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回赠坦诚,解释:“我跟他不止是情人关系,更是君臣。有了他的支持我才能干事业。我们中原女子的地位不像蒙古女性那么高,女子没有财产继承权,也不能做户主,嫁人时家里才会给一笔嫁妆,若丈夫死后没有儿子做继承人,还会被夫家抢走财产扫地出门。除了给别人做帮佣奴仆,找不到其他差事,哦不,只有一样营生可干。” 她停住不说,金海桐好奇追问,听到“妓、女”一词,起初喷笑,继而悲从中来。 “这样惨的活法比牲口好不了多少,真不明白你们是如何忍受的。” 柳竹秋解嘲:“正因为不甘屈服,在下才女扮男装呀,幸喜这几年的苦心没白费,我能获得朝廷委任,来到草原拜见您和可汗已算走出成功的第一步了。接下来还想走得更高更远,这些都离不开太子扶持。” 金海桐了然:“在我们草原流传着这样一个道理,想要驯服一群野马,就先驯服领头的那只马王。你们中原的男人压迫女人,那你就去征服他们未来的皇帝,然后把那些欺负女人的男人统统踩在脚下。” 这话说明她对中原社会制度的认识还处在一知半解阶段。 柳竹秋说:“我们的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同时也受祖制礼法制约,并不能随心所欲。像安腊塔汗能率领部落在草原上任意迁徙,随时巡视他的领地。而我们的皇帝名义上富有四海,但终其一生都只能在京师地区活动,若生了外出巡幸的念头,就会有无数人跳出来反对,受到臣民乃至史书的一致唾骂。” 金海桐听得头疼,满怀怜惜地握住她的手。 “你们汉人老夸耀自己的文化,可我听你介绍你们的制度,真是愚昧透顶。现在我完全理解你的处境了,作为朋友我向你保证,假如将来你在你的国家遭受了背叛迫害,就来我们草原吧,我可以让你像鹰一样自由翱翔,永不坠落。” 使节团定于八月廿八回国,启程前夜安腊塔汗设下隆重的宴会为他们送行。 欢乐祥和的气氛中金海桐下场带头跳起蒙古族的传统舞蹈,曼妙的身形和刚柔相济的舞姿将宴会推向高潮。 安腊塔汗兴致勃勃对柳竹秋说:“温大人,听说你是北京城里有名的诗人,我的夫人非常喜欢你,能否请你为她做一首诗呢?” 使团译官诧讶地向同僚们翻译这句话,得知可汗公开支持妻子对温霄寒的喜爱,除开萧其臻、瑞福、云杉,其余成员无不疑窦丛生,怀疑风流的温大才子对可汗夫人使了美男计。 柳竹秋无所顾忌地接受安腊塔汗邀请,径直走到金海桐跟前,满面春风献诗赞美。 “飞矢脱弦追电掣,骅骝③红妆紫金鞭。英豪气概垂青史,可与昭君共比肩。” 二女相互欢笑凝视,一齐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边塞和平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礼记·孔子闲居》 ②青冢:王昭君的陵墓。王昭君一向被视为促进汉族和少数民族友好的典范。 ③骅骝是指赤红色的骏马,周穆王的“八骏”之一,常指代骏马。出自《玉篇》。
第一百二十一章 九月底,皇城的梧桐枝丫光秃,早起窗玻璃上敷满厚霜,室外凛冽的空气已能刺痛喉咙。 朱昀曦想起“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古诗,预测柳竹秋所处的塞北正是大雪纷飞。 自她离京,牵肠挂肚就成为他每日必修的功课。 穿衣时挂念她是否会着凉受冻,吃饭时挂念她是否饥饱均匀,走路时将自己的影子想象成她,睡觉时祈愿能于梦乡里见面。 太子为女人犯相思病很不像话,他也惊讶自身着迷的程度。 似这般将全幅心思都寄托在某人身上十分危险,当失去成为不可承受的灾难,人生就变成他人指尖上的琉璃盏,苦乐安危都由对方主宰。 谁叫柳竹秋独一无二呢,长时间的分别使她的优点似退潮海滩上的贝壳越来越清晰地显露出来,连相识之初那些曾令他火冒三丈的戏弄都在回忆中镀上闪闪发光的可爱色泽。让他为当时的疾言厉色深深后悔。 他尽职尽责履行储君的义务,每天向尊长请安,去各大衙门观政,按时探望妃妾。外人瞧不出异常,只冯如月心细如发,通过他偶尔走神的瞬间觉出心事。 她料定丈夫在想念柳竹秋,因他的忧郁而忧郁,花数天时间殚精竭虑绘制了一幅柳竹秋的画像送给他。 太子妃长于丹青,这些年练习不辍,画功比为温霄寒画像时益发精进。将柳竹秋描摹得活灵活现,似乎一招手她就会从画纸上跳出来。 朱昀曦欢喜异常,重谢了妻子,当天取消去马场练习的行程,坐在书房里对着画像悠然神往,看得食不知味,痴而忘寝。 第二天早起,内侍禀报:“李尚宫求见。” 朱昀曦听到这老太婆的名字就蹙眉,去年他应李尚宫请求,举荐她的小儿子去行人司①任职。谁知这厮不识好歹,上任后便大肆贪污受贿,日前案发下狱,即将接受锦衣卫判决。 这几天李尚宫不停缠着朱昀曦,求他出面去跟有司说情。 平日她利用职权之便要挟他,频繁索取优待,勒索财物。朱昀曦忌惮皇帝,情愿用肉包子喂狗,破财换清静。 他不在乎钱,却不能不在乎声誉,满朝文武都盯着他,一点小错便动辄得咎,更莫说袒护罪臣了,他但凡敢开这个口就会被弹劾他的奏疏淹没。 不知趣的老乞婆,真当她是我的老姑奶奶,锦衣卫最好早点砍了她儿子的头,省得她再来烦人。 他命内侍回复李尚宫,就说他要进宫陪太后,下午上完课还得去内阁听老先生们议事,一整天都没空接见她。 