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夫人最多不过四十五六,眉清目秀,通身主母气度,乍看之下,纪齐五官确与其母相似。但她此刻眉头紧蹙,虽尽力宁神静气,攥得死紧的双手仍是泄露了满腔忧思。 “母亲放心,外伤靠治更靠养,纪齐年轻,恢复也快。若有需要,请太医院的人来瞧也未尝不可。”顾淳月陪在旁边,轻拍婆母手背宽慰。 相国夫人点头,忧色不减,反拍一拍淳月手背算是回应,举步朝屋内纪齐床边去。 淳月没跟,与沈疾留在外间。 “怎会发生这种事?”她环顾四下,再无别人,“你们四个怎么碰到一处了?说是在骐骥院赛马?” 这叫什么事? 沈疾被此突发事故一激,已经完全冷静,回味片刻,亦觉荒诞,遂简要将自己奉命带淳风去骑马,偶遇竞庭歌纪齐,聊着聊着竟较量起来之经过说了。 “荒唐。”顾淳月蹙眉,“竞庭歌行事咱们摸不透,纪齐淳风都是小屁孩儿,你怎么不兜着些?她要赛马就赛马,堂堂沈疾,跟一介女子赛什么马?” 沈疾也自懊悔,没法儿说自己受竞庭歌激将,为对方诋毁君上之言着了恼;又觉得赛马而已,随便跑一圈,出不了什么幺蛾子,没多考虑也便答应了。 “是臣失职。稍后回宫复命,再向君上请罪领罚。” 淳月知他为人刚直,一心为主,此刻见他敛首自责,也颇不忍,“本殿并非有意责怪你。如此状况谁都料不到,我也不相信竞庭歌会为了算计你或纪齐绕这么大圈子。” 确实不可能,如果沈疾和纪齐都不出手相救或稍慢一步,遭殃的是她自己。 “你先回去复命吧。将淳风也带回去。竞庭歌先在此治伤,等君上旨意再做安排。”她沉吟,“珮夫人怕是会过来看她师妹。” 阮雪音人在折雪殿。 正同顾星漠下棋。 依据秋猎那会儿连射二十箭正中靶心之赏,顾星漠十月底随大部队回祁宫,可以呆两个月—— 两个月期满正好是十二月底,小家伙软磨硬泡,又求得顾星朗松口将回夕岭之日定在了一月初,跨过年关之后。 顾淳风入得折雪殿大门,便见一大一小对坐庭中矮几边,神情专注,双双凝神于棋盘局势。 “出大事了!嫂嫂你还悠哉哉在此下棋!”她大步流星至矮几前,又转脸向顾星漠,“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规矩礼数一大堆,啰哩啰嗦决不进嫂嫂们的居所?” 顾星漠手执一枚白子,正在考虑落处,闻言也不抬头,“我是小孩子。有什么不能进的。” 顾淳风一脸愕然。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为了跟阮雪音下棋又能当小孩子了? “出了什么大事?”阮雪音抬头,“你酒醒了?” 顾淳风摆手,“没醒就好了。没醒也不至于出宫摊上这事。竞庭歌坠马了,纪齐为救她也坠了,现下都在相国府治伤。我先回来了,这不赶紧过来告诉你一声。” 坠马受伤,可轻可重,而阮雪音不是未明确事实就惊慌失措之人。 她放下手中黑子。 “怎么回事?”
第二百三十三章 欲加之罪,不患无辞 “有水吗?” 云玺何等眼力见儿,自顾淳风进门就唤了棠梨去备杯子,此刻已经斟好茶,直接递到了对方手里。 “不然怎么说不是人人有本事在天子跟前当差呢。”顾淳风感慨,看一眼云玺甚觉满意,“那些嗟叹命途不顺时运不佳的人都该好好想想,真得了机会鱼跃龙门,有没有实力能跃得过去。” 她将杯中茶一仰而尽,再对上阮雪音询问目光,反应过来正事未言,赶紧将晨间情形挑重点说了一遍。 阮雪音听得有些糊涂。不知是淳风重点挑得不对又或叙述方式问题,还是事情本身荒唐,她消化完这些话,还是没明确当事三人为何要赛马。 “竞庭歌得知沈疾要教你骑马,也想讨些指点,于是叫上纪齐一起,赛马?” 逻辑有点别扭啊。这么莫名奇妙的提议那两位也会答应? 还是作为男子不好意思拒绝漂亮姑娘? 淳风顺这句问想一瞬,也觉牵强,思忖片刻终是俯身附在阮雪音耳边说了两句话。 封亭关。她本来不想说。不高兴说,也不想当着小漠的面说。 这就是了。阮雪音听罢,心下叹气,站起身来。 “嫂嫂去哪儿?” “去挽澜殿请旨。” “请九哥许你去相国府探视?” “嗯。”她一顿,“他已经知道了吧?” 淳风点头,“应该。我同沈疾一道回来的。我直接来的你这里,他去了挽澜殿回话。” 沈疾在挽澜殿最后一进庭院中回话。 顾星朗在射箭。 “沈疾思虑不周,致使竞先生和纪齐双双受伤,请君上责罚。” 十发十中,状态稳定,顾星朗丢了弓给涤砚,摩挲两下掌心,“要怪就怪竞先生厉害,你们不是她对手。你何错之有。” 沈疾眉头再蹙,念及顾淳月判断,犹豫道:“君上是说,她故意引我或纪齐受伤?” “那倒不至于。”顾星朗接过涤砚递上来的白玉杯,大口饮下,“她若为了这个故意坠马,风险太大。你和纪齐不一定来得及救,她却实打实会摔。沙地上坠马,不是闹着玩儿的。除非她习武有功底。” 她自然不习武,没功底。 连君上也这么说。那么确为意外。