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煜还是跪倒在地,满了一碗酒,郑重地端起,说:“孩儿来看娘了。” 躲在远处的我不由大吃一惊,难不成这尊石碑竟是祭奠先皇后的! 酒液喂了坟前泥土稍许,承煜说:“当年您留给孩儿手书,可惜孩儿愚笨,这么多年都参悟不透书中要义。近来,却有了眉目。娘,您说巧不巧,那日在隆安殿下对我口出恶言的学士,居然和曼珠沙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没想到,您书中所言曼珠沙华,竟是真的。” 承煜望着石碑出神:“我想,真正害您死于非命的凶手,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照理,帝后该在皇陵合葬。 可我听说,先皇后是因难产而死,死后既无谥号亦无风光大葬,连尸身都不知埋在了何处,看来,竟是此处。 在朝中手握重权的窦氏一族长女,落得如此结局,尸首无存,死因……未明。 “娘,孩儿以为,此生此世都不会知道仇人的下落,孩儿差一点就要放弃仇恨了,命运捉弄啊……” 承煜匍匐下身去,嗓音沙哑,说话间,又满了一碗酒,唇角带了些哀戚的笑。 “孩儿遇见了一个姑娘,她很有趣很仗义,什么都很好,娘如果还在的话,也一定会喜欢她的。虽然她天真快活,可实际上,她与孩儿一样,身不由己。娘留给孩儿的话,孩儿记得很好,‘只有真正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孩儿照做。” “出来吧。” 话音甚至还没落下,承煜便跃到了我的身前,那样快的速度,甚至那位德高望重的东宫太保也不能够到达。 “你要……干……” 承煜捏住我的下巴,灌了我满满一碗的酒,酒味辛辣,我脑壳剧痛,好像有千百只蜜蜂飞舞。 酒碗碎了一地,承煜抬手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我,柔声说:“睡一睡,便什么都忘记了。”
第70章 柒拾·囹圄 “不要忘,我不要忘!” 少年的笑容犹如镜花水月,在脑海中淡去。我拼命地向前扑,东宫、后山、坟墓,一切的一切,都化作梦影。 双眸一睁,目对顶格涌动的月色波纹,呼吸慢慢地平静下来。 我和他,竟也是自幼相识…… 然而,我却失去了那段记忆,那么他呢,是忘记了,还是故意装作不记得。 他心之所系,是窦皇后之死。 这些年,他究竟又查出了多少? 曾经,我以为他不择手段为的是雄图霸业,我甚至不止一次怒骂他丧心病狂,殊不知,母后死因不明,父皇因爱生恨,身在皇家所面临的一切,像一座座坚实的大山,几乎压碎少年瘦小的脊背。 只因他身在皇家,我身在将门,所以命中注定是前途恶水,我与他一生至死方休。 “咳咳咳!咳咳!”一口黑血溢出,我撑着床板,竟觉得胸臆间舒畅了少许。 原陆推门而入,看到我汗淋漓的模样,“啊”了一声,忙倒了碗水递给我:“娘娘终于醒了,皇上命我在门口守着,都过了两天了。” “皇上何在?” 原陆端杯的手微晃,目光闪烁:“娘娘先喝些水吧,一会儿……一会皇上就来了。” 我盯着他,骤然打翻了杯中水,嘶声咆哮:“你说谎!” “你是谁派来的,想灌我喝什么东西!”我点指蘸了些残液,冷冷道,“你以为能瞒得过我?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水。原陆啊,我自问待你不薄。” “娘娘——” 原陆猛地跪地,垂下头,身子像筛子似的发抖,自己甩了自己一巴掌:“您就算给贼老六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算计您。我早知我办不成的,可他们拿紫蝶的性命要挟我啊。紫蝶她好不容易才爱上我,回京后,我们就能成亲了……我不想……不想失去她。” 原陆陡然抬头,拽住我的裙角:“您有所不知,京城的天,早就变了!” “年初,丽贵人诞子,与朝中孙丞相莫先生里应外合,控制了京城内外,此番莫先生来中州,是为了……抢夺兵权!皇上,与傀儡无异!” 莫子龛,信不得。 我这句话,还是说得太晚了。 丽贵人的孩子……别的女人和他的孩子。 双目轻阖,泪珠滚落,我身在中州,犹如井底之蛙,竟不知千里之外惊天裂变。眼下当务之急是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从中攥取一线生机。 我强力压下口齿甜腥,面对原陆动之以情。 “紫蝶控制京城少许兵权,若敌人得逞,岂能如你所愿放你二人归隐田居。原陆,我视紫蝶如亲生姊妹,你愿不愿信我这个姐姐?” 原陆哀然:“娘娘,快逃吧,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天下之大,哪里能容得下我们。”我苦笑,说,“你权当我喝了碗中药水,假意照他们的计划行事,如有空当,去寻萧长雪。” “一日前,萧城主收到一封密信,不知信中写了什么,萧城主看后情绪激动,当晚竟驾马夜行,今日一点音讯都没有。” “好一招调虎离山。”我轻咳了两声,“我们,尽力一搏吧。” 原陆点点头,眼中并无光彩。 尽力一搏,言下之意,便是无能为力了。 房中养了一只家雀,我把碗中水喂了一点给它,只见原先还生龙活虎的家雀顷刻间萎顿,没一会儿,倒地不起。 它还活着,只是被迷着了。 我重新躺回了床上,闭着眼,心乱如麻。 