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落道:“我曾经很嫉妒你,你我一母同胞,连脸都长得一模一样,但你却是在大户人家当着嫡长女,冬日里有干净的衣裙鞋袜,这些我都没有,后来才知你竟把自己过得这般凄惨,实在太蠢,我便又释怀了,我救你,是看不下去你顶着我的脸受人欺侮。” 她说话时表情认真,语气更是平和沉稳。 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平常事那样,并不有意得罪谁。 姬玉瑶懵了一下,那点悲天悯人的感慨似乎烟消雾散了,好半天才说:“你果真像碧梧说得那样,与我大不相同。” 她叹了声气,浅浅地笑:“你说得对,我若是有你一半勇敢聪慧,想来也不会任人愚弄十余年。” 可她说这话时语气轻快,倒像是完全放下了。 姬玉落略微意外地挑了下眉,朝她看去,看了半响,总算知道是哪里不同了。 犹记随她的马车去到姬府那夜,她被林婵和姬崇望唤去,姬崇望斥她,林婵打她,姬玉瑶不敢还手,就连辩解都声若蚊蝇。 她就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随时都准备死去。 可现在不同了,她走路时腰背挺直,白皙修长的脖颈也不再弯曲,说话虽柔软,但却底气十足,不似从前那般唯唯诺诺。 姬玉落看着她,说:“你变了许多。” 姬玉瑶也看着她,认真地说:“你也变了许多。” 同样是那夜,霍府遇刺,全城戒严,马车被拦在了城门口,士兵在外头问话,姬玉落就用簪子抵着她的脖颈,说:“说话。” 当时她很清晰地见过姬玉落的眼睛。 凌厉中带着莽撞,浑身上下都是急于杀戮的气息。 如今…… 锋利依旧,但却收放自如,平和了许多。 她们两个互相望着,就像照镜子一样,仿佛是要从对方身上找到较以往不同的地方。 但没一会儿,姬玉落就先别扭地转开头。 她皱了下眉,看着姬玉瑶再次递过来的碗。 春风徐徐,骄阳明媚。 五日之后,各地春雪化尽,大军才动身回程。 眼看霍显的情况有所好转,姬玉落也不再成日恐吓太医要他们陪葬,沈青鲤这颗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于是便准备随军返程。 只是在他离开的那日,撞上了匆匆回府的姬玉落。 她一身紫衣看着鲜艳,可沈青鲤火眼精金地从那斑驳的花色中窥见了大片血渍,仔细嗅,还能闻出些许铁锈和血腥混合的味道。 身后的南月袖口也沾了血。 他当时没问,因为沈青鲤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庸死了,恐怕死得还极为不雅。 这十多年的恩怨终于尘归尘土归土,他心里那颗巨石顿时化为乌有,松了一块的同时,也觉得空落落的。 神威将军骑马与他并行,问道:“沈公子为何叹气,吾等凯旋,是为大喜。” 沈青鲤笑了一下,复又挂上平日的明媚,说:“自然是大喜,待回了京都,将军可要请我喝酒!” 神威将军大笑:“自然,那是自然!” 此时,身后一人快马加鞭地赶来。 那是周白虎,他喊着:“沈公子,等等,我与你一道回京啊!”
第127章 冬去春来,几场绵绵春雨彻底送走了腊月的霜寒,气候回暖,燕子盘旋于苍穹,藏了一季的花草通通破土,沿街的树枝也冒出嫩芽,路上行人纷纷,街市也渐渐繁盛起来,随着凯旋归来的军队,这座动荡了半年之久的皇城仿佛是终于迎来的新的平静。 但平静之余,御史台隐隐有些躁动。 大军凯旋带回了反臣的尸首以儆效尤,萧家查封,九族获罪,司礼监和东厂也因赵庸之死,自此败落,锦衣卫于太原一战御敌有功,姑且就让他苟延残喘,但—— 一码归一码,那和权阉勾结的锦衣卫镇抚使呢?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据说还在东乡县安安稳稳养着病? 这怎么能行,御史台的言官个个都与霍府有着深仇大恨,怎能闭眼轻轻揭过。 早朝持续了两个时辰,言官就骂了两个时辰。 细数霍显种种罪责,一条条一摞摞,不编纂成书警醒世人都觉得可惜。 小银妆站在珠帘后头,头回侍奉早朝,更是头回见到有人能一气儿骂两个时辰不带停的,颇为震惊地瞪圆了眼睛,新奇地竖起耳朵,恨不能贴过去。 反观吴升,就淡定许多。 他从前亦是侍奉先帝,就这等情形早就见怪不怪了,甚至偷偷掩唇打了个哈欠,斜眼就看年轻的新帝,见他也微微低首,搭着的眼帘里尽是疲倦和不耐。 终于,有人也听不下去了—— “可听说霍显此次是与朝廷里应外合,若非他只身入敌营,恐怕朝廷连萧军的藏身之处都找不到,又何来一网打尽?功过相抵,也不必太过咄咄逼人吧?” “功过相抵?他霍遮安的功怎能抵过?” “他与赵庸本是同党,这些年厂卫犯下的恶事,至少有他一半的手笔,难说萧家的事他是否有参与。” “可不是,难道我们还要谢他不成?我看至多,也就赏他一个全尸。” “可我怎么听说,他最初是奉了承和帝的命,与赵庸虚与委蛇呢,而且他体内的蛊毒,也是赵庸所下,从前种种,兴许是不得已而为之……” “嚯,有证据吗?