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下青衣,披在了我的身上。 像拜师授礼那般持重。窗外月意疏冷,青衣渡了一层雾似的明灰,青南为我系上最后一条衣带,手腕上年久的疤痕撞入我的眼中——疤痕双耳,以及数年来的牢狱之灾……说爱便爱,说放手就真的没再回头,我这些年所作所为究竟伤得他多深? 眉若远山,不见悲欢。 心若青水,纤尘不染。 青水之南,唯有青南。 思及伤心处,我拽住他的一片衣角,说:“如果这一次我们都能活下来的话,大漠边塞,我跟你走。” 青南欲言又止,眸中隐含泪光。 他压下所有的情绪,淡薄的身影将我罩在怀中:“阿沐,好好活下去。” …… 我挺直了背,在陌生的守卫面前摘去了斗笠,闪电穿破长空,照得脸色煞白。 守卫认出是谁,忙退出一条道路,同时又朝守屋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很快,屋内响起了铮铮琴声。 那是不成曲调的送别。 走到长街上时,雨声淹没了琴音。此行九死一生,我亏欠青南良多,不能再拖累他,思及此处,我摘掉脸上的画皮,丢在了街角。 “这个人就是青庐青南,兄弟们,给我活捉!” 冷箭逆雨势而来,我下意识低头,斗笠被掀去。 “哟,是陈使。”数月不见的熊滔一口白牙笑容森然,“兄弟们,本大人改主意了,杀——”
第71章 柒壹·对峙 熊韬雇来的杀手虽人手众,若我还是当年的我,这些小鱼小虾本不足为惧。 可是…… 刀光剑雨,泥泞飞溅,熊韬挺着大腹便便,站在朦胧烟雨中默默窥视。他的手下皆一袭黑衣,背缚箭筒,手持利刃,身形之快犹如夜鬼穿行。 以一对一,我尚可支撑,可熊韬哪肯放过我,熊韬盯着地上一滩滩鲜血,招手令道:“她受了重伤,一起上!” “上啊上啊!” “杀!” 中州这几日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家家关门闭户,空寂的犹如一座死城。安静之下,讨伐声如海啸般狂涌而来,闷雷滚滚,天顶仿佛被捅破深深窟窿。 曾今因雷雨而扬名天下的我,此时却冷箭挫骨,不堪重负。 见我气息奄奄,熊韬禁不住哈哈大笑,目色嘲讽:“区区一介女流,想学男人,登朝堂上战场,你以为你是谁?” “邱家阿沐,浪得虚名!” 我擦掉唇角的血,啐了一口:“切,无耻之徒。”话音刚落,我扬起短兵,剑法快如雷电,直杀到熊韬的身前,剑尖点在他的眉心,“我还未使出全力,你凭什么咳咳,凭什么说我输?” 熊韬面色入土:“怎么,怎么会,你不是已经。” “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转手,以剑背猛击太阳穴。熊韬这尊庞然大物缓缓倒下,失去了意识。 我侧身,轻轻道:“下一个谁来战?” “……”众杀手汗毛竖起:“早闻雷雨一剑惊天动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邱姑娘好本事。我们只是来向姑娘讨教剑法的,至于别的心思,一概没有。” “对对,熊韬这个人不止无耻,而且下流,连我们兄弟的订金都付不起,姑娘替天行道,我们兄弟感激不尽。” 如此怂包,也好意思称风雨雷电。 我一言不发,默默地向天山的方向走。方才为制住熊韬,损伤了大量元气,此去一行当真生死未卜。 “姑娘,留步。” 回头一看,便见一位仙风道骨的老先生。 老先生手撑一柄寻常竹伞,发须尽白,笑眼眯眯地望着我,身后天然而成的皓皓雪山与之相比,竟稍显黯然。 我疑惑地看着老先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弱了些。 伞檐下脸色和善,老先生望了一眼天边渐开的云彩,便收了伞,说:“敢问姑娘,这是何地?” “是非之地。” 老先生微露惊讶:“既是是非之地,姑娘为何只身独往,我闲来无事,便送姑娘一程。” “江湖杀手榜中赫赫有名的竹叶翁,只认钱不认人,位次,仅排我之下,还是因为那一年只顾着数钱。不知阁下,是送邱某到天山,还是黄泉路呢?” 竹叶翁一愣,慌忙摆手:“误会误会。” 竹叶翁又撑开了伞,佯装神秘:“老朽虽退出江湖,江湖却仍有老朽的传说。没错,传说中的‘叶无虚发不老翁’正是我。” 我轻轻摸上了短剑,咬字清晰:“说人话,我很忙。” “欸等等!这把剑,难道你是——”竹叶翁后退几步,瞪大双目,“位次居我之上的,雷雨。” 我着实怀疑,这老头反应比常人慢半拍。 我敲了敲剑柄:“说人话,懂?” 竹叶翁须眉一扬:“是这样的,就在前日,有一神秘人出重金,买我保护一个人,那个人自不用说,是你。我竹叶翁纵横江湖六十年,向来只杀人不救人,而今破例只有一个原因:给的钱太太太太多了。” “是谁出的钱?” “老朽爱财,却有职业操守。” “我出一两银子。” “是位耳聋的青年,一袭青衣,手抱素琴,为人谈吐不俗,出手阔绰大方,老朽虽没在江湖中听到这位的名号,但也料想他定是一位杰出青年。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这些的。” 我哑然,绕开了竹叶翁。 竹叶翁:“……姑娘。” 我:“既然是他的意思,那便跟上来吧。” 虽然不怎么中用,但当个挡箭牌应该还是行的。 