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淳风不理他指摘,继续道:“虽然吧,这件事能压一压纪晚苓的势气,让她知道你也不是围着她一个人转,但——”她眼珠子骨碌碌转,“那可是珮夫人。九哥,你这是在猎芳心吧?从内部瓦解敌人?这是兵法吗?” 顾星朗被她说得头大,心想这丫头何时生出这么些心眼,便是自己都没想这么多。至少在这次事情上没有。 他默默自省,跳至看客角度理解了一下当前局面,意识到这两句话说得确实有些,阵势逼人。 怎么当时竟完全不觉得? 但话已经说了,库门已经开了,东西也都进了折雪殿,君无戏言,自然也不能收回来,只能硬着头皮担待: “你口中那些他们,都是谁?通通押过来,朕要好好赏他们一顿板子。在宫里不认真当差,编排热闹的本事倒不小。至于那两句话,其余三殿没受过委屈,自然不需要朕说什么。” “哎哟哟,听九哥的意思,是觉得珮夫人受了委屈,心疼得紧,所以要霸气护一回?”
第七十三章 钗头凤(上) 顾星朗这么冷静持重的人,也被她此番说得下不来台,一时耳根都有些发热:“当真是该给你指婚了。隔三差五吵得朕头疼。这宫里有你一日,便清静不了。” 淳风却不急不恼,一脸幸灾乐祸道:“这九哥就怨不得我一人了。其他事还好说,这件事嘛,就是我不问,过几天长姐进宫也得问。长姐问完,指不定还要撺掇纪晚苓来问。再往后,说不得四哥、七哥也要专程进宫来问。” 她再拿一块落梅酥,颇豪气地一口吞下:“谁让咱们这位珮嫂嫂自进宫就牵动着顾氏全族的心。九哥之前远着防着倒罢了,如今竟似要宠起来,且一出手就要宠上天的节奏。谁能忍住不问?” 顾星朗沉下脸,清俊到近乎精致的五官骤然生寒:“有个词叫做后宫干政。你任性妄为便罢了,长姐和晚苓却不至于糊涂。” 自幼一起长大,顾淳风如何不知他脾性。这种表情和语气,是真恼了。 一时不敢再嘻皮笑脸,认真道:“九哥,我们都是担心你。珮夫人的身份,那一身本事,别说顾氏皇族,便是满朝文武也留着心。”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淳风咬咬牙,心一横道:“是。上个月长姐回来,这些都是她说的。她还说,让我多留意珮夫人,有什么事可以找瑜夫人商量。” 顾星朗面色更沉。 “九哥,你说这叫干政,我们却认为这是后宫事。她是我们大祁的夫人,她的事如何能叫政事呢?就算背后隐藏的是政事,长姐说了,多亏她入宫做了夫人,凭着这道身份,我们也好名正言顺帮你。后宫人管后宫事,总不能叫干政。” 顾星朗一时无语,既感动于淳月、淳风二人的齐心相护,又对她们一根筋抵御阮雪音的心态无计可施。 “没有这么严重。她没你们想得那么可怕,对朕也未存坏心。” 顾淳风不解:“那她来祁宫做什么?为什么不是阮墨兮来?” 顾星朗当然不能说她是来看河洛图的,因为这会比那两道所谓盛宠令,更容易引起轩然大波。 “总之到目前为止,她没有算计过朕,甚至还帮了朕一些忙。”他考虑片刻,终究没说她救了自己一命的事,省得她们,连带着顾氏全族又多一层担心。更何况他答应过阮雪音。 淳风吃惊,犹豫半晌道:“九哥睿智,你既这么说,淳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希望九哥,别是被情意蒙蔽了理智才好。” 便如淳风预言,几日之后,八月二十六,淳月长公主例行回宫省亲,旋风般刮进了挽澜殿。 “就算是计,未免兴师动众了些?” 顾淳月面带忧色,话也问得直接,只语气仍是不疾不徐。 顾星朗微笑道:“兴师动众的怕是姐姐你。不过是赏了些东西,说了两句没准头的话,她至今未侍寝,能出什么事?” 淳月松下一口气。那日顾星朗在折雪殿呆了两个时辰,如今早已传开,主流舆论之一便是珮夫人已蒙圣宠,所以有了接下来的广储第四库事件。 是否侍寝本也没有那么要紧,但顾淳月一直有种直觉,认为阮雪音天然能吸引顾星朗,因此格外在意。 此刻听他这么说,情况总不算太坏,“你别怪姐姐管你的家务事。上次已经说过,世事无绝对,但小心使得万年船。你是大祁国君,没必要的风险,便无谓去犯。这只是姐姐作为亲人的建议,无意扰乱君上判断。” 顾星朗听她既想说得透些,又拿捏着分寸不敢多言,甚是辛苦,遂拍拍她手道: “姐姐放心。” “这宫里有晚苓,瑾夫人与珍夫人亦是才貌双全,不差一个珮夫人。君上平日政务繁忙,闲暇时将心思多多放在她们身上,也便过去了。姐姐是过来人,明白人一生中总有突如其来的怦然心动。但很多时候,那些心动转瞬即逝,作不得数,更不必为之犯险的。” 顾星朗没有想到淳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就仿佛她比他更确定,他的心动了。 就连他自己都尚未确定,甚至不太想去面对。 而淳月说完这些话,一口气喝光了杯中茶。仿佛适才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撒出这个弥天大谎。 更让顾星朗想不通的是,这件事在旁观者看来,明明就不止一种可能:连淳月刚坐下时都说了,她也知道可能是计。 