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想了想,复蹲下,认真看他,“少年时送出的紫丁香,未必是一生之选。二十五岁以前的好好坏坏,都可以珍藏、缅怀,但别太上心;二十五岁以后的人与事,才更值得把握。” “你在给我忠告?” “我在给你忠告。” “凭据?为何是二十五岁?” “后会有期,小公子。” 后会无期,顾星朗。 第一缕曦光洒床帐,竞庭歌看着那微笑扬起又落下,莫名心酸,撑着发麻的手臂坐起来。 阮雪音还睡得沉,她不想吵醒她,蹑手蹑脚起来,出去关好门,发现厨房中已有响动。 是阮仲,灶上冒着烟,手里拎着壶,看见她,脱口道:“这么早?” “我看起来像睡过么?”话不客气,神情和语调是温和的。 阮仲方注意到她眼圈乌青,脸有些肿。“那她——” 竞庭歌找了个小凳坐下,歪靠柜架,“她睡得很好,还做美梦呢,放心。” 阮仲便将手里的水壶放下。 竞庭歌询问望他。 “本想送过去。她昨夜没梳洗,今早醒来会着急用热水。” 这么体贴周全的男人,也高高大大有相貌有能耐,怎就不能考虑?竞庭歌心叹,方注意到他也眼圈乌青。“你也没睡?” “不放心。” “做了那般孟浪之事,是该忐忑睡不着。”竞庭歌想起来了。 阮仲瞬间不自在,一咳:“她告诉你了?” “还用告诉?我不瞎。”竞庭歌向外望,确定没人,“这种事一回就够了,断不可一而再,你要吓跑她的。” “我明白。” “耐心些。”竞庭歌低声,“她会慢慢改变的。”昨夜是一道分水岭。 “我最不缺就是耐心。”阮仲笑笑。 “可以啊!本以为你受此打击,或要放弃了,还想鼓励你来着。” 阮仲回身揭开蒸笼的盖,捏成花朵形状的米糕已软绵绵香喷喷,“有些事已成习惯。习惯不会被打击,也就无需被鼓励。”
第九百四十三章 解铃系铃 顾星朗近年的习惯是揣香囊。 走到哪儿揣到哪儿,若不在身上,当日便出不了门。 那香囊挺丑,其上刺绣也丑,若非挽澜殿内人人知其典故,很难一眼认出是橙花枝。 多看几眼也认不出。 香囊里装着两根链子,一长一短,一银一红。红的是手串,颗颗珠子晶莹透亮,日光下绚烂至极;银色那根,纤细闪烁,正中缀着个玉莲蓬,巧夺天工不似人间物。 淳月看过顾星朗把玩,也便知晓了他随身携带的缘由。 “你说她为何不带走,全留下了给我?”那次顾星朗倚在烟萝水榭看呼蓝湖的碧波,神情痴惘,“是怕我忘了她么?” 顾淳月思忖有顷,还是决定说实话:“应是想让你转赠别人。母后当初说过,这羊脂玉莲蓬,你要送给心爱之人。” “我告诉过她。正因此才送给她。所以她不觉得她是我心爱之人。她究竟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淳月答不了。 “这根链子原是解不开的,当初我让工匠精心打制,还是被她摘下来了。她必也找了能工巧匠。为离开费了多少心思啊。她就那么不想留在我身边。” 淳月依然接不上话。这种时候的顾星朗不是握天下于股掌的王,只是一尊幽怨望妻石。 南薰阁闹剧之后两日,宫中又起新动静。 涤砚奉君命,带着人,连夜从承泽殿搬东西到挽澜殿,都是皇后昔年用度,连枕头和寝衣都有。 寝衣等贴身之物是棠梨亲自装好送过去的,又亲自放进君上寝殿。 “究竟做什么用?”又过两日,棠梨问涤砚。 此事原是悄悄办的,涤砚深觉不该说,又觉对娘子、皇后的亲信没什么不能说,压低声道:“抱着睡觉。” “啊?” “枕殿下的枕头,盖殿下的被子,寝裙抱怀里,这几夜都这么睡。” 棠梨深感震惊。 “现下寝殿几乎被皇后的旧物堆满了。”涤砚叹息,“这疯魔的日子究竟何时能到头。 前两年顾星朗还没这么疯魔的。 朝局要理,药要喝,寻人刚开始——分心乏术,且总还有些指望。 到今年,朝局已定,毒快祛尽,寻人却始终无果——余暇全用来面对绝望,不疯都不行。 “就是那天人之姿坏了事。否则他还能压住些时日。”淳风坚持看法。 “宣泄出来也好,比又憋出高烧来强。”淳月很想得通。 “礼部司新荐了两名美人,还收么?”宁王问。 “送走一个,目下宫里总共就两个,还不承宠,照理是该收的。”淳月道,“都看过画像、查实过了?” 宁王摇开扇子,“如今人人知晓利害了,绝不敢再犯。”——再送与皇后哪怕一分相似的人入宫。 淳风虎着脸,小漠始终不发一言。兄弟姊妹四人坐在清晏亭内大眼瞪小眼,直到淳月身边的香茅,从前瑜夫人的婢子,来禀君上刚刚出了挽澜殿。 “这个时辰了,又往哪里去?” “瞧动向,是寂照阁。” 寂照阁早非禁地,日夜敞着,一副谁都能进的架势。 宫中人虽好奇,也知敞着的意思就是让看,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列队参观,只私下找机会,偷溜进去瞅两眼。 