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点飞鸟黑影由远及近,该是又绕回来了。 “瑜夫人掌后庭事,该管,该疑,该进言,何错之有。”顾星朗温声, “纪相请起。晚苓,你也起来,地上凉。” 只剩下阮雪音仍跪在莹白地面。已经六月,其实没有那么凉,算是温凉。像深秋时他的手掌。 “至此刻,唯一可堪论罪的,是珮夫人私藏药毒。”他继续,声音比地面凉, “一箱子瓶瓶罐罐,交由御史司和审刑院共查。密报、香露亦然。最终结果出来之前,珮夫人禁足折雪殿,不许任何人探视。” 杜晟微张了张嘴。 终没说出来什么。 “君恩浩荡,臣妾领罚。”阮雪音长拜叩首,微起,又道: “臣妾还有一言,不吐不快。” 顾星朗沉眸望她,半晌道:“还想说什么。” 阮雪音淡着面色,远着目光,轻声, “臣妾不才,所学不多,但也知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诸位大人皆为祁国栋梁,今日为内政外交发难,雪音无话可说。 然而国之昌盛、千秋万代,在乎谋,在乎治。国与国联姻只是伐交的一种,相较于伐谋,终落了下乘。今番时局,祁宫后庭自值得关注,但谋国者,懂先后、知轻重、看全局。诸位大人,” 她说得更轻,仿佛自语, “风物长宜放眼量。”
第407章 长夏深深深几许 鸣銮殿审后第五日,当今君上去了折雪殿。 是个傍晚,暴雨将至,团团灰云挤在低沉天幕。阮雪音正自用膳,顾星朗悄无声息入了偏厅。 两人相互一望,都没说什么。 云玺默默加了碗筷,识趣退了。折雪殿一向深静,如今更静,四下里只闻山雨前风声和滚滚闷雷徘徊于天际。 全程无话。直至碗落箸歇。 “我在禁足,说了不许探视,你还来。” “不许探视是我说的。自然就不包括我。” “天子之理。” “是想说天子蛮横吧。” 阮雪音不言,算是默认。 “不蛮横如何保你在折雪殿。”他继续。 “疑罪从无。目前为止能定的罪,不过那箱子药。”阮雪音道,“发落个禁足,也算合理,不叫蛮横。” “你倒云淡风轻。” “对不起。” 顾星朗表情滞了滞,“什么?” “未同你商量,当着满殿朝臣提凤凰泣和大花香水兰,尤其后者。实在不该。稍有差池,”她顿住。 “往下说。” “稍有差池,或引国战。” “这般有数,你还是说了。”顾星朗语气难明,“我一直以为竞庭歌赌性大。不想竟乃师门传承。要紧时刻,你也是个赌徒。” “她不敢。她没这个胆魄。”自然是说上官妧。 “是啊。一个人应对凤凰泣和大花香水兰事破,哪怕真相未定、可以狡辩,”顾星朗沉声,“鸣銮殿上,举国臣工听着,无论怎样后果,她都承担不起。” 很可能就此坏了苍梧城所有盘算。 “所以是一场必赢之赌。”阮雪音抬眼看他,“你也不要太怪我。” “你还怕我怪?” “怕。不怕别人怪,只怕你怪。” 顾星朗忽有些硬气不下去。“对着一桌残羹冷炙,说这些哄人的话做什么。” 阮雪音心想此为实话,并不是哄。 “换个地方。”他干咳,起身往寝殿去。 “君,君上都进去了,夫人您这是——” 云玺候在厅外,眼见只出来了一个,半晌再没动静,犹犹豫豫挪进厅中瞧,果见阮雪音还呆在桌边。 “我不是在禁足么?” 云玺反应半刻此话,不确定道:“您禁足,跟君上留不留宿没关系吧?您不能出去,他可以照来啊。” 怎么能这样。阮雪音被云玺一路劝着回了寝殿,推门进去,顾星朗已经四仰八叉歪在了棋桌边软榻上。 不该说四仰八叉,盖因此人再放纵也绷着三分风度。 “才吃得这么饱,倒乐意躺着。” 与他常日自律实在不符。 “你又出不去。我一个人散步,没意思。” “过去没有我,不是照样散。” “那是没有啊。如今有了,就受不了没有。这便是佛家所言贪嗔痴,你一来,我都占全了。” 才说了不讲哄人话。究竟谁满口抹蜜。 “过来。” “不要。” “为何?”顾星朗瞪眼。 阮雪音也瞪他。 “过来坐我对面。把话说完。满脑子什么乱七八糟的。” 阮雪音冷眼瞧他不像使诈。 方慢悠悠踱过去坐下。 “那日殿上,亏得是上官妧。”她先开口。 “不然?” “如果是竞庭歌,我赌不赢。” “她会选择鱼死网破?” “她会赌我不敢真将大花香水兰的事说出来。” “也就不会受你胁迫。” “是。” “或许这就是她一定要从中作梗,逼你离开祁宫的原因。”顾星朗缓声,“你们相互这般了解,论攻心,无人比对方更适合作对手,他日你若真铁了心帮我,于她是大患。” “应该吧。鸟儿离开已有五日,还没回来。不知她会怎么答。”她下意识望窗外。 “你在鸣銮殿上,一个人,先战朝臣,再战后庭,最后轻描淡写将加起来几百岁的大祁股肱们训了一遍,”顾星朗也轻描淡写, “此事已经传遍青川。竞庭歌应该知道好几天了。” 