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枝依言退下。 出了寝殿,便见天外云端,皓月当空,寝殿外的长栏杆都披上一层月华。 李求从身后跟了上来:“夜里路不好走,我送你走一段吧。” 荷枝笑容僵在脸上,先前拒了他一次,却不好再拒。 谁都有得势的时候,谁也都有失势的时候。他毕竟是王公公的人,不该让他在这时候,以为自己不把他放在眼里。 况且万一他是一番好意,岂不是将人得罪了。 她转身笑道:“多谢公公。” 荷枝手心都攥紧,李求的职位比她高,但之前说话他都刻意躬身,显得十分恭敬。 他又长得高大,走在一旁时,便轻易显现出压迫感来。 荷枝主动开口缓和安静的气氛:“公公今日也辛苦了,便是到了夜里都不得歇。” 她的语气轻软,就着一阵温柔的夜风,送到了李求的耳边。 李求叹道:“你也辛苦,整日伺候殿下,想必也是胆战心惊吧。” 荷枝附和性地叹了口气。 大半夜的,李求心思不明,她还是有些害怕和他走在一道。不过她一瞥后院门口,澹州女使住的那屋子门口坐着一个人。 夜里能见着第三人,荷枝一阵心安。 忽然,她被人一拉,视线一暗,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遮掩在一旁的树下,李求示意她噤声:“嘘——” 荷枝眨了眨眼,忽然看见,那个站在檐下的姑娘,不停地用帕子擦过眼睛,似在抹泪。 荷枝哑了。 正撞见人哭,荷枝一时尴尬。 李求看清了人,便在一旁讥讽道:“也是自己不争气,好容易得召见,竟在殿下面前晕了过去。” 荷枝这才明白,原来那人是云英。 正想着要不要回去,却听李求低呼道,“她过来了。” 荷枝了一下。 被、被发现了? 云英的脚步很快,荷枝反应不过来要做什么。然而,云英路过他们身边也丝毫没有留意到树后的两人。 眼见她离开,李求摆摆手拍着袖上灰尘,满不在意地道:“她走了,姑姑正好可以回去。” 荷枝犹豫地从树后走出,目光不自觉地向云英追随。 大半夜的,她不在屋中,要去哪里? 东宫这里晚间会有值夜的人,无论云英去哪里都会被询问。 荷枝摇了摇头,转身往院里走。 李求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却见她又折返,竟跟着那个女使往外走! “荷枝!不要多管闲事。”李求在她身后低声喊道。 荷枝没有听见,李求瞬时后悔,方才就不该送这个丫头,没想到是个拎不清事儿的。 云英大半夜的出去,能做什么好事?万一荷枝碰上了什么不该碰的,简直是倒了血霉。 荷枝身量不如云英,脚程也远不与她快。 云英不知怎么了,状态与刚才的流泪的伤心大有不同,步步坚定。 荷枝心中不安,忽然看见园中那口水井,瞳孔骤缩。 敞着口的水井无限幽深,是宫女太监们平日里用来取水浇花、做洒扫用的,她想做什么? 像看到了什么救星似的,云英加快步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荷枝堪堪赶上,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试图抓住前面的衣角。 什么也没捞着。 她心中坍了一大块,恐惧一瞬间袭上心头,一抬头,却看见李求拽住那个姑娘的腰,死死地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 云英不停地挣扎。李求低骂一声,两只腿抵在井沿上,身子向后倾倒。 云英狠道:“放开我!” 荷枝三两步走上前,低着声音道:“姑娘不知,在宫中自尽是会株连的大罪么?” “你在太子这里自尽了,不止是今日我和他,还有与你同住的澹州女使,甚至是你的家中人,都要为你陪葬!” 宫中认为宫女在宫中自尽是极其晦气的事。早有规矩定下,若是宫女或者奴才自尽,尸体弃于荒野,家人牵连贬为奴。 荷枝料她来宫中不久,便夸张了几分吓她。 她若今日死在这里,明早不知谁来取水,又是一阵惊慌。 云英真的吓住了,正好给了李求一丝喘息的机会,将人从井里□□。 李求却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将人摔到地上,恶狠狠地按住,不许她逃跑。 荷枝才松下一口气,便听她冷声道:“我若是死了,不是能正好合你的意么?” 荷枝一愣,转而便发现李求的目光也朝她扫来,眼神复杂。 大家都认为宫里两个人得宠,一个是荷枝,另一个是云英。 大概李求也觉得,云英死了,宫中暂时没有人能与荷枝分宠。 荷枝沉默。 实际上,她和太子之间什么也没有。好像只是恰合太子的意,陪太子演一出戏。 半晌,荷枝忽然开口,轻声道:“你若是不想争宠,我可以帮你。” 李求看着面前的丫头,抿抿唇。 云英抬了抬眸子,神色冷傲:“怎么帮。” 荷枝猜对了。 眼前的人受困于太子的宠爱,一时想不开,所以寻死。等她真的死了,明日就有流言传出,是荷枝害死的。 