但河洛图不存、寂照阁不过宇文家的谎言,是因此坐实了。 “长姐你回吧,宸儿该等急了。”淳风起身,“我去看看。” 纪宸小小年纪,日日跟着镇国寺的师父们诵经,已初见六根清净模样,这两年习惯了母亲总出门,其实不会急。 但若非有要事,淳月不会让他等,宁王非常了解这点,当即起身,如常护送。 “我也陪姐姐走到寂照阁吧。”小漠道。 春夜婆娑,草木花影年年盛,长久的不变更教人敏锐于世事的变迁。 “我支持姐姐尽快定下婚事,但不支持你嫁柴一诺。” 憋了这几日可算说出来了。淳风心中好笑,问:“因为要给人当后娘?” “嗯。” “还以为你跟着九哥,总更超然些,结果仍是俗人一个。” “你愿意?”顾星漠停步。 “九哥若需要,我都好说。”淳风笑晏晏。 “你——” 她觉得他就要讲出沈疾或纪齐的名字了。“你又属意哪家小姐?”便反守为攻,“昨日不是收了名册?” 顾星漠摇头,“都没见过,如何定夺。” 从小婴孩看到大的亲弟,居然也要张罗娶妻了。淳风感慨万千,拍拍他肩,“还有时间,好好选,咱们家的规矩,男儿最早十八才成婚。”她略想想,“喜欢哪类姑娘,跟姐姐说说?我也好帮你留意。” “嫂嫂那类吧。”顾星漠脱口,见淳风脸色变,忙解释:“姐姐别误会,不是说嫂嫂本人。就,你问我哪一类,我总要打出个比方来——” 淳风只觉头大,摆手,“知道了。”继续走路,行出好一段方轻声:“那可不好找。” 寂照阁已非禁地,旁边的清凉殿却成了禁地。姐弟二人都知缘故,沉默经过,然后淳风入阁,小漠望了那黑沉的建筑片刻,折身离开。 最初惊艳的满墙青金,多看几遍也就寻常。 且不知记忆偏差还是事实如此,那些笔墨似乎褪色了,比三年前初见淡了许多。淳风走得慢,一进又一进地看,九哥果然在最里面,盘腿坐地上,望着那尊巨大佛像一动不动。 从大门开始,每一进的门都被拆掉了,所以能经年敞着,尤显得此间空旷。 三年前夜枭凄嚎的夜晚,嫂嫂就是在这里与上官妧做的了断。 嫂嫂。便想起方才小漠之言。哪里是纪晚苓俘获了顾氏此代男儿的心呢,分明是阮雪音。 就连七哥偶尔提起她,也会露出难得的嗟叹惋惜神情。 “九哥。”她站在门槛处看了会儿才唤。 顾星朗依旧仰头坐着,半晌问:“你在北境这几年,可有什么新鲜见闻?” 淳风一怔,“若指军务,每月都有呈报,臣妹自问写得详尽,无须补充。九哥若仍有疑问,此刻问便是,臣妹自然知无不言。至于民情百态,九哥应长期收着各边镇的奏表,臣妹能说的,无非是些细节。” “说说吧。奏表不可尽信。” “是。” 遂走到顾星朗身侧,跪坐好,将能想到的、有的没的一股脑往外倒。 “每逢冬令,上官宴都会出苍梧北行,此事听说过么?” “从未听说。想是秘密为之?” “嗯。乔装,小队,朕的暗探从景弘十年开始跟,三年了,每次都跟丢,至今不知他是去哪里。” “九哥在苍梧的暗网——” “不剩多少了。这几年我严查他从前部署在本国的暗线,他在蔚国亦查我的。那三次跟丢,不仅事无所获,人也都被杀了,可见早有筹谋,一石二鸟。” “臣妹知道了。”淳风点头,“此番回北境—— “不急。难得回来,把婚事办了,在霁都待一阵,夏末秋初再走。” 寥寥几句,指令却多,淳风咀嚼一番,道:“夏末秋初走,怕来不及打探,赶不上他今年北行。” “无须你入蔚境犯险。照两国目下局势,你也很难跨得过蔚南边境。你要做的,是从西边辟蹊径,找到一条可供潜行的路线,今年冬,我亲自去。” 所谓西边,自指蔚西,从前的崟北。祁北边境与之接壤,因地形特征,倒有空子可钻——当年九哥从不周山归祁,先赴北境,据说就是钻的那头空子。 但彼时局面混乱,如今相对安定,会难钻些,得下功夫。 “臣妹领命。但九哥何须亲自去?都不晓得上官宴那事要不要紧——” “大概晓得。正因要紧,不便让外人参与,才交付给你,才是我亲自去。另辟蹊径也不是让你找潜入蔚国的路,是往寒地。” 而寒地在蔚国以北,要抵达,只能东西绕行。 淳风明白了:“论稳妥,原本从东走海路更佳。但严冬出海亦险,不若陆路好把控。” 这只是缘故之一。 顾星朗曾与人有约,要一同出海看海,因为对方从没出过海。 他发誓此生不远航,除非她回来履行承诺。 “正是此意。至于让你在霁都待一阵,为的是女课。”顾星朗一顿,“别叫女课了,另立名目吧,以同旧事区隔,你好生想想。她们几个现居城郊,你得空去见见,商量商量。” 那年仲夏,皇后遇刺之后,整个大祁声势又变,顾星朗顺势减轻了被牵连者的刑罚,其中就包括女课几个姑娘的性命。 “九哥确定么。”淳风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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