原陆走后不久,庭院内响起了脚步声,门开了,那个人走了近来。门关上,甚至还插了栓,屋内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我不动声色地摸向腰侧的短剑。 那人的步伐虽然慢,却很沉稳。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似曾相识,可不论我怎么想,都想不到在哪里儿遇到过。不管是谁,此时来的定是敌人。 在来人靠近我的那一瞬间,兔起鹘落,剑尖抵住来者的喉结。 一切顺利的超乎想象。 唯有…… 青年瞥了一眼喉上的利器,那双冷如寒霜的乌眉缓缓舒展,他说:“我记得,在青水之南我教你练剑,那时的你元气大伤,练什么都练不好。我心中为你着急,是以表现严厉,可你没有任何抱怨,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青南。” 我心中有百般疑问,青南为何身在此处,为何能随心所欲出入此时被十面埋伏的城主府,以及我那些遗落在青水不曾找全的记忆……这些,与他不可能毫无关联。 我弃了剑,凄然一笑:“你是我的亲人,在青水之南是,在中州更是。” 白衣青年从身后拿出一尊黑匣,打开后,取出一张白润润的纸,朱笔点唇,照着我的模样一点点画着。 我呆呆看着他,泪已成河。 “阿沐,接来下我说的话,其实藏在我的心中已经很久了。” “我的母亲青女随夫姓,应当姓莫。我的真实名姓,是莫子龛。而另一个摘星楼主莫子龛,其实是我失散多年的大哥莫清寒,兄长借我名姓,另有缘由,此时不便细说。至于莫三娘,呵,她只不过是莫家的一位女婢,假冒身份兴风作浪。 你这时心中有疑问,那义庄里的那具尸体又是谁,我来告诉你,那是莫三娘的老情人,姓庄。” 我瞳孔一震,呆若木鸡。 青南从容落笔,白纸上的五官竟与我有几分相似。 “一切,还要从我母亲入宫的那天说起。” 秦淮河畔有乐姬青女,一舞倾城。 那年,皇上大摆筵席,为邱将军接风洗尘,正好赶上窦皇后十月怀胎,即将临盆。 皇上有意毒杀邱若云,便令青女献酒,这才有了之后的惨剧。青女当场被杖毙,血色惊了胎气,窦皇后竟比预产期还要提早一个月来临。 重泉冒险救青女,以至于君臣生隙。 年幼的青南留守家中,听闻的只有母亲罹难的消息。父亲早死,家产不过母亲在青楼楚馆挣得血汗钱少许,莫清寒已知人事,当下便背井离乡,为母寻仇。 小小年纪的莫清寒,自然在俗世站不稳跟脚。 据青南所说,哥哥给自己寄的第一封信,是在七年后,哥哥说,他见到了邱将军。 “我自小生性懦弱,擅雅乐,母亲遇难的那年我尚小,哥哥的怨恨,要远远超于我。我以为他找邱将军,是为了报仇,我忧心不已,可信上说,邱将军早就忘记了青女,更不知他莫清寒是何人,甚至见哥哥谈吐不俗,有意助他进朝廷为官。” 不是的,阿爹一直记着,一直愧疚着。 可事到如今,再多的愧疚,也已无用。 青南说:“又过了很久,我收到了第二封来信。哥哥向邱将军推荐我,教将军府小姐读书,那时候的我身在筅州,已长大成人,渐渐明白了何为家恨,开始谋划复仇。” “后来我发现,我根本没办法做伤害你的事……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向将军请辞,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的。” 我望着青南,微微垂头:“是的,我知道,是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而不得。” 青南笑容微微苦涩:“可你不知道的是,将军府遇难,也和我兄长有关。兄长极擅易容之术,可千变万化,他化成了当朝一位举重若轻的要臣,和九王霍钰等人联手举发将军府。此举虽并非我意,但他是我的兄长……” “青南,我只问你一句,他易容成了何人?” “这……” 见青南迟疑,我更确信了我心中的猜想:“可是我的一位故人?”青南眸光微惊,我心中了然,沉沉叹息,“接着方才的说吧,青南是莫子龛,莫子龛是莫清寒,你们兄弟二人在荆州在中州的种种,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复活母亲。” 青南描完最后一笔,说:“窦皇后身死,将军府满门抄斩,天家势力衰微,这其中少不了兄长的谋划。兄长他算无遗策,利用你和承煜之间的心结,让两个天下武功最好的人自相残杀,如今你武功尽废,而承煜身受重伤,兄长的目的,已尽数达成。” 我咬牙:“真是卑鄙——” “可兄长算漏了一点,阿沐,我不会让你再留有遗憾。”青南把画皮贴在自己的脸上,又半解衣衫,谨慎地画去了男子喉结,想来易容之术是同兄长学的,还不够熟练,每画一笔都小心翼翼。 “你……你要干什么?” “这里马上就会来人处置你,时间紧迫,你乔装成我,快点离开此地。萧长雪此时应该已经收到我的传书,他能确保你的安全,至于承煜,你救不了他。” “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是他亲弟弟,没人会为难我。”青南笑容温和,“当初没带你走……是我的错,如果重来一次,说什么我都会带你离开。所以,让我帮你最后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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