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伐之快,令妆娘与喜娘都落后了几步。 妆娘不由悄声叹:“头回见这般急不可耐的新娘呢,此前听闻姬大小姐与那霍大人两情相悦,还道是胡扯,原来竟是真的。” 喜娘捂唇一笑,喜帕往妆娘身上挥了挥,眼里尽是揶揄。 这时,姬玉落已搭着碧梧的手进了前厅。 刺着并蒂芙蓉的绣鞋刚一迈进门槛,就听姬娴与有些雀跃的声音道:“阿姐!” 她身子已然大好,此刻正站在林婵身后。 虽也觉得自家阿姐嫁给霍显并不是好事,可今日是阿姐成婚的喜庆日子,她自也替她高兴。 姬玉落隔着盖头朝她的方向一瞥,径直走向姬崇望和林婵当中。 嬷嬷捧着茶托来,上面搁着一对精致的白陶茶盏,她道:“小姐请给老爷夫人敬茶。” 姬玉落伸手接了,正要跪下敬茶时,她脚下一个踉跄,那手里的杯盏瞬间飞了出去,还是呈横扫之势,姬崇望和林婵虽有心躲开,却还是被泼了一身茶。 这意外委实不凑巧了,丫鬟们忙拿帕子来擦。 姬玉落也不知所措道:“父亲,母亲,我不是故意的,劳烦嬷嬷再给我倒杯茶。” 姬崇望正烦着,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小心误了吉时。” 林婵也一脸郁郁没搭腔。 姬玉落于是呐呐应了声是,转身便往垂花拱门去。 正大门外驻足着一列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其中身着缇衣的锦衣卫就在花轿左右站成了两派,个个腰间佩刀,面露凶相,知道的是镇抚大人迎亲,不知的还以为是锦衣卫办案,连随行的喜娘看着那绣春刀都下意识腿软,胆怯靠近。 这样大的阵仗,该迎亲的人却没来。 篱阳牵着那匹脖子上绑着朵大红花、本该载来新郎的马儿上前,拱手道:“今日不巧,锦衣卫拿了个十分要紧的犯人,大人被公事缠住了身,又怕误了吉时,便让属下先行迎夫人进门。” 说罢,他又解释说:“恐迎亲途中出现变故,大人特让锦衣卫一路随行护送,还望夫人莫要介意。” 姬玉落没在意霍显是不是真被公事绊住脚,但“出现变故”这四个字就很值得品味了,得要多遭人恨才能连迎亲路上都有可能被人暗算。 姬玉落双手端正扣于前腹,温声道:“无妨,这位大人严重了。” 篱阳供职于镇抚司,成日与锦衣卫这群大老爷们打交道,又不同于南月常居府上,还要时时应付府里小妾,几乎没怎么与女子说过话。 是以乍一听这温温软软的声音,不由摸了摸鼻道:“属下受大人差遣,夫人唤我篱阳便可。” 几句说罢,姬玉落便要弯腰上轿,喜娘正挑开轿帘,身后正门檐下传来声响:“阿姐、阿姐等等!” 姬娴与小跑上前,拉过她的手道:“上回去承愿寺时我求了个平安符,返程途中虽万分凶险,却也保全了性命,想来是很灵验的,我便又去求了一个,阿姐带好。” 姬玉落应声接过,姬娴与却还没有放手的意思。 虽隔着盖头看不清她的模样,但听她话里已有哽咽的意思,恐怕接下来又要呜呜咽咽说一番不舍的话。 如今离了姬府,姬玉落实在懒得再与她周旋出姐妹情深的模样,开口便想打断,可碍于锦衣卫在场,这群人个个都是缉拿审讯的好手,未免在人前露出端倪,姬玉落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在姬娴与表露出百般不舍后,她也恳切道:“同在京中,往后又不是不见了,你若想我,随时见我就是,今日是高兴的日子,快别哭了。” 姬娴与擦去眼泪,连连点头。 