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大么?” “与前几日初雪差不多。夫人要不要去看?” 如此长夜没有闲情,不适合赏雪,但她莫名觉得棠梨想看。 尚在踟蹰,不知怎么便穿好了行头披上了斗篷,人被棠梨扶着往外走。是因她没睡醒吧,才觉所有事发生得快而无序。方才梦魇变得模糊,只记得那番关于明夫人的惊人揭秘——日思夜想,久虑终生幻梦? 那山那场景她也不认识,更想不出何等机缘能让此三人相见倾谈。 梦而已,哪里作得真。轻雪落在鞋尖,盈盈一朵,不化不灭。她任由棠梨引路,盯着那朵凝雪随脚步起落终灭,忽想起早先上官宴问她:究竟是庄周梦的蝶还是蝶梦的庄周。 雪势渐大,棠梨手中有伞,将她遮得严实。阮雪音怪道睡前折雪殿周围分明禁卫林立,此刻却清明,走了好半晌不见一人。 她待要开口问,伞微后倾,视野变广,一座建筑出现在眼前。 寂照阁。 她心头猛跳,转脸看棠梨,“走来这里做什么?” “夫人该进去了。”棠梨答,倒还是素日烂漫模样。 “那幅墨黑纱幔果然是你塞进广储第四库的赏赐里的。你是谁。” 棠梨只是笑,“奴婢没有恶意。夫人当初来祁宫便是为观河洛图,它此刻就在里面,夫人不看了么?” 阮雪音自知进不了寂照阁,便能进,不该进。 棠梨依旧擎伞罩着她,另一只手依旧扶着她,举步朝寂照阁去。阮雪音倒真想看她玩儿什么花样,随之挪步。 阁门竟在她们跟前开了。 她不止一次随顾星朗进去,确定是开了,震愕之余忘却分寸,抬步便往里走。 关卡一道道开,沉重地,在飞雪夜半无声开合。每道关卡之后都是满墙青金,从万马到黄雀螳螂蝉与鹰,到诗词,到花植,无一出错。 那些应该为开门而做的动作她一个都没做。奔赴河洛图的路如棠梨烂漫一笑般简单。 满墙青金花植掩无尽夏在其间,第五道关卡就在眼前。因没打开过,她不知其后是何景象,脚步愈快,眼看着石门将开,忽觉身侧棠梨停住了。 她转头看。 小丫头依旧笑盈盈,扬起那方墨黑纱幔,轰然罩在她脸上。
第七百一十章 梦释 四下尽黑。 混乱中阮雪音有些不确定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 “夫人。” 却听耳畔唤声再起,不是棠梨。 云玺。对方一向温润的手覆上来,比先前棠梨的触碰真实百倍。有光亮朦胧一线如晨曦展在天际,她忽察觉先前所历种种之荒谬。 快而无序,与山林那个梦极似。 她霍然睁眼。 湖色纱帐顶再次坠眼帘,她更觉惶惑,复问:“什么时辰了?” “夫人一头汗。”云玺也正拿着绢子为她拭汗,“将入卯时,破晓了。” 山林之梦在破晓。棠梨那段,在子夜。“雪停了?” 云玺确定昨夜飘雪始于阮雪音入睡后,一怔:“夫人怎知下雪了?” 竟是真的。阮雪音稳了稳心神,“棠梨呢?” “夫人月份大了,昨日又操劳,奴婢怕那丫头不周到,让她在暖阁侍奉。” 阮雪音仍盯着帐顶,“所以我睡下之后,一直是你在这里候着。寸步未离。” 云玺眨了眨眼,“是。” 阮雪音握住她手腕停了拭汗动作,缓慢坐起来,“我睡得好么?” 云玺实觉莫名,“小殿下康健好动,这大半个月,夫人一向是睡不好的。后半夜该是魇着了,这不,”她轻扬手中绢子,强调她睡得汗涔涔。 