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顾玄琢的目光倏而射过来,眉心轻拧:“那你方才咝什么?” 这一提点,洛霏霏茅塞顿开。 只浅浅吸了口气,侯爷都能听见? “侯爷耳力过人。”洛霏霏温柔含笑轻赞,“民女只是施针之时,略感疼痛。” 略感疼痛?顾玄琢想了想,明白她是在谦虚。 刘太医的针法古怪,又不会轻易倾囊相授,想必是有诀窍没告诉那位女医,才如此。 “明日……”顾玄琢顿了顿,想说他替她施针,可显然不合适。 要不,把刘叔针法诀窍传给女医? 洛霏霏以为他是打算请刘太医亲自来,当即摆摆手:“不必,还有两回罢了,民女尚能忍受,民女不怕疼。” 出门前,玉烟给她披上一件带兜帽的披风,洛霏霏裹得严严实实随顾玄琢上马车。 马车看起来不起眼,里面还算宽敞。 顾玄琢先坐到主位,洛霏霏一手拿着装月饼的剔红木匣,一手撩开车帷往里钻。 兜帽遮住头顶光线,她看不太清。 身子刚探入车帷,不知被裙摆还是披风绊到,忽而往前跌去。 她赶忙将食匣往怀中收,本能伸出另一只手,想拉住什么,或是撑住什么。 纤手握住一条长臂,身形仍往前冲了冲,才稳住。 洛霏霏惊魂甫定,拿稳食匣,抬眸望去,发现她握住的是顾玄琢的手臂,而她险些扑入顾玄琢怀中。 好险! 洛霏霏暗暗轻呼,舒了口气。 松开顾玄琢的手臂,坐到侧边,她展颜将食匣递给顾玄琢:“幸好月饼没摔着。民女得侯爷相助,无以为报,一点心意,侯爷可要尝尝?” 这等甜腻之物,顾玄琢几乎不会吃,更何况是有团圆之意的月饼。 可对上她笑盈盈的眼瞳,顾玄琢不由自主忆起她立在灶房里的情景。 又想到她方才跌倒的一瞬,下意识护住食匣的举动。 顾玄琢鬼使神差伸出手,将食匣接过去。 “笨。”他低低吐出一个字,自言自语一般。 洛霏霏不确定自己是幻听,还是他果真在说她笨,翦瞳乌亮,愣愣望着他。 “说是给本侯的心意,收祖母赏银之时却不见迟疑。”顾玄琢睥着她,唇角噙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五两银子,不算多,也不算少,他这般提起,洛霏霏想着是该还他。 当即从腰间荷包摸出赏银,递给顾玄琢:“老夫人误以为民女是厨娘才赏的,民女确实不该收,还请侯爷替我还给老夫人。” “厨娘?”顾玄琢唇畔笑意似加深些许。 他打开食匣,咬一口月饼,漫不经心道:“你倒是聪慧机敏,既是长者赐,洛姑娘收着便是。” 一时说她笨,一时又夸她聪慧,洛霏霏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也没心思猜,索性将赏银收回来,塞回荷包。 玉烟说得没错,银子谁不喜欢呢? 样子寻常的月饼,吃起来竟只有丝丝清甜,不仅不腻,还有浅浅花香,以及极浅的一丝茶香。 顾玄琢细细品味着,似乎在哪里吃过这样的口味。 可时间过去太久,他想不起来。 或许是尚书府的口味?他幼时曾在尚书府小住,应当吃过。 她与林峦定过亲,依着林家的口味,做月饼送过林峦,也不稀奇。 如此想来,似乎能说通。 顾玄琢吃了两块,放下食匣,睥着洛霏霏:“不错,去年中秋给林峦送过?” “侯爷谬赞,民女做得不好,我阿娘做的才好吃。”洛霏霏含笑应,“去年中秋节礼,是阿娘准备的,尚书府送来的月饼我倒是吃过一块,太甜,我的那份全给我哥了。” 提到哥哥,洛霏霏面上笑意淡下来。 尚书府的月饼很甜么?那他在何处吃过这样的口味? 也许,是赣南那边的官员,曾送给祖父吧。 顾玄琢没多想,见她神情有异,从袖中取出林峦的信,递给她。 林峦不知道洛霏霏在侯府,信封上自然是顾玄琢的名讳。 “给我的?”洛霏霏接过来,看到封面字迹,没敢拆开看,疑惑问,“可这是给侯爷的信,难道,与我爹的案子有关?” 昏暧壁灯下,她小脸微侧,蛾眉往眉心聚拢一分,眼神是真真切切的困惑。 还有一分,是希望自己猜中的隐隐期盼。 顾玄琢目光滑过她面颊,落到她指尖信封上,不禁莞尔:“林峦的字,你竟不认得?” “定亲一年,你们就没有书信往来?这样不用心的未婚夫婿,难怪你干脆痛快接受退亲。” “有过吧?”洛霏霏记得,林峦似乎给她写过信。 信里说的皆是生意上的事,她不感兴趣,转头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是我不好,我……我没留意过林二公子的字迹。”洛霏霏吞吞吐吐,有些不自在。 林家也是这般想的吧,她这样不上心、不殷勤的未来少奶奶,说退也就退了。 言罢,才想起顾家和林家的关系不好。 没等展开信笺,便猛然抬眸补救:“侯爷,民女并非维护林二公子。” 顾玄琢挑挑眉,似笑非笑望她。 “您答应过救我爹,可不能反悔。”洛霏霏一着急,脱口而出。 “哈哈哈。”车厢内传出一阵朗笑。 赶车的弛星险些惊掉了马缰,他抬头望望天边寒月。 