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闻迅速吸引大批民众,见真是新任县太爷在摆摊卖字,都不明所以,围在数丈外窃窃议论。 有胆大的带头去尝试,请萧其臻为他的老父写一幅祝寿的对联。 萧其臻二话不说写出来,共三十个字,那人欢喜地付了他三十个铜板,捧着对联神气活现地走进人群向大伙儿展示。 百姓们信了真,你推我挤地地排队争购县令的墨宝。 成家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阍人驱赶无果,只得进去通报。 成三强没料到萧其臻会给他来这手,看出这新县令是个带刺的栗子不好拿捏,领着家丁打手出门查看。 保定的民众都当他是活阎王,见他现身立即失慌逃散。 萧其臻明知是正主来了,故意不理睬。 成三强暗示手下去试探,一人上前喝斥:“哪儿来的野人,敢在我家老爷门前喧哗。” 萧其臻指指摊位上的布帘:“你不识字,不会叫你的主人看吗?” 他亮明身份,成三强不得不上前敷衍:“原来是萧明府驾道,草民成三强有礼了。” 萧其臻起身拱手:“原来足下就是成三强,幸会幸会。” 成三强恨他冷傲,脸跟着黑沉:“敢问大人此举是何用意?” 萧其臻盯着缩在人后的阍人说:“听足下的门子说,贵宅这门第比官宦还值钱,本官半信半疑,故而在此摆摊试验风水。你瞧,这才一会儿功夫就赚了这么多,可见足下平日定是日进斗金。” 成三强哂笑:“大人探花出身,笔墨珍贵,何苦贱卖给那些穷酸。草民愿一字百金求购,还望大人不吝惠赐。” 萧其臻望着这满脸横肉的恶霸,已在心里为其备下汤镬利斧,恨不得今天就将他正法。 因深知急于求成,一事无成的道理,来之前又经柳竹秋再三叮嘱遇事要多冷静迂回,便强按躁怒向对手妥协道:“本官也正有事相求,足下既来求字,本官就以涂鸦献芹吧。” 他转身提笔,写出“息事宁人”四个大字,拿起字幅交给成三强。 “本官初来乍到,凡事还得仰仗众乡贤,恳请足下做个表率,劝望平坡上的人回来复工,莫要耽误保定民众的生计。” 语气生硬,投降的意思却已明显。 成三强不想把局面搞得太僵,给足下马威后笑道:“大人是我保定的新父母,我等自当竭力拥戴,请安心回衙便是。” 他像是有意卖弄势力,那些逃役的吏员当天都各归各位,有的见了萧其臻还涎皮赖脸行礼,存心膈应他。 敌人手握釜底抽薪的必杀技,萧其臻不宜妄动,苦思一夜不得其法,写信向柳竹秋求助。 他去保定上任的同时,柳邦彦奉旨去河南巡视河工。 范慧娘老家在开封,多年未去祭拜父母坟茔,心中甚为挂念。就想随丈夫出差,好顺路探亲扫墓,也能沿途照顾他的起居。 柳邦彦见近来家中无要事,不妨带妻子同行,请示上司以后夫妻俩便整顿行装出发了,这一走至少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柳竹秋收到萧其臻的书信,生出个大胆的念头,同柳尧章商议:“萧大人来信说霸州的水很深,他只身恐难应付。我想趁老爷太太不在家,过去帮他。” 柳尧章盼望妹妹和萧其臻成双,也担心萧其臻的处境,愿意替她打掩护。 柳竹秋是太子的臣僚,离京前得征得主公同意。 在怀疑章皇后有心加害朱昀曦后,她就想以妥善的方式向太子预警,为此画了一幅画,这次见驾时献给他。 “下个月是皇后娘娘的寿诞,臣女献此拙作,希望殿下时刻铭记圣母抚育之恩,恪尽人子孝心。” 朱昀曦初听这话异常反感,皱着眉头展开画卷。 画面的右边画的是一位老妇端坐堂上,左边一位君王模样的中年男子正伏地跪拜。二人中间隔着一条蜿蜒的泉流。水畔竖立界碑,上书“黄泉”两字。 他看出这是郑庄公黄泉见母的故事,立刻明白了柳竹秋的真实用意。 郑庄公的母亲姜氏偏爱小儿子叔段,与之合谋撺位。 郑庄公剿灭叛军,赶走叔段,将姜氏幽禁,声言“不到黄泉不相见”。后经大夫颍考叔劝谏,才掘“黄泉”,与姜氏见面修和。 郑庄公和姜氏、叔段的关系,与他和母亲弟弟的如出一辙。柳竹秋定是看出章皇后和颍川王想谋害他,借这幅画来委婉示警。 他身边没有人敢“离间”他和皇后的母子情,像陈维远云杉这样亲信的近侍即使有所觉察,也闷声装糊涂,只眼前这个女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醒他。说明她真把他的安危看得高于一切。 他莞尔夸奖:“画得真好,画里人是郑庄公和他的母亲武姜吗?” 柳竹秋笑赞:“殿下好眼力。” 朱昀曦点点头,仔细观看图画,意味深长道:“武姜偏爱幼子,孤的母后可跟她不一样。” 柳竹秋连忙告罪:“臣女无意诋毁皇后娘娘,只想通过这个故事表达孝道。” 朱昀曦温和询问:“你理想中的孝道是什么样的?” “臣女认为慈孝本是一体,孝为子女之德,慈为父母之义。” 慈母才配受孝子敬爱,章皇后狠心屠子,已没资格做母亲。 她但愿太子能明了话意,抬头与之对视,见他微微笑着,眼眶里已浮出薄泪。 “你说得很好。” 这下她确定他不止听懂了这一切暗示,还早已洞见事实,随即感应到他遭受至亲背叛威胁时的凄惶无助。 如同目睹一只精美的玉瓶渐渐爬上裂痕,她的心突然被扯得生疼,像猎人火把招射下的小鹿,陷入茫然。 应该不是爱恋,但她的确非常在乎他,大概因为他们的命运已系成了死结,将共同面对兴亡成败。 朱昀曦也看出她对他的疼惜,伸手叫她过去,等她跪倒膝边,轻抚着她的脸庞笑问:“你真要去保定?” “嗯,保定不远,臣女协助萧大人打开局面就回来。” “准备去多久?” “少则一月,多则两月。” “这么久啊。” 朱昀曦流露不舍,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你回来时还能不能再看到孤。” 柳竹秋急忙握住他的手反驳:“殿下为何突然说这不吉利的话,您洪福齐天,以后还要做天下共主,享千秋之寿呢。” 她言之凿凿,只想吓跑厄运,心里很清楚他为何悲观。 章皇后已暴露杀心,拿起的屠刀绝不会再放下,太子身处被动,稍有差池就将大限临头。 极短的一瞬里,莫名涌起的情感掌控了她的思想,很想留在朱昀曦身边,寸步不离地守护他,还好被理智及时镇压下去。 她褪下左手腕上刻有六字真言的铜念珠缠在朱昀曦左腕上。 “这是家母去寺庙为臣女求来的,臣女已带了半月有余,据说能吸收佩戴者的灵性,殿下若不嫌它鄙贱就请在外出时戴着,只当臣女在您身旁护驾。” 朱昀曦欣然接受,将她拉入怀中,希望藉由她的体温融化孤寂恐慌。 “早去早回,我会想你的。” 柳竹秋回家收拾行李,蒋少芬和春梨在一旁帮忙。 她悄悄观察蒋妈,适时说道:“殿下身边有歹人,随时会害他,真叫人不放心。” 春梨安慰:“殿下身边也有很多忠心耿耿的侍从,会小心保护他的。” “那可不一定,前几次他就差点遇害,以后还会这么走运吗?” “哈哈哈,我知道之前他都是沾了您这个大福星的光。” “死丫头,我正在发愁,你还贫嘴。” 柳竹秋隐蔽地瞄了瞄蒋妈,见她似乎没在意,便坐下叹气。 “我好不容易才让殿下全心信任我,往后还指着他出头呢,要是他当不上皇帝,我岂不白忙活了。” 蒋妈手下稍停,揶揄:“你前三次救驾也全仗着运气,就算呆在殿下身边也不能保证他的安全。” 柳竹秋麻溜接话:“所以我才愁嘛,假如殿下身边有位像万里春那样厉害的高手护卫就好了。” 蒋妈笑容浅淡:“万里春只救护孤残贫弱,恐怕不会为权贵效力。” “储君乃一国之本,如若有失必将威胁国家稳定,若因此造成时局动荡,天下臣民都会受牵连。” 柳竹秋尽量用闲聊的语气讲话,心情已转为急切。一急便敌不过暑热,拿起扇子用力扇风。 蒋少芬瞧着她,面露宠溺之色,上去拿过扇子替她不轻不重扇着。 “你别只操心人家,自个儿出门在外才要当心,既然太子有仁君之相,定会得菩萨护佑。” 柳竹秋知道她的请愿已送抵“菩萨”座前,以小孩儿撒娇的姿势开心地搂住了蒋妈。 作者有话说: ①主簿:相当于县令的秘书。
第八十二章 柳竹秋抵达保定县衙,萧其臻闻报喜出望外,忙将她迎进西花厅,命郭四领瑞福去客房安顿行李。 “真没想到先生会亲自来。” “我怕大人势单力薄,特来做你的帮手。” “先生考虑周详,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现在和她说话,萧其臻的心情已没那么紧绷了,谈论公务时柳竹秋更像是能谋善断的军师,敬佩信赖自会替他战胜暧昧情绪制造的紧张感。 他目前的不利处境除书信里讲述的那些,近几日又有所增加。 本朝实行粮长制度,由地方上纳粮最多,最有威望的大地主担任粮长,替政府催收、解运田赋。 那成三强恨萧其臻不肯巴结他,教唆保定县内的大户们拖欠本季田赋。保定一带的农田多在这些连阡广陌的地主名下,应纳份额占了全县田赋的一大半,粮长完不成任务,跑来向萧其臻求助。 萧其臻派人去催收,衙役们又集体上山闹罢工。 他只得命十几个家奴组队去那些富户家征粮,竟被他们绑进家门鞭打辱骂,公开向他这个光杆县令示威。 如今完税期限临近,倘若收不足田赋,上司必要追责。 看他愁眉不展,柳竹秋笑问:“大人可还记得我当初推荐的‘用谲钩慝’之法?贼人若行事谨慎,我们还不好施为。他们这等放肆无忌,正是主动往刀口上撞。” 萧其臻看出她胸有成算,连忙请教。 柳竹秋对他如此这般教授一番,萧其臻得计,下午在仪门外召集全体吏员训话。 他先向众人介绍柳竹秋,说是自己聘请的师爷,能代他发号施令,裁断事务。 接着命令衙役们分列小队,去向欠粮的大户们催征。 人群再度哗然骚动,意欲重演故技。 柳竹秋朗声呼喊:“尔等又欲去望平坡上集结吗?好好好,这是在助萧县令明日立功升职,尔等莫要延误,速速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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