沈疾略觉好受了些。 “你今日带淳风出宫,是驾的马车吧?”顾星朗问。 “是。” “忽雷驳呢?” 忽雷驳是沈疾的坐骑。 “在宫里。” “那你今日用的什么马?” “骐骥院的黄骠马。随手牵的一匹。” 顾星朗神色如常,闲闲再问:“与你驾忽雷驳的速度比呢?慢多少?” 沈疾不明所以,想了想答:“没比较计算过。光凭感觉,还是会慢上一些吧。” “一些是多少?一点,偏多,还是一点和偏多之间?” “之间。”沈疾认真评估一瞬,“君上意思是?” “朕的判断,引人受伤这种事太难保证结果,且就现阶段来说没什么意义;她多半,只是将计就计一探你实力——你不是说临出发前她还特别提醒你全力以赴?更早还以封亭关之事相激?”他将白玉杯递回给涤砚, “都说沈疾快如闪电青川翘楚,但你到底有多快,大部分人并没有明确概念。这种事情,太平时节无关紧要,真要征战对垒,有确切认知却重要。有时候,能影响决策。好在你今日不是用的忽雷驳。她还是没能确定你的最快速度。就是用了,”他轻嗤,似乎甚觉可惜, “她中途坠马,没能到终点,要根据里数和时间差计算你的速度就难了。青川各国的骐骥院规制完全一样,她若能跟你整圈比下来,回到苍梧再用盗俪跑一次,虽不是同一匹盗俪,多少有误差,但基本是能作判断了。” 沈疾默然,既感合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半晌,“但她执意用盗俪。这么烈的马,若真要测实我速度,不是应该挑更好驾驭的马?跑完整圈最为重要,盗俪难驯,不是增加了完不成的可能?” “她是执意要用盗俪?有多执意?” 沈疾怔了怔,“倒也——总之我再三跟她确认过,她说她与烈性马投缘,无须更换。” “也许这就是实话呢?”顾星朗动一动眉心,“说不好。有些事复杂,却被低估了;有些事简单,又被想得太复杂。先放着吧。”他转身向涤砚, “两件事。让张玄几去相国府瞧瞧。再去折雪殿传个旨。” 阮雪音尚未走到清晏亭,便碰上涤砚正往这边赶。 “君上有旨,竞先生意外坠马,此刻正在相国府治伤,请夫人这就去看看。” 午时过半。 阮雪音入得相国府竞庭歌暂歇的客房时,大夫已经离开。房中除了她自己,再无第二人。 “人都被你赶出去了?”以纪家的稳妥周到,不会不安排婢子留守伺候。 “嗯。又不认识,我也没什么需要,何必一屋子干杵着大眼瞪小眼。” 竞庭歌坐在桌边剥瓜子。剥了一大堆,像是一颗也没吃。 “伤哪儿了?” 阮雪音也坐下,淡淡然看着她。 “瞧你这样子,完全不担心嘛。” “你这不好端端坐在这里剥瓜子。有什么可担心的。” “喂,”竞庭歌瞪眼,“我后背手臂全是伤好吗?还有,”还有腰以下那两瓣肉,疼死了,没法儿说。 坠马滚地摔全身,阮雪音瞧她表情,瞬间懂,扑哧笑出来,“那我瞧你坐得好好的,也没去躺着。” “那不是——”她语塞,“不严重,还坐得下来嘛。” “都是擦伤吧。”行动自如,可以坐不用躺,自然没伤到筋骨。 “嗯。被纪三公子千钧一发捞了一把。没摔着。人家腿坏了。” “坏了?”阮雪音一惊。 “没,”竞庭歌摆手,“随口一说,应该不严重,最多也就是个骨折。” 骨折也是可大可小的。阮雪音静静看着她。 “你像是半分也不觉感激。” “我感激啊。多谢他了。” 阮雪音继续看着她。 “哎得了。晚些我会去道谢的。” 阮雪音持续看着她。 “干嘛?你以为我故意的?” “说不好。” “喂,”竞庭歌义正严辞,“你知道我们赛马什么速度?又是沙地。稍微误差半刻摔断腿的就是我了。我傻吗?” “我也这么想。但我冷眼瞧着,你如今比当年更有过之无不及,只要不是豁出性命,像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竞庭歌居然将这句话认真评估了一番,“不算错。” 阮雪音表情复杂。 “但这件事弊大于利。几乎没什么利。我没有大费周章的必要。沈疾是武将,纪齐看起来也是要走这条路的,摔马对他们来说太平常了,也伤不到哪里去。又不是杀人。”她说,“如果我刻意闹出这种程度的动静,去冒自己也会受伤的风险,多半是要取人性命,至少得废掉几颗子,否则不划算。” 她这话说得顺理成章毫无波澜。 阮雪音听得戚戚。 “你帮慕容峋争皇位期间,杀了很多人?” 竞庭歌再次认真评估,“也没有。实际死的比预想中要少。” 阮雪音眼中难得出现波澜。 “别这么看着我。自古夺嫡哪有不死人的?我已是将死伤控制在了小范围。那三年我费了多少唇舌,坊间传闻不少吧?都是真的。若不是想着少死人,我何必费口舌?直接打就好了。” “直接打慕容峋赢不了。兵力上慕容嶙占绝对优势。上官朔中立。你只能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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