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一条野狗陡然窜出来,马儿受惊抬起前蹄,瑞福没踩紧马镫,颠滚着地。草丛里接连钻出几条大狗将他们团团围定,拖着黑色的长舌,腥涎垂地,红眼珠里饥焰欲炽。 瑞福爬起逃闪,一条恶犬纵扑上来,腾空时脑袋被一支飞矢贯穿。 柳竹秋没等它死透,左右开弓连发数箭,每一支都穿耳入眼,毙命于顷刻间。 狗群覆灭,栖息在附近林木中的乌鸦似乎闻到血腥,纷纷振翅飞来,凑成黑旋风在头顶盘旋,墨羽纷纷扬扬飘落地上,映衬出一根雪亮的白骨。 柳竹秋下马,蹲下观察那根骨头,赫然是人的股骨。 “是被野狗从坟地里刨出来的吧。”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片不祥之地,瑞福有些发憷,握紧腰间的匕首,不敢懈怠地四处张望。 柳竹秋揶揄:“亏你还是男人,胆子这般小。” 瑞福认真道:“小的受三爷重托保护先生,怕自己人小力微完成不了使命。” 他对柳尧章忠心耿耿,明知柳竹秋是女子,也一直严格遵守主人命令只称呼她“先生”。 柳竹秋点头赞许,望着鸦群飞来的方向说:“路的尽头估计是座废弃的村落,我们找不到当地人打听,去那里或许会有发现。” 他们上马,继续朝前挺进,不出五里地,沿途接连出现被草木吞噬的民居,看破损程度都是近一两年才废弃的。那些黑漆漆的门窗好像深沉的眼睛和正在呐喊的巨口,如泣如诉地迎接来访者。 再往前不远,果真出现一座寒烟缭绕的荒村,村内大部分房舍墙垣屋瓦都完好无损,有的篱笆整齐,院落里的青石板也是新铺就的。 家私虽空了,但连着好几户厨下都散着若干打碎的炊具碗盏,厅堂里还挂着积灰的神佛画像,不像正常搬迁的样子。 “先生,这里的人好像遇到了意外,是在短时间内匆忙搬走的。” “嗯。瑞福,你看这里有脚印。” 柳竹秋指着位于两座房屋间的草径,上面有一行经反复踩踏形成的杂乱足迹,有的翻着泥土,是两三天前留下的。 二人寻迹进入一片松林,密实的树梢遮蔽阳光,林间阴气森森。鸦雀都噤声了,剩下死期将至的寒虫尚在苟延残喘。 瑞福替主人查看地形,当视线落向松林右下方的沟壑,他感到一块坚冰滑进了颈窝。 “先生,那边有好多坟堆!” 成片的坟冢粗略计算有一两百座,大小不均,粗糙的堆建手法却相同,通过坟头杂草的长势判断,应是同一时间建造的。冢间零星洒落着白色的纸钱,前不久刚有人来此祭拜。 瑞福在坟地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一座墓碑。柳竹秋因此推测这里葬着的就是去年乱民案中的死难者。 “再仔细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这回真不虚此行,他们在北面一座坟包下找到一块半埋土中的斗大岩石。石头生满青苔,朝南一面被刮出成人巴掌大的一块空白,上面用红油漆画了一只头戴官帽的兔子,正与那日宫墙上的图画吻合。 “这大概也是那涂鸦者画的,他果然是去为乱民案鸣冤的。” 任务有了进展,柳竹秋却殊无喜色,这半日的见闻已隐隐勾画出一桩惊天惨案的轮廓,她恍惚听到脚底冤魂的骚动,愤怒开始灼烧心田。 “有人!” 随着瑞福的惊叫,她瞥见一道黑影掠过左侧,钻入树丛。危险扑面而来,迫使她飞快拔出悬在腰间的佩剑。 惧意立刻被强势镇压,探究欲仍一马当先,她小心靠过去,用剑尖慢慢拨开窣窣抖动的树枝。 作者有话说: ①勾栏,又作勾阑或构栏,是一些大城市固定的娱乐场所,包括妓院。 ②内官监,明代宦官署名,十二监之一,由掌印太监主管。下设总理、管理、佥书、典簿、掌司、写字、监工等员。主要掌管木、石、瓦、土、塔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十作,以及米盐库、营运库、皇坛库。国家营造的宫室陵墓,器用冰窖等都由其负责。
