着老宅里孤身乱舞的人。 大爷埋头低嚎:“那头狼就在眼前,你为何不杀,那头狼露出獠牙,你为何不杀,曼珠沙华啊……曼珠沙华啊……帝王业,难养美人花……啊美人花……” 看着他疯癫的模样,春儿不敢上前,不知何时徐娘也来了,三个姊妹搀扶着徐娘,徐娘以扇掩面,低低地抽泣。车夫上前两步,却被大爷一巴掌挥倒,吧嗒一声,扇子掉了,徐娘仰着头,泪水斑驳:“业孽啊。” 车夫说:“大爷定是得了失心疯了……” “帝王业难养……美人花,我的曼珠沙华啊,”他裂大了嘴,露出森森白牙,“冥界三途河,忘川彼岸边,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相死1……饿狼食花,在饿狼腹中,花见了那叶。” 曼珠沙华,我曾在青南的书册上见过,妖花边配了《佛经》上的一段话:“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我迈步上前,大爷不说话了,他盯着我,继而裂开嘴笑:“曼珠沙华……” 我微微蹙眉,轻声问:“谁是曼珠沙华?” 大爷不回答,只是盯着我傻乐。 我微微一笑:“你瞧瞧你,一身的脏,脚底板全是泥巴,你走了很远的路吧,你从哪里来的呢,你来的地方,盛开着曼珠沙华么?” 大爷陷入了迷惘,歪着头,不知道在想写什么。我想他大概是真的疯了,看徐娘的神色,他如何疯的,大概她也不知道。 我悄悄掏出一点迷魂香点上,徐徐香薰蛛丝般缠住了大爷赤红的面颊,他渐渐地倒下,车夫见状,立马跑过去,背着大爷进了屋。 徐娘瞥了我一眼,竟什么都没有说,哀哀地叹了声气便不胜疲倦回去歇息了。 黑云浮上天幕,遮住了白色月牙儿,夜静了,又没全静,打更的敲打着梆子,声声入耳,我躺在床上,眼见着一团黑色的物什翻墙而入,我有了警觉,往旁边一看,紫蝶也立刻睁开了眼睛。 轻微的开门声,我猛地翻身下床,紫蝶却快我一步,手拧在那人的喉咙上,我一把扯掉蒙在脸上的黑巾,便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紫蝶怒道:“原陆,三更半夜你来干什么?” 原陆嘿嘿一笑:“采花。”见紫蝶下手真用上了力道,原陆赶忙求饶,“大人手下留情——我有军务禀报!” 紫蝶哼了一声,一脚把原陆踹在地上。原陆揉了揉胸口,又揉了揉喉咙,嘟囔了一嘴,想来不是什么好话,紫蝶充耳不闻,披了件外袍,眉目冷然。 对原陆,她向来没什么好脸色,想来是还记着仇呢。 我说:“怎么样,兄弟们都进城了么?” 提起这个,原陆正色道:“我正是要来禀告此事,怀盛王果真是老奸巨猾,流民四起,怀盛王为保荆州安虞,竟是顺水推舟把流民潮引向了中州。不光如此,三百兄弟将近一半被抓了起来,关进荆州狱,含雪前去打探,倒是并未用刑。” “请将军示下!” 我默声取出一方黑匣,刀尖撬开锁,露出里面宗宗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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