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言出蹊跷,逃役者不禁疑惑停步,先跑出门的也被同伴叫了回去。 柳竹秋立于阶上,向一旁的萧其臻从容禀报:“大人为朝廷催征田赋是在履行公职,吏员们不听官员号令,逃役罢工就是反叛,聚众登山又有图谋逆乱之意。明日大人即率军士上山清剿,有逃匿在家的也一并逮捕,家属亲族均按谋逆罪论处。如今这平乱之功已然稳操在手,晚生先在这里向大人贺喜了。” 吏员们如雷轰顶,又知她言之有据,绝非危言耸听,人人魂惭色褫,脚底像生了根,不敢妄动。 萧其臻近前一步,背着手威严地扫视众人,高声放话:“你们有要去的尽管去,留下的不得再喧哗,听候本官点卯,那些缺席的自然就是反贼无疑了。” 命主薄付伟取来全体吏员的粮薄,挨个点名,最后一个不缺。 镇场效果达成,柳竹秋又代萧其臻下令。 “听说你们中间有些人是成三强的死党,现在发给你们纸笔,每人列出二十个和成三强勾结最深的人。不识字的可排队去找付主薄代写。交上来的名单不用附录检举人的姓名。” 众人一一交上名单,萧其臻命他们原地待命,和柳竹秋到东花厅计票,统计出了被检举最高的二十人,再回到仪门前,叫出排名靠前的十人,吩咐皂吏每人重打六十杖,当场革职除名。 吏员们被县令的雷霆手段震慑,益发惶恐不安。 萧其臻乘胜追击:“另外那十人暂不追究,许你们限期悔过,若再勾结恶霸,反叛上官,皆照此法惩办!” 被革职的十人都是三班六房的头领,萧其臻从没上名单的吏员里挑选十人顶替空缺。 剩下那十人未公布出来,心里有鬼的都怀疑名单上有自己的名字,又怕身边人再去告密,无不相互提防,夹起尾巴做事。原本针插不进,水破不入的对抗团伙就此分崩离析,保定县重归县令掌控。 次日萧其臻命新捕快率领五十衙役和一百民壮下乡抓捕了十来个抗粮大户,罚他们在县衙门前枷号,如果三日内补交田赋,就只枷号三天,拖延一日就多枷十日,并且声称三日后还会抓更多欠缴者来枷号。 其他大户们闻讯都慌了,陆续有人去粮长处交粮,解决积欠指日可待。 柳竹秋听说成三强家高墙坚壁,宅内还有数百护院,直接派人上门捉拿恐难成事,与萧其臻商议出一个引蛇出洞的计策。以剿匪为名,在县内招募了一千民勇,聘请武师担任教头,日夜操练备战。 柳竹秋每日协助萧其臻清查案件,空闲时便带上二三十个随从大张旗鼓在城内走访,询问民间疾苦,调查不法分子,有意给成三强等人施压。 这天转到城南,在茂林幽巷中发现一座道观,大门上的匾额写着“延年宫”。 她骤然想起常冬香死前送去娘家的两幅汉代功臣画像。 杜延年和臧宫,两个人的名字连起来正好是“延年宫”。 常冬香的丈夫金士俊曾是保定县令,当时她随夫就任,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与她通奸的费兴邦也必然常来此地。 莫非他们将高勇的证据藏在了此处? 柳竹秋带人进入延年宫,宫主出来接待,陪她四处参观。 这宫观殿阁轩丽,屋舍修洁,后殿左侧有一块空地,点缀竹林花圃,当中栽种着一片银杏树阵,每棵都有碗口粗细,枝繁叶茂,苍润秀美,远看如仪仗般蔚为可观。 