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武士想是早得到主人指令,动作快过柳竹秋的反应,已走到身后,探出铁爪捉她的右肩。 柳竹秋武功底子不弱,闪步腾挪,俯身从他的腰侧绕了过去。 高手一招分胜负,十个她也打不过这壮汉,眼下唯有“擒贼先擒王”。 她躲开追击,顺手抓起几案上的辟邪犀角,迅如猿猱地直奔锦袍客。 另两名侍者惊忙挡驾,手脚却不如她敏捷,吆喝着一齐扑空。那少年筋骨到底灵活些,急忙反手抓扯,一把薅住柳竹秋的胡须。 一个正拼命前奔,一个则失重后跌,两股相反的力道叠加,登时将那把虬髯尽数撕去。 柳竹秋顾不得许多,使出饿虎捕食的身法纵扑按住锦袍客,挥手扯掉他的帷帽,再用犀角尖顶住他的喉头。 正要厉声威胁,嗓眼霎时堵住了,确切的说是双眼先被帷帽下飞出的炫光蛊惑。 她读书破万卷,满腹辞藻,以往凑趣写篇夸奖美人的文章能洋洋洒洒铺陈数千字。 看到眼前这张脸方知,凡是能让人用心思考描绘的美色都只算凡品,见了真正的天仙,头已空空如也,心也离体而去,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写得出半个字? 她好似迷失在花海里的蝴蝶,叫醉人浓香死死困住。惊愕的眼瞳里倒映着男子泰然若定的神情,那线条分明的红润唇角微微上翘,勾勒出冷艳笑花。 “你果然是女人。” 作者有话说: ①伐柯人:古代对媒人的称呼。《诗经·豳风·伐柯》:“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②出自《诗经·郑风》 ③出自《襄阳耆旧记》指汉末政治家荀彧,人称荀令君,他到别人家里,坐过的席子好几天都有香味。后以留香荀令比喻美男子。 ④出自《诗经,秦风,蒹葭》 ⑤多宝格:博古架
第九章 第一眼看清他的脸,柳竹秋的脑子便自动估量:此等美貌至少还得再看千百万眼才会腻烦。 失神时,那武士雷霆杀到,揪住她的后领刷然一拽,将她重重摔在地板上。 这一跤真狠,跌得她眼冒金星,内脏都快错位了,发髻崩散,大把青丝凌乱地缠绕着头颈,模样好不狼狈。 武士还想上前擒拿,锦袍客沉声制止。 “住手!” 不怒自威的气势是长期身居高位者所特有的。 “公子可还安好?” 老少奴仆连滚带爬上前问候,显然将主人的安危看得比身家性命还重要。 “无妨。” 锦袍客伸手摸了摸脖子上被犀角顶得有些刺痒的部位,挈然等待两个侍从替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吩咐少年去搀扶正忍痛爬起的柳竹秋。 少年过来时,柳竹秋已先站起来,他便胡乱牵了牵她的衣摆以图交差,喋喋数落:“你太胆大包天了,知不知道刚才那一下就够你满门……” “云杉。” 听到主人悠长的呼唤,少年急忙住嘴,佝偻着小跑回到锦袍客身边。 锦袍客似笑非笑望着柳竹秋。 “想不到名满京城的风流才子竟是个女儿身,如此奇闻,若非亲眼所见,我只会认为是那些笔记杂谈虚构杜撰的。” 柳竹秋已猜出对方身份,弄清其意图前,不会主动说出来找死。忽听咚的一声,宋妙仙已挣扎着滚落床下,喉咙里呜呜哀鸣,忧惧到了极点。 柳竹秋忙捋了捋发丝,沉着交涉:“尊驾识破我的真面目,我已无力反抗,请允许我为妙仙姑娘松绑。” 她扮男子时故意压低声线,因过去经常模仿三哥讲话,听来也不违和。