好巧不巧,正好让她看见这一幕。 “你害怕我骗你?”荷枝低下头,神色认真地道,“我自然也不想你分去殿下的喜爱,倘若有一条生路,能既让你不再受此困扰,又让殿下总想起我,不是更好吗?” 云英的眼睛晶莹又呆滞,耳旁少女的声音带着诱惑,“横竖你想不开,不如死马当做活马医,先试试?” * 自镛王送了澹州女使来之后,东宫之中日日笙歌。从前用来待客的大殿被崇左笙歌的场所,澹州女使极擅歌舞,其中以云英的琵琶为最。 云英半抱琵琶,既能合梨园的曲,又能独奏,在女使之中显得极其出众,尤其是其清高冷傲的气质,拨弦时如明月照于山间,清冷幽静。 有时候太子听得累了,便会让其他人下去,留云英在一旁弹奏琵琶。 云英每每被留下,身边的人总直勾勾地看着她,或是艳羡,或是复杂,或是疑惑和好奇。 却没有人知道,她早已坐得双腿发麻。 “殿下今日想听什么?” 云英将目光投向上位,云榻上的人斜倚懒散,放逸不羁。 “不急。”太子将横在案上的腿收了回来,循着声音转去,眼尾带着风流,朝云英道:“你过来。” 云英咬着嘴唇将手中的琵琶放下。 她提起裙摆向云榻上的人走去,却从袖中取出一方竹绿的帕子攥在手里。 太子一朝她伸手,她便顺手将那帕子递去,心中极其忐忑。 但见太子接到那帕子的一瞬间,脸色僵住。 慕容仪眉色瞬间淡漠下来。 昨夜,在用过软糕之后,他用同样的帕子擦了手。料子极软,普通女使绝不可能拥有。 除了他曾经赏过的那个。 慕容仪沉了一口气,淡淡地开口,“孤改主意了,去将荷枝叫来。”
第9章 云英紧攥着衣袍起身时还有些难以置信。 眼见太子真有些不耐烦了,她才赶忙退下。她不想承宠,听荷枝的话带她的帕子不过是做最后的挣扎,却没想到如此有效。 如此,她也不必费尽心思。 云英心下安定,很快地回到后院。 澹州的那些女使刚见她被留下,如今又见着她心下稀奇。她不管那些人的眼神,走到隔壁的屋中,便见着荷枝正在扯着线,似要绣东西。 “荷枝,殿下唤你。” 荷枝思绪全在手中的帕子上,骤然一听云英的话,抬起头眼神中满是茫然。 “帕子,”云英低声提醒,“我给殿下了。” 云英想,她应当是会高兴的。但见荷枝将手上的帕子都收到了柜中,语气平静:“我现在过去。” 云英有些惊讶,不过立即带荷枝回正殿。 两人一起请安,云英便听太子道:“荷枝留下。” 其余人知趣退下。 云榻上,慕容仪漫不经心地揉搓着她送给云英的那方锦帕,脸上带着嘲弄。 “借着一方锦帕给孤递话,你也是好大的胆子。” 荷枝俯身而跪:“殿下恕罪。” 慕容仪将帕子随意丢在一边,朝她勾手,“过来。” 荷枝手中攥紧了衣角,走近他的腿边。她半跪着,也就比云榻高那么一点。 她一出声,慕容仪顺势捏上她的下巴,低声笑问,“她会弹会唱,你会什么?” 荷枝感觉下巴上的力道一松,试探性地探了一下身,脖颈触碰到了他的掌心。 慕容仪的笑容瞬时收敛。 小宫女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她不仅知道她是他遮掩行事的幌子,更知道云英也是。所以凭借一方帕子想来替代云英。 慕容仪指尖一使力,手掌下的身子软绵绵地栽了下去。 他的手掌在脆弱的脖颈处游移,掌心下皮肤细腻,一个宫女能养的这样水灵?她看起来聪明,可还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殿内香炉袅袅,窗自开自落。 “殿下。” “嗯。” 来人才进屋,便察觉太子殿下似有不悦,再是看见云榻旁歪倒着的一个宫女。 他低头禀报道,“鹤白公子说,殿下的药方里看着并无不妥,实际上几位药中有药性相冲之处,长久服用,反损病体。” 慕容仪依旧神色淡淡。 他继续道,“所以鹤白公子约殿下在四月廿六在衡远寺相见,请殿下务必前往。” 来人说完便离开。 慕容仪想了想,指尖再度触及温软的皮肤。 荷枝肩上一阵疼,登时醒了过来。她肩上仍搭着一只手,准确来说,是指尖。 一抬眼,就见太子正侧向她坐着,搭在肩上的指节像竹子一般修长,他看似平淡的神情让荷枝有些害怕。 “醒了?” 荷枝连忙应道:“殿下。” 慕容仪毫无波澜地询问,“想知道孤在你和她之间如何选择,还是想知道自己的分量?” “荷枝。”忽然间,他语气带笑,“来猜猜,孤心里怎么想。” 太子生气了。 没有一个上位者会喜欢自己的心思被猜透,甚至被人不经意左右。 荷枝想,既然云英和她一样都是幌子,只要用处一样,是谁应当不重要吧。 猜错了? 荷枝一时僵住,肩颈上的手指犹如蝎子的长足盘旋,一点一点让她身体渐渐发凉。 “既想讨孤欢心,怎么没点诚意?”慕容仪则微微倾身,笑道:“嬷嬷就是这样教你的?” 慕容仪清晰地感觉到她绷直了身体,他勾了一下唇角,正要再度开口,手背上忽然传来一阵酥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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