承和帝都入土多少年了,自然是旁人想怎么编纂怎么编纂,你说不得已而为之,昔日惨死于霍显手中的同僚,不若问问他们答应不答应。” “你……” 这几日,不知哪里传出了风声,说众人“冤枉”了霍显,他乃是承和帝埋在赵庸身边的棋子,今厂卫的败落始于几个月前三法司彻查赵党、捉拿赵庸,而传言说,大理寺和刑部当初拿出手的罪证,正是出自锦衣卫。 再加之他前率锦衣卫于太原御敌、后又与朝廷里应外合剿灭反贼,这些话传着传着,听起来就尤为可信。 可真真假假,如今又怎么说得清? 这些年来,厂卫只手遮天,迫害多少无辜性命,官僚臣属无不日日恐惧,那种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阴影曾经笼罩在他们头顶,让他们夜里也不得安睡,如今厂卫是败落了,但那冤死在诏狱,痛苦而亡的性命,仍是梗在无数人心中的一根刺。 他们对赵庸有多恨,对霍显就有多恨,因为霍显才是那个直接动手之人,他代表着赵庸,成为了阴影本身。 如今赵庸死了,那么轻巧就死了,甚至没有接受朝廷的审判,那些翻涌而来的恨意自然只能发泄在仅活着的霍显身上。 可这时却要说,霍显是无辜的,这让他们心中的委屈如何宣泄? 纵有证据,他们也是一万个不信,何况没有证据。 此时就有人说:“按姚大人所言,霍显身上疑点不明,未免我等冤枉了他,那更应让他回京受审才是,这么不清不楚的,又算个怎么回事?” 可这若是能查得清楚,还用费这般口舌吗? 眼下要抓他回京审查,无非是趁人病要人命嘛。 懂的都懂,但多数人都是这个意思,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众人正要附和之际,殿门倏地被推开,小太监匆忙跑来,甚至在御前跌了一跤。 吴升清了清嗓音:“大胆,殿前失仪,成何体统!” 那小太监哆哆嗦嗦,仿佛身后有鬼追他,他哭着说:“皇、皇皇皇上!外头有人觐见,是,是……” 吴升不耐,“究竟是谁?” “是,是许太傅!” 满朝哗然。 谢宿白终于抬起了眼。 一路护送许鹤进宫,看他迈入太和殿,篱阳在门外站了片刻,才不急不慢地离开。 如今镇抚司没落,捞不着什么好差事,他也不必似从前那般行事匆忙,便垂首慢悠悠地走,只没几步又停下,回首看这巍峨宫殿,不由叹了叹气。 太傅匆忙赶来,为的正是霍显的事,以他在世人眼中的威信,他的出现无疑是能更有效证实传言非虚。 但篱阳知道,即便是许太傅也只能勉强免去霍显那顿“审讯”,真要把他洗得清清白白是不可能,将来市井流传,恐怕也会传出两个版本,有的说他清白,有的说他奸恶,传来传去,较不出真假。 有些事儿,就只能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了。 小太监阴阳怪气催他出宫,篱阳这才回过神来。 刚一提步,就见沈青鲤携周白虎从远处走来。周白虎经东乡县一战,如愿入了宣平侯帐下,如今在在京都也算混得如鱼得水,但唯有一事闹得啼笑皆非,他竟是个路痴! 到京都这么多时日,愣是记不住京都复杂的道路,几次因寻错宣平侯府而耽搁军务,屡教不改。 他委屈道:“怎是我不改呢?我记了,没记住啊!” 沈青鲤骂道:“军事图你都能记住,几条路你记不明白?边境军情可是要紧事,皇上一会儿下朝急着召侯爷商议,你若再像上回一样耽搁,是想让皇上等到夜半?罢了罢了,我怎么能指望你……” 他转而道:“篱千户在太好了,不知千户可有要紧事?能否陪给周白虎带个路?” 篱阳正是闲人一个,自是没什么异议。 他与周白虎不算相熟,但好在周白虎五大三粗是个话唠,一路呱唧个没完。 听他提起宣平侯府的事,篱阳才问:“侯爷今日怎的没来上朝?” 到了侯府,两人勒马而下。 篱阳不想进去侯府,有意放慢步调,周白虎道:“害,近日早朝都在说霍大人的事,侯爷懒得参与,索性就称病告假了,但侯府近日确实也是家宅不宁,只怕侯爷正头疼着呢……” 篱阳欲要问头疼什么,就听门里传来一阵争吵声—— “当初侯爷逐他出家门时是如何说的,你说他与霍家就此断绝关系,往后是死是活皆是他的命,你绝不会徇私枉法,可现在呢,你竟派人,去救他……” 这孱弱的哭腔,定是宣平侯夫人秦氏无疑。 篱阳顿在门外,凝起了眉梢。 此时宣平说:“可那不是我们误会他了吗,夫人呐,楼兄都将事情与我说了,我既知晓真相,又如何能见死不救?说起来,还是咱们亏欠了他。” “亏欠?”秦氏面色惨白,不可置信道:“你说亏欠?那我们琮儿呢,他当初给琮儿下药,侯爷忘了吗!他并非我亲生,可自幼玦儿琮儿有的,我从未落下他一份,我又何处对不住他?可他是怎么对我的,他对我仅有的儿子下药!寒食散,那是寒食散啊!这难道也是我们冤枉了他?” 她哭笑道:“楼盼春是他的师父,自是向着他,比起身体羸弱的琮儿,老爷也更喜欢他……” 听到这里,周白虎摸了摸鼻,他也是到京都才听说这些陈年旧事,只觉得霍家内宅的阴私比那戏台上唱得还精彩。他偷觑了眼篱阳,小声问:“小兄弟,霍大人当真干过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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