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霍大人面色如常,还笑说:“怎么怕成这样,你又吓唬人家了?” 小姐则很是无辜:“我没有。” 那会儿屏溪心有怀疑,见状却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然出了九层塔,就听那几个人说:“我呸!姓霍的跟老子玩阴的,竟敢往我家那婆娘跟前送小倌儿!” 旁边人摆手,“别说了别说了,总比我好,我昨儿好端端宿在家中,醒来枕边便是个赤、身书童,我得再回去与我那七旬老母解释解释……” 另几人呜呜咽咽说了什么屏溪也没听清,只愣在原地,心想,原来霍大人什么都知晓,唯小姐整日焦头烂额,还丝毫不察。 可见霍大人没有要继续计较的意思,屏溪便没有再声张,一个半月过去,这事也算翻篇了。 但偏偏今日! 那几人在后山小径上又悄悄嘀咕,说是小姐出远门一趟,带回了个清秀的小少年,甚至没有回水榭,而是直接将人带去了九层塔。 又那么不巧,这话被途径此地的霍大人听了去,此时屏溪被他叫住,只觉这一天天实在太难过了。 她只好道:“许是快了,大人,不是……公子,我也不知小姐带回的是什么人,可要我去问问?” 霍显好像毫不在意,“哦”了声说:“不必。” 沈青鲤踩着黄昏的余晖来时,只见霍显凭栏而立,手里薅着猫毛,眺望远方的视线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只这副耷拉着眉眼出神的模样,倒像一尊望妻石。 他故意踏出脚步声,霍显的目光也不过是斜了一下。 然后嫌弃道:“你又来干什么?” 沈青鲤摇着折扇,拿腔拿调地说:“来陪你解闷啊,你看你这一脸深闺怨妇的模样。” 听他打趣,霍显斜眼嗤了声。 沈青鲤往栏杆上一趴,感慨道:“姬玉落么,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半点也不体贴,是最不适合过日子的人了,你要是后悔了,我可以助你逃跑,这地儿我最熟。” 霍显把猫丢给他,“没事就滚。” “诶诶诶,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呢!”沈青鲤追上去,“我真的是来帮你的。” 荷池中央屹立一座莲花亭台,岸边有石阶腾空直通亭台之上,晚风徐徐,吹得那荷花微摆,景色醉人,酒香更是醉人。 沈青鲤开了坛酒,道:“这酒叫忘忧酒,名字听着晦涩,实则还有个别名叫一杯醉,回味清甜,喝着不觉着如何,但却是烈酒中的烈酒,你闻这味儿,够香吧?我保证,姬玉落那点酒量,必定是一杯就倒,明日不到日上三竿,想是醒不来了。” 霍显稍抿了口,不置可否。 沈青鲤松松垮垮地坐着,看着他道:“但我听说你这几年酒量见长,我记得少时你说酒味苦,不太喜欢。” 那时也才十四五岁,但为了往日应酬,男孩儿都是要自幼就学喝酒的,启初只是用筷子沾一点儿,后来就得有杯盛,宫宴时更是免不得要小酌几杯,以示敬意。 但霍显不太喜欢酒的苦涩和酒后带来的微醺之意,因为这不喜欢,还故意哄小殿下喝,最后把人喝倒了反而连累自己被宣平侯一顿打。 如今回忆起来,倒真是往事如烟。 霍显没他这么多感慨,只说:“现在也不太喜欢,但入喉也算还好。” 现在也不太喜欢么? 闻言,沈青鲤慵懒的神色敛了敛,但也只是稍微停顿一下,复又挂上状似轻松的笑,问:“我还记得你那时什么都有争个头筹,现在怎么就甘愿离京远走,争一争,那些人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你毕竟还有个宣平侯府,只要侯爷保你,未必就没有机会了。” 他看着霍显,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霍显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的问题上,而是侧目望着远处小径上走来的身影。 那是姗姗归来的姬玉落。 她边走便甩着腰间的玉玦,那玉玦是一对的,霍显这里也有一块。 据说霍显这厮闲来无事,还亲自在背面刻了小字。 沈青鲤瞟了眼,只觉得牙酸,还没来得及阴阳怪气,就听霍显道:“少时不懂事,你怎么还在想那时的事。” 他含了半口酒在嘴里,看着姬玉落在侍女示意下朝这里走来,方咽下去说:“再说了,说来可能有点丧良心,这几年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尝过了高高在上的滋味儿,也算是全了少时的念头,心满意足,功成身退,还有人养我,哪里不好?” 这他娘能叫功成身退? 黑的白的尚说不清,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人眼里他不过就是个仓皇出逃的丧家之犬罢了。 何况堂堂宣平侯府二公子,前锦衣卫镇抚使,哪里就沦落到让一个女人养着了?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可沈青鲤满腹嘲讽说不出口,因为姬玉落已经走过来了,若是被她听到他辱骂霍显,定又要不知找些什么话挖苦他,一脚将他踹进荷花池也说不准。 忍住! 就听姬玉落问:“你又来做什么?” 沈青鲤吐血,没好气道:“来辞行!” 