下雪是真的,棠梨来带她去寂照阁却是假的。阮雪音坐在被窝里勉力忆。梦中线索都是原本就知道的——也就是说,她以梦为载将所有线索穿起来造了一个完整故事。 日思夜想的猜测映射。白日不清明,而终在夜里被梦境梳理了个明白。 委实荒谬,但她深记得上官朔的游戏和上官宴的梦蝶之问。她自幼观星,偶尔也信宙合冥冥自有警谕。 “涤砚来过么?有无新消息?” 云玺摇头。 阮雪音稍探身看窗户,黑沉沉的,半分曦光不见。“你也累了一夜,陪我梳洗用膳毕,换棠梨过来吧。” 棠梨入寝殿时外间微明,泼洒的雪絮子之上是青灰的天。该也半梦半醒了一整夜,小丫头哈欠连天,闻说阮雪音要出门散步,唬得直拦: “这个时辰,大冷天的,雪还下着!夫人且消停吧,万千不及您与小殿下稳妥。” 她半回头确定门关着,复道: “昨夜里大伙儿还说呢,朝堂上那般、皇宫里这般,是叫人怕;可再怕,我们不懂、插不上手,凭外头怎么闹,也只管护好您和小殿下。” 阮雪音全程盯着她瞧。“外头传的,是今上或已崩逝。” 棠梨面色变,似是听她亲口说出来吓着了。“可,可夫人镇定,足见只是谣传。” 阮雪音扯了个薄笑:“陪我出去走走。夜里魇着了,脑子发昏,呆在暖屋里,愈发昏。” 棠梨见劝不得,只好拿了斗篷悉心为她穿戴好;又拿手炉,往她怀里揣一个,自己揣一个,以便路上换。 出正殿门,阮雪音直管看漫天飞絮。棠梨不及防瞧见廊下那盆结香,一惊旋即喜:“夫人,开花了!” 阮雪音方顺她视线低头,果见昔年从蓬溪山带回的那枝结香,历时两年,终成正果。 “夫人那时候说结香是梦树,花开结枝,许愿即遂。”棠梨彻底来精神,目光灼灼盯那三两朵先开的淡黄小朵。【1】 是啊,梦树,老师专程切下来一段,让她带回祁宫扦插,两年成树,第三年开花。阮雪音忽觉悟得了什么,往细处思,又什么都没有。她看着棠梨满是憧憬的脸,“君上已许了涤砚与你的婚事,来年便办婚礼,还不算遂愿?还有愿?” 棠梨抿嘴笑,半晌支吾:“郎君千岁,妾身常健,岁岁常相见。女子家不都这么愿。” 这般娇痴,实在不像有心人。阮雪音抬步往外去。 一夜落雪积,二人行进,脚印绵延。棠梨举那把伞正是她近来常用——紫檀木的伞柄与伞骨,沿手柄往上细镌了橙花图样,湖色的云雾绡为面——美则美矣,不大经用。但顾星朗热衷拿一切精美至极的物什为她制用度,小到一柄伞。 他实在不是穷奢的君王,对自己都不曾这般耗费。“方知为何世间男儿皆求权求利。除却个人抱负,怕也是为了想摘星辰给心爱之人时,抬手便能够到。”他这么说。 “俗气得很。但当是时,畅快,痛快。”他还说。 华伞蔽飞雪,与梦中场景如出一辙,只天光渐亮,雪日尤亮。距寂照阁还有二三十步路时阮雪音停下。四下建筑皆远,目的地已经非常明确。 “夫人。”棠梨低声量,“寂照阁是禁地。” 阮雪音自知照梦境与她并行过去看能否开阁门,是相当愚蠢的试验。但那梦境未免太真切。 极有力的踏雪声随之近。“夫人已至禁地,不便再往前。还请折返。” 是守此方圆的禁卫,除顾星朗要入阁时避退,昼夜在岗。 阮雪音轻颔首,“本宫不敢逾矩,路过罢了,看一看便走。” 这般说复要抬步。 两名禁卫敛色更甚语意沉:“请夫人折返!” 