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霍显笑得更明显了,弯腰将其拾起,丢到了一旁。 待水放好,姬玉落才起身走向另一个浴桶,隔着衣裳倒也没怎么,只是女子肌肤娇嫩,被他那么磋磨几下也红得要褪下一层皮来,还有耳廓和后颈的牙印——她无声倒吸一口气,默了片刻,忽然抬手打了下水面,拍出浪花。 前来送衣裳的是碧梧,她今夜守夜,也没料到三更半夜里头竟会叫水,很是惊讶,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因小姐此时的脸色很是不好。 她将衣裳叠放整齐,又把一枚软膏搁在一旁,说:“小姐,姑爷让拿来的药。” 一看那软膏,治擦伤的,姬玉落敷衍地应了声,一直呆到心平气和才出去。 噩梦遗留的愁云是折腾没了,但也让姬玉落想起了紧要的事。 险些把正事给耽误了。 她换好衣裳出去,却见霍显整个人穿戴齐整,连腰牌都挂好了。 天边已泛起暗光,原来已经快卯时了。 早朝不是日日都去,因为顺安帝懒政的缘故,这几年朝臣上朝的次数已经愈发的少,但这几日战事不断,正逢重要时候,顺安帝被阁臣盯着,不敢胡来,是以早朝也照常不误。 姬玉落便将要说的话咽下去,见他正束发戴冠,于是走过去,顺手替他把冠戴上。 眼里还余了几分懒得搭理他的劲。
第72章 霍显整装离开,门一阖上,屋里就只剩她一个了。 姬玉落在原地站了许久,眼看那天边浓云色泽层层变化,墨色卷着血色,血色卷着蓝色,渐渐变成一缕天光,她抬起食指在鼻息间闻了一下。 是霍显的气味。 不由让人想起他方才被逼疯的模样,该做的却都没做,姬玉落压了下眉梢,终于才将那点失落和不爽压了下去。 她精疲力尽地倒在被褥上,埋首在软枕里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消化着功败垂成的烦闷滋味。 但慢慢地,意识逐渐朦胧。 这一觉无梦,她睡得出奇的好。 三日后,镇国公领旨南下平反,浩浩荡荡的大军就从城门列阵而去,马蹄声震颤了整个京都,才让这富贵窝里消遣惯的人终于有了些要打战的紧迫感。 虽大雍千疮百孔,近几年更是权力更迭频频,但天子脚下仍是最安全的地儿,好些人长到如今都没见过血,不免忧心忡忡,于是京中掀起了一阵囤粮的浪潮。 加之因各地战事涌入京中的流民愈发多,一时间竟乱了套,哪哪都有了挑事斗殴之人。 京中治安本也由锦衣卫管,是以这阵子锦衣卫焦头烂额,霍显更是一边应付着赵庸,一边从云阳私兵着手暗查赵党一脉,姬玉落虽歇脚霍府,但却也几日不曾见他了。 趁这几日,她将暗桩也布置好,表面看是间茶坊。 既是暗桩,自是隐蔽为紧,故而选址在不算繁华的巷子口,不大不小,难引人注意。 这日姬玉落从霍府出来,便打算去茶坊料理庶务。 一家暗桩要打点的事很多,而调到京中的人手又太少,凡事只能亲力亲为。 马车行至中街,便又见前头拥堵了好些滋事寻衅之人人,姬玉落让车夫绕道,谁料风将帘子吹开,她余光一顿,皱眉道:“等等。” 姬玉落跳下马车,将那人群里被挤得摔在地上的人拽了出来。 姬娴与被挤得东倒西歪,膝盖都摔破了,发髻都半垮了下来,宛如小兔受惊,惶惶不知所以,见到姬玉落时两眼放光,随即又暗下来,红着眼道:“阿姐……” 自打出嫁后,姬玉落就没有见过姬娴与。 她又不是真的成婚过日子,是以从未参与那些后院女子举报的诗会雅宴,刘嬷嬷时不时拿些邀帖给她看,她起初还会找借口推脱,而后索性不理,是以没有机会见到姬娴与。 姬娴与倒是着人来递上过拜贴,但她也以病辞了。 时日一长,姬玉落险些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便宜妹妹。 她身后没有侍女,竟是独自出门,真是稀奇,现在这个乱糟糟的时候,林婵也敢让她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子在外游走。 显然这小丫头是自己偷跑出府的。 姬玉落扫了眼四周,将她带上马车。 起初,姬娴与只是垂着脑袋,拿帕子擦着手上的泥,后来那眼眶里慢慢蓄满雾气,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掉,渐渐地,她才哽咽出声:“阿姐。” 姬玉落抿了口茶,没应声。 她厌烦人哭哭啼啼,也更不会哄人,索性等她自己哭完了,愿意说便说。 果然,姬娴与哭完,自己就说了:“我是自己出府的,父亲替我择了婚事,是镇国公的侄儿,母亲她不同意,日日同父亲闹……今早父亲赶着去上朝,还打了母亲,说她、说她这些年胡搅蛮缠,犯了七出,要她禁足思过,日日都闹,我实在不知怎么办了……” 姬玉落眼微眯:“萧元景?” 姬娴与抽咽着点头:“是、是他,阿姐也认得他?” 姬玉落对萧元景印象不深,唯一的交集便是那日潜入萧府时,封府拿人的就是他。 只是后来在查萧骋藏兵的案子时,是通过萧元景的“外宅”摸到的线索,萧元庭是个不成器的败家子,比起亲儿子,萧骋显然更信任这个侄子,当时霍显也说,此人在神机营当差,平日酒色赌一样不沾,性子沉稳低调,姬崇望如今名声被霍显这个“女婿”败得一落千丈,想要靠与萧家的姻亲挽回一二,自然是选了更稳妥的萧元景。 