宫主不无自豪地介绍说:“这些树是贫道的师祖闭关前亲手栽种的,名为护法神兵,距今已七十余年了。” “护法神兵”这个称呼也与柳竹秋当初推测的兵法矩阵相符。 她默数过去,这树阵横向有十二株,纵向有二十八棵,正可容纳常冬香留下的密码“七、二十五”。 看来秘密极可能在此揭晓。 她对宫主说:“小生一直在寻找温氏族谱,前晚太上老君托梦与我,说他将族谱埋在一个地界,叫我自去挖掘。我到了这里就觉与梦中景象一模一样,想来梦兆或许不假。” 向宫主借来锄头铲子,命瑞福带上两个随从到横数第七棵,纵数第二十五棵银杏树下挖掘。挖到三尺深时,掘出一只枕头大的铁皮箱子。 柳竹秋亲自用匕首撬开铁锁,里面装着十几本账簿。 她不等旁人看清,飞快关上箱子,笑道:“真是我家的族谱,这延年宫的神仙十分灵验,小生得多供些香火谢神。” 留下二百两银子的香火钱,抱着那只铁箱赶回县衙。 经检查账簿果是前任霸州知州费兴国留下的,上面记载着他任职期间向阉党行贿和协助他们劫掠民财的账目。 受贿最多的三人是高勇、唐振奇和国舅章昊霖,总金额竟高达白银三十万两,相当于霸州地区三年的赋税额。 奸党贪墨这笔巨款不知吸干了多少家庭的血汗,害得多少□□离子散,家破人亡。 至此可大致确定费氏兄弟和常冬香的死因了。 费兴国被捕前偷偷将账簿带到保定埋在延年宫,保定不是他的驻地,能切实躲过高勇等人搜查。 费兴邦去探监时从哥哥费兴国处得知了账簿的埋藏地点,以此为筹码和高勇谈判,逼他搭救费兴国。 此举十分冒险,费兴邦为防万一将这个秘密告知情妇常冬香。 之后费氏兄弟连遭毒手,费兴国死在刑部大牢,费兴邦则在文安县被杀。 凶手来不及毁尸灭迹,尸体曝光后高勇指使文安县令蔡进宝善后。蔡进宝便借许应元失踪案教唆许家人冒认费兴邦的尸体,诬陷弓裁缝一家杀人。 常冬香可能未在与费兴邦约定的日期收到他的消息,由此推测他已遇害。怕自己也被同为高勇党徒的金士俊灭口,又因受金士俊严密监视,不得对外联络,故而将费兴邦留给她的秘密设置成画像谜题送交娘家人。后来在去安国寺上香时被金士俊买通的和尚杀害。 萧其臻出离愤怒,想将账簿带回京城揭发高勇等人的罪行。 柳竹秋劝阻:“涉案人员里有章国舅,他有皇后做后盾,这样冒冒失失开战毫无胜算,还得从长计议。” 她建议采取各个击破战术,先从实力相对较弱的高勇下手。 第一步就是砍断他在保定的爪牙成三强。 他们这边计划锄奸,成三强那边更坐不住,眼瞅县令天天操练民兵,满城搜集他的罪证,知道不日就将拿他开刀,急得饮冰内热,写信向高勇求救。 在信中提出狗急跳墙的方案:夜间派人闯入县衙杀死萧其臻,再伪装成强盗作案。 高勇杀人如麻,在霸州当了几年土皇帝,早已无法无天。 听说萧其臻上任后雷厉风行清理积弊,打击豪强,企图铲除他在保定的党羽,削弱他的影响力,也当此人是咬人的跳蚤,只想一拇指下去按死。 回信批准成三强的计策,叮嘱他务必做得干净利索。 成三强得令,当天便纠结五百打手,命他们头裹黑布,脸罩黑巾,统一发给兵器,三更时出发,沿途砍死巡逻的兵丁和更夫,向县衙发起偷袭。 匪徒们本想翻墙潜入,谁知县衙的高墙不知何时被刷满了沥青,滑不溜手,系上绳索也难攀爬。 磨蹭时衙内巡逻的守备发现异常,急忙鸣锣示警。 