棠梨本来忐忑,瞧这只差拔刀的架势反有些不干了:“我们夫人已说了有分寸。二位大人是大雪糊了眼,真没瞧清楚跟前是哪殿主子?” 言下之意,折雪殿宠极,无人敢拦。 换作平时阮雪音不愿落口实。并非平时。“只是走近些,大人若不放心,无妨在侧监督。” 和声相商,无半分居高恃宠。对面两人余光换眼色,先忖仍是不合规矩,再忖君上为珮夫人何止破过一回规矩,又忖只是外头看看总归进不去,天人交战,终让了步。 更多守备自四面八方来,阮雪音便在总共十二人的两侧“夹卫”中与棠梨走到了阁门前。 并立半晌,寂静只闻雪声。她心下自嘲,谢过一众守备,携棠梨折返。 来时脚印已被大雪填平。 “其实以夫人身份,不便靠近寂照阁。”似花了大力气,走许久棠梨开口。 “怎么说?” 棠梨原以为点到即止夫人定懂,闻她反问有些着慌:“就,寂照阁,乃是前朝建筑,贮藏的亦是前朝之物。” 而天下皆知珮夫人的母亲姓宇文,正是前朝之人。 几乎是句往刀口上撞的话。阮雪音更觉这丫头或也只是个不知所以然的眼与手,停步转身,“两个多月了,我一瞧再瞧,深觉你待我待涤砚,真心且用心。那幅绉纱是谁叫你塞的,带我去见她。” 棠梨面色骤白,叫真白的飞雪一衬又显灰败,“夫人说什么绉纱?” “日日铺在东窗下棋桌上那方,给你挑嫁妆时从库房箱子里拿出来的。” “夫,夫人,” “君上与我都有数,仍旧赐了婚,只因信你品行,不愿祸及无辜。带我去见那个人,你与涤砚如期成婚,此刻及过往种种,没发生过。” 【1】256话愿栽香
第七百一十一章 隐族 棠梨称那苏姓姑姑常日打理宫中花草,平素偶能碰到;入冬后该清闲了些,这一向在哪里当差,尚须打探。 “除却前年放那绉纱,再无过从,真的!不敢欺瞒夫人!彼时奴婢刚入折雪殿半年,夫人还,还不受宠,眼看着,” 眼看着也不大会受宠。阮雪音走在白茫茫天地间,心内替她接。 “苏姑姑于奴婢有恩,若非她仗义庇护,就奴婢这性子,哪里能在宫里安生这么些年还被发派进四夫人殿!她说只是塞幅绢子,绝对不害人,姑姑是好人,至少奴婢觉得是吧,便应了。夫人” 阮雪音本没睡好,又为内外局势顾星朗安危悬心,听她喋喋,更觉头疼。“速打探,带她过来回话。”折雪殿大门近在眼前,她稍忖,不欲打草惊蛇,“罢了,带她到后面枫林。” 枫林便是宁枫斋前那片枫,红叶近萎,落了大半,历经彻夜雪,只剩零星艳艳垂挂素枝头。阮雪音去时苏姑姑已候枫树下,寻常宫人装扮,较年轻婢子们少了细腰薄背、白细肌肤,一双手粗大,显是经年做手艺活。 瞧神态生机该也才五旬,只欠保养,显得像有六旬。苏姓。一整年来她听够了此姓,到这会儿忽有些怀疑晚晚与拥王侧妃都是文绮装神弄鬼给的化名,倒是面前这位——或是真高人,或许真姓苏。 这般想,走近了再看竟觉亲切,没由来心忖母亲若还在世,该也如此年纪,与老师、文绮差不多。 念头刚起心跳便快。她是见过母亲画像的,清美之至,与眼前妇人中下之姿天差地别。而母亲生产毕便受奇毒摧折,根本不可能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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