第二十章 树丛里蹲着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不人不鬼的家伙,模样着实可怖。 “你是什么人!” 柳竹秋一声厉喝,那人抬起头来,厚厚的污垢下依稀是一张稚嫩的少女面孔。四目相对的瞬间,柳竹秋接收到了对方的恐惧。 “你先出来。” 她放松表情,想上前沟通。 少女陡然尖叫,跳起来一头扎进灌木丛。 她拔腿追赶,瑞福紧跟主人,二人不顾芒草扎腿,藤萝缠衣,尾随那少女穿过松林,来到一座丘陵下。 前方立着一间孤零零的茅草屋,屋旁有石块垒成的土灶,一旁的树枝上晾着几件女人家的破衣裳,都已洗得难辨本色。 眼看少女钻进茅屋,柳竹秋放缓步伐,距门口数步远时,一个白发老妪扑出来,朝她胡乱挥舞竹竿,嘴里骂骂有辞。 “你们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非要把我们全逼死才甘心吗?” 人只在面对不共戴天的仇家时才会释放出这种透骨入髓的悲愤。 柳竹秋接连退后闪避,一把抓住竹竿。 “大娘,我不是坏人!” 说着将佩剑插入鞘中,以示证明。 老妪悚疑地打量她和瑞福,眼中敌意稍退,质问:“你们不是锦衣卫吗?” 柳竹秋慢慢松开竹竿,拱手道:“小生姓温,是个举人,靠写话本戏文谋生。近日出门采风,听说这里有座荒村,便带着仆从来此探索,无意中惊扰了大娘,实在抱歉。” 她人物秀丽,言行文雅,自带七分亲和力。 老妪紧皱的脸纹又松淡了些,但仍对陌生人保持抗拒。 这时茅屋里踉跄跌出个面容黄瘦的少妇,坐地冲她大哭:“娘,秧儿不行了!” 老妪大惊,丢下竹竿,直接跨过少妇跑进草屋。 柳竹秋果断跟进,室内潮湿阴暗,空间狭仄,堆着些破烂家什,刚才逃跑的蓬头少女正缩在角落里发抖。 靠墙的草堆上铺着一床破席,老妪抱着躺在上面的小男孩嚎啕大哭。男孩骨瘦如柴,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柳竹秋上去拍了拍老妪肩膀,稳静道:“大娘,请让小生看看!” 老妪茫然抬头:“你会看病?” “小生粗通医理,或许能帮上忙。” 老妪浑浊的眼珠精光大胜,像是将毕生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慌忙让开。 柳竹秋摸了摸男孩颈脉,还有脉动,又探了探鼻息,一息尚存。她判断是长期饥饿导致的昏厥,从荷包里掏出两块梨膏糖,让老妪打碗水来化开,抱起男孩灌他喝下糖水。 男孩咳嗽几声,眼皮抖动,总算有了反应。 那少妇在一旁关注,见孩子起死回生,自己也像捡回一条命,搂住男孩放声嚎啕。 老妪感激涕零,跪地不停朝柳竹秋作揖道谢。 柳竹秋扶起她,想她们一家必定饥馁已久,而自家行囊里还有些食物,便让瑞福返回荒村牵马。 瑞福不放心留她在此,她当着老妪少妇说:“这大娘大嫂都是好人,人家不防我们两个大男人,我们还能反过来疑心她们吗?快去。” 