今夜是中秋没错啊,侯爷竟然笑了,笑得那样大声,还是在他每年最痛苦的夜里。 看完这封长长的信,洛霏霏面颊火辣辣的,半晌没好意思看顾玄琢。 车厢内一片静谧,清凉的风从车帘缝隙吹进来,拂动她发丝。 洛霏霏的心也如鬓边飞扬的发丝,忽上忽下。 马车停下,顾玄琢率先起身,长指触及车帘,未立时掀开。 而是侧眸低笑:“顾家与林家关系不算好,可本侯与林峦关系却很好。所以,洛姑娘只管在侯府安心住下,等林峦来接你。” “你方才那些话。”顾玄琢刻意顿了顿,率性伸手,将她兜帽罩在头顶。 她头顶光亮骤然被遮住,他眼中却似有星辰,不羁低叹:“不知本侯到时还记不记得。” 言外之意便是,若记得,他就告诉林二公子?! 林峦有财,他爹有权,若惹了他,他给爹爹使绊子怎么办? 洛霏霏急了,提裙轻唤:“侯爷!” ---- 作者有话要说: 洛霏霏:传言说你和林家关系不好,我以为是真的! 顾玄琢:传言说我不喜欢女子,我也以为是真的。
第12章 睡着 刚出马车,她便被冷风吹得瑟缩了一下。 月光幽冷,洒在他俊直的玄色背影。 有侍卫按刀向他行礼,洛霏霏目光越过他们,往台阶之上望去。 朱漆铜钉大门顶端,高高悬着一块蓝底金边的匾额,中间两个赤金大字。 刑部。 风势猛烈,兜帽险些被吹落,洛霏霏忙抬手攥住帽檐。 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双腿却找不到真实的感知。 想不起是怎么进的刑部大牢,洛霏霏隔着牢门,认出里面熟悉却憔悴苍老的人,终于回神,潸然落泪。 “爹爹。”洛霏霏握着冰凉的铁栅,哽咽唤。 “霏霏?”洛仁神情先是茫然,继而眼睛圆瞪。 伴着一串铁链声勉强起身,他大步过来,直到被铁索扯住,再靠近不得。 他急得眼睛发红:“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娘呢?不是叫你娘带你出去避避么?爹爹的事,景霖会求你祖父想法子,你快回去!” 看过林峦的信,洛霏霏已经知道,哥哥与祖父落难后,碰巧遇到林峦的商船,已然平安回到金陵。 以哥哥的性子,定会与林峦一道入京。 洛霏霏怕爹爹担心,没提哥哥曾遭水难之事。 她抹了抹泪,柔声应:“阿娘不会丢下爹爹,女儿也不会走,哥哥路上耽搁了些时日,过几日便会入京。女儿没用,让爹爹吃了许多苦。” 洛仁身上囚衣有干涸血迹,显然受过刑。 “是爹爹没用才对,连累你们。”洛仁激动得下颌微微抽搐,眼中有泪光。 周遭没有狱卒,远远能听到弛星殷勤招呼狱卒喝酒吃菜。 顾玄琢倚靠石壁,一腿翛然曲起,双臂环抱,语气略懒散问:“洛知府,你的女儿在本侯手里。” “侯爷要做什么?”洛仁骇然。 他不认得武安侯,可顾玄琢的脸,与当年风华灼灼的吏部侍郎顾暄生得有七八分像,又能自由出入刑部,他猜也猜得出。 听武安侯之意,霏霏不是自己入京,而是被三法司的人带到京城的? 阿梨呢?会不会也在三法司的人手中? “卑鄙!”洛仁狠狠啐一口,牵动伤口,又咳嗽起来。 “爹爹,侯爷不会伤害女儿。”洛霏霏扶着牢门,屈膝跪到地上,急急劝。 顾玄琢倒不介意被他误会,他站直身形,向前两步走到牢门前。 伸手扣住洛霏霏手臂,轻易将她提起来,按入怀中。 脊背猝不及防撞在他胸膛,洛霏霏惊得骤然侧目。 却见他薄唇轻启,气定神闲,眼神诡谲难描:“之前是没有,若洛知府不配合,本侯很难保证一气之下会做些什么。” “你……”洛知府气得直打哆嗦,“你可知她是……” “本侯知道!”顾玄琢打断他的话,语气淡漠轻狂,“那又如何?” 早就听闻武安侯行事全无章法,让人捉摸不透,也无力招架,今日洛仁亲身领教,才知传言非虚。 “刑部说洛知府不肯配合,本侯只好亲自来。” 顾玄琢松开洛霏霏,命弛星送来纸笔,长指掸了掸纸笺,又退至晦暗的石壁一侧。 “说说吧,收的那千两白银放在何处?钱巡按是不是被你所杀?”顾玄琢嗓音如冰凌,威慑力十足。 “下官没收脏银。”洛仁咬紧牙关,不敢与顾玄琢对视,垂下眼睑,“钱巡按口出恶语羞辱下官妻子,下官一时气愤杀了他。” 只要他坚持认罪,萧总督就不会伤害他妻儿。 萧总督的爪牙遍布朝野,他也不知顾玄琢有没有被收买。 他不敢赌。 倘若不是,他也不怕被顾玄琢识破。 毕竟,他的愤怒是真,他当时确实恨不得杀了钱巡按。 “是吗?可账本上清清楚楚记着,洛知府何时何地收下的脏银。”顾玄琢瞥一眼弛星。 弛星心领神会,递上一柄长剑给洛知府。 洛知府握着剑柄,那长度仅够他将剑尖抵到铁栅处。 “朝弛星心口刺,就像你刺钱巡按一样,不必留情。”顾玄琢立在阴影中,幽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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