姬玉落道:“母亲精神不济,身边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就,三妹快回吧。” 姬娴与终于一步三回头地回府去了,姬玉落松了口气,上了花轿。 紧接着,喜娘高喊一声“起轿——”,唢呐锣鼓登时齐声响起,花轿也随之一晃,被锦衣卫簇拥着直往东直门大街过。 已至仲冬时节,地上厚雪未化,路边的花树也被压弯了枝头,在寒风里甚是料峭,这样凋敝的街景陡然出现一顶红花轿,倒是颇为惹眼。 何况谁不知道,今日是镇抚司那位成婚呢。 于是寒冬天里,街道两侧乌泱泱挤了一片人,看戏似的,连几家就近的酒肆都人满为患。 姬玉落沿路听着热闹声,半挑了盖头倚在铺着羊绒的坐榻上,想着朝露打听来的霍府的情况。 三年前宣平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割袍与霍显断了父子关系,于是霍显便另立了宅邸,所以霍家并无公婆要侍奉。 但霍家的人口并不少,内院里的小妾多得能开个秦楼楚馆,不过最得霍显宠爱的只有一个姓盛的姨娘,至于子嗣倒是没听说。 “吁——” 忽然而来的马蹄声打断了姬玉落的思绪,紧接着花轿狠狠颤了下,“咚”地一声落在地上,周遭嗖嗖传来箭矢的声音,围观的百姓轰然而散,抱头乱窜,嘴里还喊着:“劫亲啦,劫亲啦!” 姬玉落扯下盖头,细眉蹙起,还真有人行刺,可明知霍显未至仍还出手,这些人—— “花轿里就是那霍贼新妇,既是与霍贼两情相悦,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今日杀不了姓霍的,杀他心上人也算是小以惩戒,都给我上!” “……” 姬玉落无语凝噎一阵,就听左侧方传来破空之声,她当即侧身躲开,一支利箭便擦着脖颈直钉进轿子里,即便锦衣卫在外抵挡,也仍有刺客逼近花轿。 眼看着花轿被刀捅出了几个窟窿,姬玉落攥紧手心,却是头一回感到有力无处使的憋闷。 姬家长女温温软软,可不是个有功夫在身的女子,她此刻若是出手势必惹人注意,便只能靠那几个锦衣卫相护。 可刺客人数众多,又有弓箭远距离攻击,再加上百姓逃窜捣乱,锦衣卫慢慢就落了下乘,姬玉落警戒着周遭箭矢时,花轿轿顶就被掀翻了。 她凝眉起身,一袭金丝霞帔在日头熠熠生辉,那张没了红盖头遮挡的脸暴露在阳光下,简直就是个活靶子,愈来愈多的刀剑朝她刺来,而她只能装手无缚鸡之力地躲在锦衣卫身后,不被人察觉地躲开那些刀剑。 然而斜上方一支利箭横飞而来,姬玉落转身避开,却见那箭还未射到眼前,就在半空被击落。 姬玉落仰头,就见酒楼二层正中坐着个人影,一袭白衣气质出尘,格外好认。 她看过去时,谢宿白也正垂目看她。 这短暂的对视里,谢宿白面上看不清是什么神情,只是被姑娘那身似火嫁衣折射来的光晃了眼,不自觉蹙了下眉。 姬玉落略有些意外。 她以为谢宿白那日之后便要离京,可他竟在今日出现在此处,是楼内有什么变故? 然不待姬玉落深想,就听远处马蹄声踏踏,谢宿白在这瞬间扣上了面具,被侍从推着进了里头。 姬玉落刚收回视线,就被那位姗姗来迟的新郎官捞到了马背上。 在意识到来人是谁时,姬玉落立刻按住下意识要出手的动作,可同时她也深吸了一口气,身子比适才在刺杀现场装柔弱还要紧绷! 霍显这个姿势,几乎是将她圈在了怀里。 铺天盖地而来的男子气息让她不适地闭了眼,额间描的金花都轴出了褶子,而霍显这马恐怕不是寻常马,跑得实在太快了,姬玉落这大半日来连水都没喝一口,心里的不适加上身体的不适,她连脸都跟着绷紧了。到霍府时的脸色已难看得近乎苍白。 霍显手里拽着红盖头,这人身量太高大,走到面前能把日头的光都挡了,让人有一种被“居高临下”的感觉,他将盖头一摊往姬玉落头上盖。 姬玉落眼前一暗,就听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别紧张,周围都有布控,伤不了你。” 姬玉落当即抬了眼,所以……今日这出是个局? 红霜搀着姬玉落,几乎能感觉到她似是深吸了口气,用着温温柔柔的语气,说:“嗯,我不紧张。”