山路盘曲,竹叶翁腿脚不甚灵便,好在身轻如燕,利轻功之便在踏雪犹如平地。我体力不比从前,走三步歇两步。 我对竹叶翁说:“你不必管我,先到山顶,援助承煜。” 竹叶翁不放心道:“人家让我保护的人是你。” “你若不去,我现在便自刎,让你一分钱都收不到。”我倒也利落,立刻横剑在喉前。 “别呀别呀小祖宗,我去还不行吗。”竹叶翁叨咕道,“有道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今日我亲眼见着了,殊不知竟是这个许法。” “快走。” 逼走竹叶翁,我支撑着雪岩,艰难上路。 竹叶翁是出了名的贵,青南一个流浪琴师,两袖清风,怕是攒了许多年的钱,来买我这条苟延残喘之命。 青南,你究竟背着我付出了多少啊。 雪山顶上,风声猎猎,重泉背依苍雪,与一众山匪雪狼共面劲敌。不远处高坐马背上的男子正是改名换姓的莫清寒。 莫清寒笑意不明,不知为何,今日见的他,容貌又觉变化,更像那个惨死在雪山坡上的人了。 莫哥哥、朱哲、摘星楼主,千变万化,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容? “记得上一次见重公子时,还是十几年前,重公子身怀善心,冒险救下我的母亲。虽然母亲最后仍是没有撑住,但清寒还是感谢重公子的。” 重泉目光中闪过一丝困惑:“阁下闯我雪山,又说与我曾相识,可重某并不记得阁下这号人。” 马背上的人淡淡一笑,袖手一扬,说:“重公子,现在可想起来了?” “啊,这——” 转瞬之间,容颜已改,与方才相比,眉目温儒,和我记忆深处的人一般无二。莫清寒的易容之术,已经到达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认出他来的不只是我,还有重泉。 “你是那个向我来讨母亲尸首的孩子,可是,怎么会,”重泉神色复杂,“阁下易容高超,可听说过重仙。” 莫清寒柔柔一笑:“重仙,曾经的太子太师,以擅小技闻名,不瞒重公子,我身上的一半本事,都是来自重仙。我易容成太子的模样,哄得他将毕生所学传授给我——呵,重师傅哪都好,就是太不识时务,我的天资比那东宫太子不知好多少倍,重师傅认出我后偏偏想着去告发我,所以莫某只好痛下杀手了。” 莫清寒身侧那座铁笼里传来一声虚弱的怒斥。 “你这个混蛋——” 承煜握紧双拳,血水从指缝溢出:“师傅他老人家,早就看破你的真身了。” 莫清寒:“你说什么?” “在易容术上,你勤学好练,的确比我更像师傅的徒弟。莫清寒,你也不想想,师傅什么样的功力,怎会认不出当年还是少年的你,至于为何不当下识破,反而顺水推舟,把毕生所学尽数传授——” 莫清寒微微乱神。 承煜:“师傅惜才啊。” 莫清寒脸色狰狞,骤然狂笑:“你以为说这些便能扰乱我的心智么,你们皇家贵胄,岂知人世疾苦,我母亲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竟沦为帝王权力征伐的祭品。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承煜,如今我也要你尝尝为人祭品的滋味。” 承煜冷冰冰开口:“我母亲怎么死的,你心里没点数么。” 莫清寒倒抽了一口冷气。 “母亲生下我后,自请到尼姑庵吃斋念佛,为当年她丈夫的杀戾之心赎罪。外面都传,她死了。她真正的死期,是你学会了那招之后,你易容成我父皇的模样,亲手杀死了我的母亲。我父皇知晓其中前因后果,悔恨不已。”承煜冷笑了一声,“他那点可怜的悔恨,又有什么用呢。” “好了,不要再说了!” 莫清寒怒声道:“不论如何,我今日都要母亲复活,重泉,交出曼珠沙华,我不会与你为难。” 承煜:“莫清寒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重生乃逆天改命之道,怎么可能真实存在。天下庸人为其趋之若鹜,古书上所载不过只语片言,我父皇多次试法,一无所成,后有霍宛宁再度尝试,始终无果。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 莫清寒轻轻一笑:“是啊,没有他们二人的尝试,我怕也参悟不透其中要义。你父皇对你母后痴心一片,霍宛宁更是天生的情种,稍加利用,便能为我做事。” 莫清寒此话一出,我心凉透了。 他化身朱哲,诱我杀晁顾,以至于宛宁心生悲痛,不得已走上歧路——竟是为了那复生之术。 然而晁顾至死也不知道,自己的内疚不过是他人手下的一步棋子。这个笑容如太阳般温暖的男人,最终却是被自己的热烈所焚,倘若他不曾对我动情,便不会傻到被我轻易杀死。 莫清寒机关算尽,算尽人心。 这时,重泉提刀上前一步:“今日有重泉在,绝不允许你在西北天山胡作非为,更别说是见沙华了。”
第72章 柒贰·雪浪 “重大哥。” 轻飘飘的一声重大哥,从更高的山岩传来。 我忙匿得深些,暗中观战。 一个女子从空而落,红纱拂过粉面,打散了足底的积雪。女子头戴红璎珞,身披红袄,怀里抱着一根红木拂尘,从头到脚一身的红艳,唯独唇色青白,双目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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