而姬崇望又时任国子监祭酒,于萧家而言便是多一份助力,是个稳赚不赔的好买卖,只是姬崇望未必知道萧骋的打算,否则以他的性子,为此就敢。 所以明面上看,萧姬两家的亲事门当户对,林婵该要笑得合不拢嘴,怎会反对? 姬玉落问:“林、母亲因何反对?” 姬娴与擦干眼泪,往车帘瞥了一眼,犹豫片刻,手挡在唇边,倾身过来,附耳道:“母亲说萧家家风不正,那个萧老夫人,就是国公爷的母亲,曾与人、与人……苟且。” 最后两个字,姬娴与说得格外艰难。 姬玉落挑了下眉,这种闺门密辛,姬娴与觉得羞得要死,但姬玉落并不多心惊,只是姬府自己家门都一身腥,哪来的脸嫌弃旁人? 于是轻颔首道:“你要嫁的是萧元景,萧老夫人那一辈的事,与你干系不大。” 姬娴与咬唇,翁声说:“我也不知母亲打哪听来的谣言,她说当年与萧老太太苟合的乃是萧家的一个外室子,是老国公的亲兄弟……还说如此一来,萧国公的出身都未必清白,母亲说这是趟浑水,不许我沾染。” 妇道人家最在意女子闺誉,林婵出身翰林之家,骨子里更是自视甚高,否则嫁给姬崇望的这些年,不会连哄自家夫君都学不会,是故也并不很看得上内里腌臜的镇国公府,何况萧元景还只是镇国公的侄子,旁了一脉,不值当。 可道听途说无凭无据,为了这事毁掉姬崇望的青云阶,姬崇望自然也是不肯的。 只是萧骋…… 姬玉落倏地想起什么,出了神。 姬娴与唤她:“阿姐,阿姐?” 姬玉落回过神,看向她:“你如何想的?” 姬娴与垂头想了想,才说:“萧元景年长我许多,年纪上看并不合适,可我听说他为人洁身自好,从不进出声色场合,到现在府里连个通房都没有,倒是很好。” 姬玉落想说二十来岁的男子身边连个人都没有,还是这样富贵人家的公子,多半有问题,但话到嘴边,脑子里蓦然浮现一个人影,将要出口的话不由卡在喉咙里。 有些人一屋子姬妾,也依旧成了柳下惠,肉都送到嘴边,他甚至宁可把自己憋死,也不愿张嘴。 但她并不认为萧元景可以与霍显相提并论,定是有别的缘故,且不论此事,萧家也绝非良配,这一点林婵倒是误打误撞给蒙对了。 姬家会不会卷到这场是非里,姬玉落并不关心,姬娴与嫁给谁也与她无关,但是…… 马车停在了姬府门前,姬玉落说:“你年纪还小,高门大族的女子不急着嫁,这门亲事你父亲有别的考量,可于你来说并不是好事。” 不知是不是姬玉落突然而至的关怀惊着姬娴与了,她甚至没在意“你父亲”三字,而是怔怔看着姬玉落,随后蓦地展开笑颜,“阿姐说不好,那我就不嫁!” “……” 姬玉落道:“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姬娴与依依不舍地看着她,问:“阿姐过得可还好?我听说霍大人他很疼你,待你很好,是真的吗?” 她眼含关切。 姬玉落挑了下眼,京中关于霍显疼妻这个消息不知怎么越传越厉害,但她知晓其中定有他自己的推波助澜,这也是姬崇望声名愈下的原因,许多人因此以为姬崇望与霍显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思及此,她敷衍地“嗯”了声。 姬娴与浅浅地笑了笑:“那就好。” 她磨磨蹭蹭,并不很想离开,依依不舍地看着姬玉落,咬唇问:“阿姐,我以后可以去霍府找你么?” “不可以。”姬玉落直言道。 姬娴与不是不能觉察出姬玉落愈发冷漠的态度,她只以为阿姐脱离姬府,不想再与她们往来了,毕竟她从前过得实在不好。 她面露哀伤,眼里闪着泪光地“哦”了声,倒也没纠缠,便下了马车,完了还站在边上万分留恋地往这里看。 姬玉落没看她,只让车夫调转方向,重新往街市的方向驶去。 她安静下来,回想姬娴与的话,萧元景这个名字在她脑子里勾勒出笔画,却不记得这人长什么模样,当时本也没瞧清他的脸。 那日他潜进萧府,是跟踪赵庸,而后见到赵庸与萧骋见面…… 姬玉落一怔,总觉得有什么至关重要的蛛丝马迹被遗漏了。 北镇抚司。 霍显刚从宫里敷衍好暴躁难安的顺安帝,就很不凑巧在回司所时撞见正在大街上耍横的萧元庭,人就这么跟着霍显不放了。 萧元庭挂的是鸿鸬寺的闲职,日常连点卯都不去,朝中这些弯弯绕绕他一概不知,更不知萧骋此行南下是被霍显摆了一道,还拿霍显当知心好友,长吁短叹道:“兴南王那厮趁乱起兵,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欸遮安,我爹这回去,能打赢吧?” 萧元庭难得有些担忧,实在是外头将兴南王北上的军队吹嘘得太厉害,像是不日就要打进京来。 霍显看了他一眼。 兴南王有高人相助,此次北上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筹谋多年,他的兵力粮草定是准备充足才敢打这一战,反观朝廷匆匆应战,若非萧骋有自己的“底牌”,平反无异于送死。 诚然,这些萧元庭都不会知道,公子哥还活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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