阮雪音呆了呆,“我何曾训过他们。” “说什么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弯弯绕绕讥刺他们不干正事尽盯着后庭。”顾星朗慢声, “最后来一句风物长宜放眼量,再说得轻,满殿静默,谁听不见么?” 他看着她, “今日听涤砚说,民间有关你这番鸣銮殿陈辞的版本还不少,有说是你一边告罪狼狈之下激愤之言,也有说,是你死不认错立于大殿最前直面满朝文武高声呵斥。” 阮雪音微挑眉,“这名声算是坏透了。” “也不尽然。仿佛有那么些人是赞你智识格局的,说什么,虽为女子,不逊男子之才,虽在后宫,堪为国士。” 阮雪音颇意外,“此赞若为真心,这世代还有的救。竞庭歌也还有希望。但这句堪为国士,怎么听怎么像害我。” 她凝眸看他,状似随口, “给你心上扎刺了么?” 顾星朗眨眼,“给我扎什么刺。” “我听说,女子怀才,收敛便罢,一旦施展甚至与男子齐平,不仅惹世人反感,连她的心上人也会因此生出龃龉。” 顾星朗眉眼欲弯,“谁是你的心上人?” 阮雪音微倾身,右手肘撑在棋案上托腮盯他, “谁气度无双,不会因此生出龃龉,谁就是我的心上人。” “你这是作弊。”他终于弯了眉眼,“我若不满意你才华比国士,便不能住这里了?” 他伸手,隔着小方棋桌点她心口。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手往哪儿点?她怒目,将他拍开,正了神色, “就因为你不会。所以你能。还住了这么久。” 顾星朗眉眼更弯,“久么?也就半年吧。” “快一年了吧。去年七月,到今年六月。”她掰指头。 “去年七月啊。”虽不是全无感应,到底惊喜。 阮雪音一咳,“大概吧。”忙转话头,“我这禁足,目前看来会持续多久?” 五日未见,实在该将要事对完。顾星朗亦收心思, “你很有信心。” “物证已经没了。” 顾星朗恍惚一瞬,“那些药没了?” “那日早上事发前处理了。” “你晕之前?” “嗯。” “晕的药呢?” “也处理了。” “动作倒快。太医院的药何时拿的,怎么拿的?” 遂将经过大致说一遍。 “你是有心要将事情闹上鸣銮殿。” “本来没有。只是想在后庭自救。”她稍顿,“但既然要搜宫,瑜夫人又说朝臣们还在殿上等说法,我一想,” “戏都排好了,干脆釜底抽薪。”顾星朗接上。 “对不起。” “又是为何。” “后妃登朝堂不成体统,你许了;后妃登朝堂还明言时局,将暗涌翻摊在日光之下,朝臣们不说,那日之后,多少要对你生微词。” “什么都知道。还是一回回破底线。让你上殿,听他们说便罢,若过分,我自会收拾,你偏要开口; 疑罪从无,不过多背些坏名声,总归药已经被你调了包,等着无疾而终便罢,你非将大半个后庭引上殿,冒那种险。 对方知难而退,给你的禁足令也下了,便静候结果静观其变。你还要说,上兵伐谋,叫人放眼量。” 他一口气叨叨完,长叹,“你说还有话不吐不快时,我就该当场打压,堵了你的嘴。” 夏夜降临,灯色渐明。窗户开着,晚风扑进来。 “我就是不要你出面收拾。”阮雪音缓声, “他们要伐专宠,我自己辩;要言避喜罪责,我自己挡。已经这样了,你若忍不住在殿上相护,就是为我所惑、为女人失分寸。如果上官妧或苍梧城那边此闹的最终目标,在你,” 桩桩流言,明指阮雪音,其实也伐了顾星朗。 “此一项,那日我亦在殿上暗示过。他们若真谙伐谋之道,便不该受此君臣挑唆,关起门来内讧。” “所以那句风物长宜放眼量,不为讥刺,是真心话。”他深了目光看她。 “自然。我才没那么小气。”
第408章 好合 小气否,讥刺否,当事者初衷于舆论而言从来不重要。 鉴于此,舆论于当事者而言,也不该重要。所谓两不相伤。 奈何当事者往往受伤。舆论升腾,舆论蒸发,叽喳的人群从不负责。 老师讲,不要在意旁人怎么说。每个人基底准线皆不同。 原来等在这里。于她于竞庭歌,都是解困当下的金玉良言。 今日十五,银月正圆。临入帐前阮雪音盯着那明明浑圆却总像差了寸许的玉盘好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年年如此,叹什么。”顾星朗已经在帐内躺平,嫌闷,又将纱帐撩起来, “赶紧进来。什么时辰了。” “下个月今日,是你生辰。”阮雪音依言进去,正越过对方要钻自己被窝时惨遭拦截,当场进了狼窝。 “打算送我什么?星星不要。” 他拦腰抱着她。 “今年没星星。想要也看不到。” 顾星朗挑了挑眉。“还好去年我看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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