话音落地,姬玉落与霍显对视一眼,便知他说的辞行是什么意思。 眼下入秋,新帝的身子反反复复,上次大病一场后,更是已经半月不曾上朝了,京都有传闻说新帝体弱,恐难长久,最晚也撑不过这个冬日。 最让人遐想连篇的是,他下诏召宁王进宫觐见,其深意可以揣摩。 沈青鲤此行,大抵是要陪他最后一程。 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甚至这一日,他们几人心中早有准备,谢宿白拖着这么个将死之躯撑到今日,已实属难得,不能再强求。 气氛一时低沉,沈青鲤岔开话,“你这个大忙人,今日倒肯歇在水榭了,过来尝尝我新得的酒。” 姬玉落闻了闻,这就太香了,香醇之酒大多性烈,她不喜欢,正摇头拒了,霍显就已经倒了小半杯给她,道:“事情处理得可还顺利。” 姬玉落便顺手接来,回话时就下意识抿了口。 这酒确实清甜,姬玉落没忍住又多喝几口,霍显也不阻止,见她酒杯空了,还给她倒。 且面上毫无心虚愧疚之意,甚至神色自若地与沈青鲤扯东扯西。 沈青鲤心下啧了声,老狐狸。 姬玉落也就是在他面前不设防而已,否则哪那么容易中他诡计。 他有心提醒,可惜姬玉落已经半醉。 人还端正坐着,两只脚踩在石台底下,抬高了双膝上垫着手肘,就那么撑着脸听他二人说话,一本正经,却看着亭下水波,神思早不知道飞哪去了。 她大抵已经醉了,沈青鲤沉默半响,才压低嗓音道:“我想知道,此前我并未在京都露面……但你见到我似乎毫不意外,你是,何时知道我的存在?” 霍显瞥他,唇角甚是鄙夷地勾了下,“当日在酒舍与姬玉落碰面的人是你吧,还有我在牢里,几次三番走到牢门外的人也是你吧。” 沈青鲤顿了顿,便不说话了。 他微一叹气,看了他二人一眼,重新挂上慵懒的神色,不很正经道:“良辰美景,我这个闲人就先撤了,调情不要在屋外,回屋里去……” 他的声音渐小,人也已经下了石阶。 霍显才收回目光,推远了酒杯,转眸去看姬玉落,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醒她,道:“醉了吗?” 姬玉落回过神与他对视,这样长久的注视,又没有半分龌龊旖-旎的心思,然后很低地“嗯”了声,慢吞吞坐到他腿上,靠着男人的胸膛疲倦一叹。 还不自觉地在他颈窝蹭了两下,猫儿似的。 拖着长长的尾音喊他:“霍遮安。” 一定是醉意上头了,平素里她总是端着,少有这样和软的时候。 霍显垂眼觑她:“累了?” 姬玉落不说话,显然是累得不想动弹。 就听上方的男人轻飘飘道:“上位者掌全局,无需事事亲力亲为,更不需要与那些心怀二心之人置气,你该钻研的是御下之术。” 姬玉落皱眉,“霍大人又有何高见?” 她显然不觉得自己行事有何不妥,且今日刚在人前受了气,口吻难免有些咄咄逼人。 又凉凉挑了下眉,“你说来我听听。” 哦,一听她这语气,霍显便知这人气性又上来了,忍不住失笑,“这怎么还跟我生气了,又不是我惹你。” 姬玉落斜过眼去不理他,霍显悠悠一叹,往后靠去,胳膊搭在亭台边沿的雕栏上,说:“那我可说了,这有什么难的呢,像你对我一样不就成了。” 姬玉落怔了怔,倒是有些不明白了,“什么样?” 霍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欲擒故纵,松弛有度。” 闻言,她惊讶地眼睛都睁大了,当即就要反驳,霍显及时截住她的话,“那你说,这两个月你与我见过几面?不要说做点别的,小手都没拉上几次吧,花言巧语骗我离京,就这样待我,到手就厌弃,可不是好习惯啊,玉落小姐。” 最后那声“玉落小姐”,偏又含着几分缱绻低笑的意味,让他上面那一通责问都像是调情。 姬玉落呆呆地看了他片刻,嚣张的气焰就像被人滋了水,“扑”地一声就灭了。 她抬手摸霍显的脸,摸他高挺的鼻梁,带着微醺的醉意从他鬓边亲到唇角,又重重在唇上磨了一下,霍显一手扶着她伸直的腰,配合地低下了头。 尝了她嘴里清甜醇厚的酒香。 其实他并不真心生气,反而怜她劳累更多一些,只爱人之间的情趣大抵在此,调笑抱怨之间也不过是告诉姬玉落,他很在意她罢了。 你看她虽不显于色,但那慢慢抬高的脚一晃一晃的,无不诉说着愉悦。 至少对她来说,极为受用。 果然,姬玉落缓了缓,又什么都肯说了。 她皱着眉头抱怨说:“都怪那些倚老卖老的狗东西,若非势利不稳,我就把他们全杀了了事。” 事实上她也不是没这么做,杀戒开到一半,被沈青鲤大呼小叫地给劝下了而已。 那天在九层塔密牢,她那身衣裳半边都是血色的,南月看着都直干呕,立即就想起被催雪楼大牢支配的恐惧。 只是姬玉落本以为那也会引起霍显的不适,可他并未置喙半字,只是替她洗净了手。 霍显没有干涉她的举措,他知江湖有时比朝堂更险恶,没了律法约束,人性之恶更无边界,稍有心慈手软,来日恐险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深谙其道,于是不仅不劝她善良,还给她出了不少杀人不见血的坏主意。 正如沈青鲤所言,霍显这人,浑身上下都是心眼。 他想要做个好人,就能是个极好的人,但倘若要做恶人,也能是个极坏的人。 听姬玉落这么负气说话,霍显忍不住哄她道:“好,我帮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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