其实真正的声音只比同龄女子略微低沉,和故意掐出来的男人声腔差异明显。 锦袍客听她用本音讲话,笑道:“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娇娥,以后见了本公子都用这声音讲话。” 抬一抬手,以示许可。 柳竹秋快跑上去救人,解绳索时听锦袍客说:“我本不想难为她,是她看我起了疑,想跳窗咬舌逃避审问,我才让手下制住她,否则早已闹出人命了。” 柳竹秋解开宋妙仙身上的束缚,宋妙仙摘掉口中毛巾,一把抱住她大哭:“妹妹,是我害了你!” 刚才她正在绣一条腰带,老鸨崔六娘直接领客人进门,她将来不及收藏的针线篮子放在矮几下用块手帕盖住。不料锦袍客进来便瞧见了,还擅自打开,扯出那条男式腰带翻看,问她是为谁绣的。 崔六娘嘴快,说:“妙仙姑娘从不为别个做针线,这定是为那温霄寒温孝廉缝制的。” 宋妙仙恨不得割了她的鹦鹉舌,那腰带内侧绣了“永携兰契”四个小篆字,只因她一句话,就会害众多人万劫不复。 锦袍客支走老鸨,追究那四个字,说□□怎会同嫖客义结金兰。宋妙仙试图周旋,他不相信,还说:“等温霄寒来了,就让他脱衣验一验究竟。” 宋妙仙恐柳竹秋自投罗网,毅然奔向窗户,打算以死示警,被那武士抓小鸡似的扯住拎起,伙同那小奴云杉用绫子捆扎结实,扔到床上堆起厚被禁锢。 “姐姐别怕。” 柳竹秋轻声宽慰,拍抚着宋妙仙的肩背,转头对锦袍客说:“我已是尊驾俎上之肉,还请告知大名,莫让我做糊涂鬼。” 云杉替主人答话:“我家公子姓褚,你就称他褚公子吧。” 本朝开国时,皇家让所有姓朱的内监改为褚姓,以维护国姓尊严。这位反其道行之,着实好笑。 柳竹秋藏住讥嘲,扶义姐起身,向褚公子拱手问询:“我与尊驾无冤无仇,尊驾今日特意来此揭穿我,是何用意?” 褚公子莞尔不言,仍由云杉代答。 “你在京中招摇生事,我家公子想探你的底细,昨日派我这位大哥跟去你家,发现你没在那个院子里过夜,便立时怀疑你了。说,你到底是谁?” 入室贼现身,柳竹秋不禁懊悔昨晚行事轻率,以致被人盯上。 云杉料定她不会老实招供,随即恐吓:“你若不说,或是编瞎话骗人,我们立刻把你送交官府。到时你不止性命难保,还会额外受许多羞辱,这些不用明说你也该清楚!” 柳竹秋知道事态扩大了更对己方不利,这位大人物纡尊降贵来妓院寻她,不会只图索命,从实交代反而有利于缓和局势。 她思虑停当,谡然回复:“公子容禀,小女子本姓柳,名叫柳竹秋。” 褚公子长睫闪动,追问:“工部左侍郎柳邦彦是你爹?” “正是。” “哈哈哈,原来你就是那个不守妇道出了名的柳家大小姐呀。” 他辴然发笑,似一朵雍容含苞的鲜花灿烂盛放,真是美不胜收。 柳竹秋情知他在肆意嘲弄,看在能如愿一饱眼福的份上先不计较。 那不吭声的老奴清了清喉咙,含蓄提醒主人注意仪态。 褚公子敛颜止笑,满面讪谑地审视柳竹秋。柳竹秋也不客气地端详他,力求找回本钱。 无礼举动越发招来新奇,褚公子嗤道:“你假冒男子长期与这妓、女私会,莫不是仿效汉武帝的陈皇后‘女而男淫’①?” 他污蔑得太恶毒,柳竹秋怒从心起,冷声讥刺:“我不知道公子为何会发此奇问,只能理解为‘以心度心,以情度情,以类度类’②。” 云杉骂她大胆,褚公子不甚在意,还许她自辩。 宋妙仙闻言跪倒,声泪俱下为柳竹秋辩解。