老妪见她行事热心坦荡,始信为善类,忙搬来一张破凳,用袖子再三擦拭后请她坐下。 少妇想倒茶,可怜家里找不出一只完整的杯盏,日常只用树叶煎水喝,哪有茶来待客。 柳竹秋叫她们不必忙,礼貌地询问主人家况。 老妪自称姓葛,妇人姓韦,是她的小儿媳妇,也是小男孩秧儿的母亲。蓬头少女名叫小芸,是葛大娘已故长子的女儿。 松林后的荒村叫做云来村,他们一家原本都住在村里,去年才搬到此处。 柳竹秋问她们云来村何故被荒废,村民都迁去了哪里。婆媳二人垂着头一味呜咽,看来要打探消息得多花点耐心。 柳竹秋去附近林子里猎到两只山鸡,提回来交给韦氏炖汤。等瑞福牵马过来,打开包袱将在文安买的烤鸭、肉脯和点心统统翻出来,让她们先充饥。 四人饿得狠了,见着像样的食物都狼吞虎咽,恨不得连舌头一块儿吞下去。 柳竹秋见那小芸一直不说话,吃相邋遢憨傻,智力上似乎有残障,便先从这里入手,问葛大娘:“芸姐好像和一般女孩子不大一样,是有什么疾症吗?” 葛大娘捋了捋小芸的乱发,帮她重挽发髻,悲酸道:“这孩子原本没毛病,去年亲眼看见她爹娘被人打死,受惊过度,事后人就糊涂了。” 韦氏听了,悄悄伸手扯婆婆的衣角,似在暗示她住口。 柳竹秋假装不见,又说:“我知道京城有位大夫能治这种离魂之症,你们可送她去医治,才这点年纪,任由她疯下去太过可惜。还有秧儿也需要好好调理,否则拖成弱症就难办了。” 葛大娘哀叹:“我家穷成这样,说不定过几天就饿死了,哪有钱去给孩子治病呢?” “这个不妨事,小生薄有积蓄,还能资助一二。” 柳竹秋当即打开钱袋,取银五十两相赠,葛大娘和韦氏诚惶诚恐,不知如何是好。 “我读书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小生虽不才,也懂得扶危济困之道,请大娘莫要推辞。” 她坚持将银锭放到葛大娘跟前,绝渡赠舟之谊彻底打消了葛大娘和韦氏的顾虑,哭拜叩头,说她是老天爷派来的救星。 吃过晚饭,柳竹秋说想去荒村住宿,葛大娘劝道:“那村子里死了太多人,阴气很重,孝廉虽是正人,也恐扛不住。若实在赶不回城里,就请在这茅屋过夜,我和媳妇孙女去屋外的草堆上睡。” 柳竹秋忙说:“使不得。”,趁机问:“小生一路走来,遇上的乡民见了我们都避之不及,先时大娘也以为我们是锦衣卫,小生百般不解,敢问是何缘故?” 葛大娘受了她许多恩惠,不能再相瞒,老眼重泛泪花,苦道:“去年我们这儿出了一连串的惨事,乡亲们都怕极了,见着穿绸缎衣服骑骏马,操京城口音的人就以为是锦衣卫派来的,都躲得老远。” 锦衣卫外出公干的多是役长和番役,这些人鲜衣怒马,骄横霸道,所谓“绣毂雕鞍日相索,矫如饥鹘凌风作,虎毛盘项豪猪靴,自言曾入金吾幕。”①,常在民间敲诈虐打,让老百姓吃尽苦头。 看来去年镇压乱民案的就是这伙特务。 柳竹秋隐蔽追问:“大娘,小生来时经过松林里的墓园,那里葬着的都是云来村的村民,对吗?他们好像是同一时间落葬的,死因是什么呢?” “唉,这事说来话长啊。而且恐怕对孝廉没好处。” “实不相瞒,小生写作的题材大多是由民间搜集的真人真事改编而来。大娘若有冤情,可说与小生,待小生撰写成话本戏曲,四处流播出去。说不定就被哪位青天大老爷闻知了,到时顺藤追查,还能替你伸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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