李尚宫情知儿子罪重,无人通融多半丢命,死活赖上太子。明知他有意躲着也千方百计找理由缠磨,下午领着新调任的尹掌膳来到太子寝殿拜见。听说朱昀曦外出,径直带人去书房等候。 她是皇帝钦派的女官,在东宫说话最有分量,内侍们不敢阻拦,还殷勤地端来好茶细点。 李尚宫倚仗身份,拿朱昀曦的寝殿当小辈的屋子,在书房内随意溜达翻看。 她有检视太子生活状况的权限,旁人莫敢阻拦。这儿摸摸哪儿瞅瞅,走到书案前,见案上放着一幅半卷的画轴,随手掀开来。 那正是冯如月所绘的柳竹秋的肖像画。 李尚宫一眼认出是漱玉山房的傻姑娘春梨,心想太子宠爱此女竟到了画像收藏的地步,私底下一定时常召见,可他并未去过漱玉山房,平日在何处幽会呢? 她觉得这是个把柄,正好拿来胁迫朱昀曦。 就在这时尹掌膳跟了过来,看到画像不禁夸赞:“这是谁画的美人图,着实好看。” 细瞧两眼突然惊呼一声:“哎呀!” 李尚宫见她捂着嘴变貌失色,忙问缘故。 尹掌膳眼珠左右转动,不敢当着其他人启齿。 李尚宫立刻带她离开,来到僻静无人处严厉审问:“你刚才为何那样吃惊?是不是那幅画有蹊跷?” 尹掌膳吞吐避答,立遭恐吓:“你不老实招供我就把你交给宫正司,到时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尹掌膳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处事咋咋呼呼,为人胆小怯懦,经不起吓唬,忙跪地哀求:“李尚宫饶命,奴婢方才无意中认出那画中人,太过惊讶才不慎失仪。” 李尚宫只当她也见过“春梨”,问:“你知道她是谁?” 尹掌膳迟疑点头,磨蹭着吐出一则石破天惊的信息。 “她是工部柳侍郎家的大小姐柳竹秋。” 李尚宫乍一听来也险些脚跟不稳,瞪眼催促:“你怎知那是柳竹秋?速速详说,休得隐瞒!” 尹掌膳受逼不过,交代:“去年太后在宫中举办赏花宴,邀请京官家的闺女入宫伴驾,那柳竹秋也应召前来。当日众淑女衣着僭越惹恼太后和皇后娘娘,全靠她大胆求情方得以幸免。奴婢当时正好在场,见她大出风头,对其印象深刻,刚才那幅画又画得那么传神,奴婢便认出是她。” 李尚宫震愕不已,但很快在这巨大冲击中提取出重大价值。 朱昀曦与官宦之女私通已为失德,对象还是以浮浪不贞出名的柳竹秋,这桩丑事若传出去,他的太子之位只怕难保。 有了这个杀手锏不止能迫使他解救小儿子,事后更能用来与章皇后做交易,换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万物皆有时,时来不可失。 从小算命的就说她八字好,少年嫁入高门,青年丧夫后还能进宫做女官,为三个儿子争得乌纱帽,的确是上等命格。她坚信自己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看来就应在眼前。 朱昀曦去冯如月处用过晚膳,回到寝殿,内侍奏报:“李尚宫在书房侯驾。” 他心情立现杂乱,不便直接驱赶,板着脸走进书房。 李尚宫笑眯眯行完礼,不看脸色地命其余人离场。 出格举动无异于藐视君上,朱昀曦光火训斥:“李尚宫,你当着孤的面发号施令未免太不敬了。” 李尚宫有恃无恐道:“奴婢有重要机密禀报,倘若被其他人听见于殿下大为不利。” 她神情言语透着古怪,朱昀曦戒慎地屏退众人,去书桌前落座。 “你有何事禀报,快说吧。” “听说殿下近来极少召太子妃娘娘和三位选侍侍寝,陛下想为您再选几房妾室,前日命奴婢多加留意。奴婢不知殿下如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想起漱玉山房那位名叫春梨的侍女颇得您的欢心,想向陛下举荐。” 她一锥子扎中朱昀曦要害,得意观赏他的脸由白转青的过程。 朱昀曦还不晓得被人揭了老底,试图周旋。 “孤早将那女子赏人了。” 李尚宫冷嗤:“既如此,殿下为何还留着她的画像?” 朱昀曦猛瞥案上卷好的画轴,料想被她打开过,忿然大怒道:“你敢趁孤不在时擅自翻动孤的物品!” 李尚宫理直气壮:“奴婢奉命照顾殿下起居,当然处处都得小心在意。若非如此,怎会知道殿下已不慎犯错。” “孤王何错之有?” 朱昀曦凌厉逼视也未吓倒老太婆,反招来更恣肆的进犯。 “殿下跟前那幅画画的究竟是何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去年太后举办赏花宴,众多京官家的小姐奉召入宫,工部侍郎柳邦彦的女儿也在其列,据当日见过她的宫人说,她长得和殿下的画中人一模一样。” 朱昀曦不觉捏紧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心间如峰峦崩摧,乱石纷落。 李尚宫图穷匕见,在敲诈前举例威吓。 “殿下太不小心了,再贪玩也不能沾上那种女人呀。奴婢看画上的落款,这幅画是太子妃娘娘所绘,这么说娘娘也知道隐情?唉,陛下和臣民都对二位抱有无限期许,若得知此事该多么伤心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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