萧其臻梦中惊醒,翻身下床抽出压在枕下的长剑冲出房门。 黢黑的夜幕里喊杀声正犹如大蛇挣扎扭动,闷热的暑气已被血腥濡染。 郭四惊慌来报:“大人,外面来了数百恶贼,已攻破大门了。” 歹徒们暴露后干脆破门闯入,正在甬道里与守备厮杀。 萧其臻事先预感成三强会派人来暗杀,每天都留两百民兵在县衙内驻守,未曾想到那恶霸的胆量远超估算,以这种形同造反的方式发动袭击,不免令他措手不及。 郭四劝他快逃,他先狂奔去隔壁院子的客房搭救柳竹秋,到达前院内已腾起火光。 他以为贼人杀到,胸口快被心脏撞破,甩开郭四拉扯,嘶喊着冲向火场。 跑到月洞门前,火光中只嵌着两个人影,柳竹秋和瑞福都穿戴整齐,提剑伫立,听到他的呼声,稳静回头,凑近了看她脸上竟带着笑意。 “温先生,这是……” “对不住了,萧大人,这把火是我放的。” 萧其臻瞠目结舌,恍惚间前方着火的客房里突然轰隆巨响,屋顶被一束五丈高的火柱掀飞,碎瓦砖屑如雨洒落。 柳竹秋拉着他躲到院外,捂住同样被震痛的耳朵冲他大声说:“我在屋里藏了一桶火药,城里的官兵发现火势都会赶来的。” 县城里有五百名专职灭火的兵丁,他们新招募的民兵也担负着消防任务,等大队人马赶到便可击退歹徒。 可是如何在军队到来前抵御进攻呢? 这时十几个被歹徒杀退的守备逃奔而来,向萧其臻报称仪门即将失守。 柳竹秋叫众人勿慌,领着他们直奔县衙西侧的狱神庙。 御神庙后就是县衙大牢,狱卒和牢头已听说大批贼人入侵,又见县衙东侧火光冲天,只当县令已遭杀害,都急成没头苍蝇,个别滑头的已抢先开溜。 柳竹秋跑进监狱,命狱卒们打开外面两重监狱的牢门,这里关押的都是女犯和罪行不太严重的普通囚犯,总共二百来人。 狱卒分散开门时,她沿着监狱走廊向囚室里的犯人不停喊话:“现有反贼攻打县衙,尔等若能击退贼人,一律将功折罪,释放还家!” 在押的都是判了徒刑的囚犯或等待判决的嫌犯,早受够这暗无天日的苦牢,见有脱罪的机会无不欢欣鼓舞。 胆壮的数十人争先冲出监狱,操起沿途所见的椅子板凳或者掰下台阶上的青砖做武器,与刚刚突破守备防守的歹徒奋勇搏斗。 靠这批罪囚拖延战时,城内的军民陆续赶到,前后夹击击溃敌人。 战斗中有数十守备衙役殉难,重伤上百人,轻伤不计其数,半个县衙化作焦土,烟尘蔽空,月亮都被遮住了。 据擒获的歹徒招供,本次袭击的主谋正是成三强。 萧其臻目睹惨况冲冠眦裂,让柳竹秋指挥人们灭火,亲率八百军士奔赴成三强家,破门杀入搜捕主犯,凡是胆敢持械顽抗者一律就地斩杀。 又经过一轮血战,在后院一处伪装成水井的地道内抓获贼首。 县衙的火灾惊动了半个县城的百姓,剩下一半也在天亮时被另一个惊天新闻震撼——萧县令要公审成三强。 审讯地点就在已成废墟的公堂上,萧其臻坐在断壁下,命衙役将成三强和活捉的歹徒都押上来。 成三强被捕时已教军士们胖揍一顿,鼻青脸肿气焰犹盛,公然叫嚣:“我是高勇的义子,他老人家是唐振奇的干儿子,敢动我一根毫毛,我义父和干爷爷定会要你们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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