第17章 霍府是比姬府要热闹许多。 姬玉落牵着红绸进到前院时,席上已是宾客满堂,但能来赴这场婚宴的,多是与厂卫有所勾结又或是在朝中左右逢源之辈,故而那些嬉闹恭贺里也不乏恭维,更有隔着盖头便夸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 但红绸另一端的人似是很吃这些奉承话,便是视线受阻,姬玉落也听到他笑了。他这一笑,引来了更卖力的奉承。 于是两人被热闹声簇拥着行至堂前,接下来要行的就是拜堂礼,只是到要拜高堂时,院子里的喧闹稍落下去了点,因为那高堂之上空无一人。 其中缘由众所周知,然到了这时也难免有些尴尬。 可旁人尴尬着,霍显却是半点都不尴尬,依旧是满面春风地行了礼节,在喜娘高喊声中便要将姬玉落送入洞房。 这时,却被一人叫住:“遮安!” 姬玉落掩着盖头,只看到来人脚下踩着双精致到浮夸的金丝压面黑靴,靴面还镶着珠玉,比之女子的行头还要讲究,一看就是哪家纨绔公子哥。 果然,他一开口便道:“我从我爹那儿偷了两坛好酒,快快快,就等你呢!” 霍显却勾唇笑:“急什么,送洞房呢。” 姬玉落侧过身,朝霍显的方向道:“夫君去吧,有嬷嬷引路,不妨事儿。” 听了这话,纨绔便啧啧道:“嫂子明事理啊,怪不得遮安喜欢呢。” 霍显也不是真的想送姬玉落回房,于是嘱咐了嬷嬷两句,就被那纨绔半拽着走了。 霍府的内院占地广阔,引路的嬷嬷边走边说:“后院分作东西两院,主君平日歇在东院,西院是姨娘们住的地儿,主君喜静,往常不得允许,姨娘们是不得擅自踏入东院,夫人大可宽心。” 姬玉落盯着脚下的石子路应了声,心里却在想适才寻霍显喝酒的那个纨绔,模样没瞧见,但是声音和腔调颇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半刻也没能想起这号人。 嬷嬷絮絮叨叨介绍着府里的情况,到新房时已差不多将所经之处介绍了个遍。 陪嫁丫鬟与伺候在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鱼贯而入,将她的嫁妆箱笼抬了进来,整齐放好,又个个井然有序地杵在她面前,等候吩咐。 姬玉落屏退了这些人,只留了碧梧和红霜。 她扯了盖头,入目便是红木圆桌上那对成双的喜烛,以及酒壶旁成对的酒盏,再四下一扫,屋内摆置的一应器具都十分奢靡,床下的脚蹋是玉制的,床头的楹柱镶着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想来是用带代替油灯的,桌角的摆着的香炉是镶金的,还有那幅挂在书案后头的画—— 这画名为“铁马冰河”,乃是那位已遁入空门的吴清子道长所作,连临摹得好的赝品眼下都炒到了黄金千两,而这幅画本是一对,姬玉落在谢宿白的书房里见过另外一幅,叫“夜阑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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