她也是精通文墨的才女,简明数语道清了她与柳竹秋的深情厚谊,以及她获罪沦为乐籍后柳竹秋如何变装护持的种种经过。 褚公子听得很认真,笑容柔和不少,最后出口的仍是揶揄。 “照此说来,她还是个见义勇为的烈女子啊,不过怎么与我往日听到的说法不一致呢?” 他在暗指柳竹秋调戏苏韵一事,宋妙仙忙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季瑶的为人我们这些亲友最清楚,请公子切莫轻信谣言。” 褚公子不置可否,依然尽兴取笑柳竹秋:“世人都赞温霄寒是‘当世相如’,本公子也看过你写的文章,比如为这锦云楼撰写的《锦云十艳小传》。还道你文笔精妙,将十艳写得丽而不俗,媚而不露,搞了半天你也是个女子。你这么会写传,干嘛不给自己写一个,一定比十艳更精彩。” 柳竹秋冷静接话:“公子若觉得小女子不可饶恕,大可一杀了之,何必为此费口舌?” 褚公子也觉得前面那些话有失身份,改口道:“你既会作诗,这便做一首给本公子瞧瞧,若做得好,我便饶你。” 柳竹秋请他拟题,他不怀好意道:“就以你此刻的心情为题,看写出的诗句能否令我动容。” 这明摆着是要她摇尾乞怜,柳竹秋揣到他猫捉耗子的恶劣心态,配上那张秀色可餐的脸,可恨又可爱,令本性桀骜的她生起戏狎的念头。 觉察到她看人的眼神变得悠游自得,云杉先呵斥:“你竟敢一再逼视我家公子,太放肆了!” 柳竹秋逌然一笑:“作诗须先有诗兴,我刚在公子身上找到兴致,这便写来。” 她走到书案前,宋妙仙帮她研好墨润好笔,递上去。她接过,又扭头长长久久看了褚公子一眼,纸走龙蛇顷刻做成一首七绝。 宋妙仙看后诧讶,见柳竹秋微微摇头,便未阻止。柳竹秋拈起诗稿,回去双手递给云杉。 云杉接过一看,大惊失色,想叱骂柳竹秋,又不敢做声。 褚公子狐疑,命他念诵,云杉忙说:“小的不敢念。” “哼,左不过是些讥诮之言,无妨,快速速念来。” “是。” 云杉吃力地捧起诗稿,犹如捧着一块磐石,手腕只哆嗦,吭吭哧哧念道:“锦云楼上秋光媚,彩雾氤氲凤驾翔。疑是谪仙离月殿,嫣然一笑黯群芳。” 老奴武士相顾愕然,褚公子咕嘟嘟红生脸上,恶狠狠气发心头,拍案斥责:“大胆狂徒,竟敢戏辱我!” 他的美貌真经得住千锤百炼,发火时也别样动人。柳竹秋旗开得胜,一面尽情赏玩一面淡定过招。 “公子方才命我以此刻心境为题,小女子见了公子,即为公子的绝世风华倾倒,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想法,是以献此拙作,聊表颂扬,何来戏辱之说?” 褚公子不信鬼话,指着诗稿质问:“你在诗中写什么‘凤驾’、又写什么‘嫣然一笑’,分明把我比作女人,还不叫戏辱?” “公子误会了,元人岑安卿有诗云‘海上三山渺何许,群仙骑凤隔风雨。’③,那凤凰男仙也能骑,岂是女子所专享的?至于嫣然一笑,宋朝贺铸的《临江仙.暂假临淮东道主》中吟道:‘行拥一舟称浪士,五湖春水如天。越人相顾足嫣然。’这越人自然是指越地的男女,可见嫣然一词既能用来形容女子也能用来形容男子。公子微笑时犹如春风解意,畅笑时又似春色满园,您若当不得‘嫣然’二字,那还有谁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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