那么这会儿她说的关于心动的话,又算什么? 他自问对人性、人心、每件事从表面到底层的逻辑关联都非常了解,但有一件事是以他的年纪和阅历还不太了解的: 女人的直觉。 他有些糊涂,突然觉得也许从接阮雪音来挽澜殿的第一晚,他便糊涂起来;或者更早,从侍疾开始,他的脑子便不太清楚;或者还要早,从上月华台,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深涧水山林色开始。 而此刻淳月的话,虽然前后矛盾,也让人糊涂,但至少把他从阮雪音那团糊涂里拉了出来。 他确实应该认真想一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于是很反常地,当夜挽澜殿的轻辇没有来折雪殿。 “夫人,”云玺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道,“你昨晚和君上吵架了?” 阮雪音站在书架前找那本《汲冢纪年》,平时随手放的好处是不操心,坏处便是,一旦找起来头晕眼花。明明上回好像似乎,放在了中间某层啊。 一遍未遂,她又从左到右从上往下开始找,听到云玺说话,完全没走心更没理解意思,随口答道:“没有啊。” “那今晚怎么没来接?” 阮雪音到此时才听明白,停下搜索,望一望窗外天色:“许是有事耽搁了?前朝这么多事,听说从前大臣们也会夜里入宫议事,这都好久没有了吧。” 云玺再犹豫,诺诺道:“可戌时都快过了。” 阮雪音一愣:“那就是今夜不用去了呗。谁规定每晚都得去的。” 说是这么说,但连着去了一个多月,突然不去,还真有些不习惯。 一个半月时间,说长不长,可对于一项习惯的养成,已经非常足够。至少晚膳后上月华台的习惯是被完全取代了。 但星星总归要看的。 她想了想,再看向窗外,天色不错,可以去。 于是便要招呼云玺收拾。棠梨却在这时候端着燕窝走进来。
第七十四章 钗头凤(下) “这么晚了,夫人这是要去哪儿?且先将今日的燕窝用了。” 她将托盘直接放至窗边茶榻小几上,打开盅盖,里面浅棕红的汤水和燕窝丝,是血燕。 阮雪音笑笑:“我和云玺一会儿去月华台。没什么事,留个开门的人,你们都早些休息吧。” 自御辇开始每夜接送,阮雪音再没有上过月华台,莫说她自己适才觉得不惯,便是云玺和棠梨此刻听了也怔愣。 “说起来,今夜要不是瑜夫人——”棠梨欲言又止,表情也有些讪讪。 云玺却已听出了苗头,不耐道:“你这么个爱说话的,有事就讲,支支吾吾急死谁?” 阮雪音正小口吃燕窝,听到“瑜夫人”三个字,拿着小银匙的手顿了顿,旋即恢复动作,表情亦淡定。 棠梨闻言,干脆丢下包袱,一股脑儿往外倒:“入秋了,御膳司制了蜜梨膏往各殿送。半个时辰前来送梨膏的阿瑞说的,晚膳时分瑜夫人便入了折雪殿,一直没出来。挽澜殿的轻辇,今夜自然来不了。” 她撅着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 云玺瞪眼,默默看一眼阮雪音,她埋头吃得认真,没什么反应。 于是轻声问道:“你可打听了,是瑜夫人自己去的,还是君上派人去接的?” “仿佛是瑜夫人自己去的。” 云玺松下一口气,又不动声色往阮雪音脸上瞟。 她仍是没反应,就仿佛根本没听到这段对话。 这就怪了。放在平时,她都会制止她们议论这些事,或者轻描淡写说一句泼她们冷水的玩笑话。 但她此刻竟然什么都没说,甚至假装没听到。当然也可能是真的没听到。 云玺感觉她不对,不敢再多言。递个眼色示意棠梨先出去,转而向阮雪音道: “奴婢这就收拾,待夫人吃好了,咱们去月华台。” 对于云玺不再继续话题,同时接上月华台行程的举动,阮雪音心里是感激的。她说不清此刻心情,但云玺让她觉得体贴。 主仆二人上得月华台时,已入亥时。一个多月没来,这里还和她初入宫时一般无二,甚至可能很多年来它都是如此。 时间,仿佛忘记了这个地方。 但毕竟不再是盛夏,气温和气氛都更接近她才入宫那会儿。只是彼时春日,到底显得有生趣些,此时初秋夜凉,相较之下便有些沉郁萧索。 其实花朵尚在盛放,没有那么沉郁。有时候环境带来的感觉,只关乎心情。 云玺在擦拭软榻和小桌,阮雪音打开了曜星幛。她下意识转头往披霜殿方向看,茉莉花圃内洁白馨香的小朵已经凋谢殆尽,只剩绿叶,和那时候一样。 那时候,顾星朗还在风露立中宵。 不过半年,却好像过了很久。 她有些发怔,脑中时间顺序混乱地闪过很多瞬间,宁和的,忐忑的,畅快的,专注的,紧张的,释然的,还有一些难以用任何词汇形容的,莫名其妙却挥之不去的,像是愉悦又像是害怕的奇妙时刻。 那些很像心悸的时刻。 很像走遍万水千山终于接近漫天繁星的时刻。 也许都只是错觉。 眼前景致逐渐变成平面,仿佛她只是在看一幅绘着祁宫图景的画卷,而她是完全的旁观者,局外人。 是啊,人有时候会产生错觉,对一些人、一些关系生出阶段性的错误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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